说着话,她的目光向报信人看去。
这会,那报信人已然从怀中摸出一张小红纸,放在空中摇了摇,又清了清喉咙道:“肃静肃静,这会元郎的姓名,正是……正是……宋府的宋言皓公子!”
高氏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高璃月呀的一声堵住了自己的嘴。打脸来得这么快,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顾轻幼慢悠悠笑了,懒懒离开了原地,留下高璃月一个人为刚才的嘴快而后悔尴尬。
“宋夫人,您怎么没反应了?”报信人将红纸递过去。通常情况下,主家这时候该赏银子了啊,不会是不想给钱吧。
报信人举着红纸的手停在空中未动,脸上渐渐失去了耐心。
“我……”
“不要紧,宋夫人,在下虽是报信人,可也不图什么银子,无非就是传些消息罢了。”那报信人收起眼底的恭敬,渐渐变得嫌弃而鄙夷。
“不是不是……”高氏急得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这会元的人选怎么能不是泽儿呢?
“我们才是宋公子的家人。”顾七昶这会站在旁边,悠然开了口。“这位夫人,怕是误会了。夫人呐,你姓宋吗?”
……
高璃月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脸从红到紫,最后那紫色又一点点爬到脖子根,最后竟然连青筋都从脖颈上显露出来。
“我不姓宋。”高氏死死咬紧牙根,半晌才说出这句话。
“那你张扬个什么劲儿?”人们都害了一声,不屑地转过头去。“哈哈,原来是个做青天白日梦的。”“就是,我还说呢,怎么这么有底气,不等人家说了姓名,就说是自家公子。”“真丢人!”
那报信人原本也要冲着顾七昶走过来了,可高氏却不死心地扯着他道:“我虽不姓宋,可我姓高。我问你,你可记住亚元的名字了?亚元一定姓高吧。”
“亚元也不姓高啊,姓赵。”报信人不屑道。
高氏的脸又灰了一层。
报信人怕她浪费时辰,扯过袖子洋洋道:“别说亚元了,那榜上的前十人我都看过了,没一个姓高的。哦,原来你叫高夫人……”
高氏的脸色更难看了。而这会,顾七昶和顾轻幼走了过来,笑吟吟道:“说准了,那会元可是宋言皓?”
“不错,正是宋言皓宋公子。”报信人瞧着顾七昶打扮寻常,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看来这会元家里不怎么富裕。
“好小子,没让我失望。轻幼啊,你替义父封些谢银吧。”顾七昶大为得意笑道。
晓夏站在顾轻幼身后,闻言随手从怀中摸出一锭大银放到那报信人的手里。报信人眼里明显十分惊喜,“姑娘,这,这也太多了。”
“不要紧的。”晓夏指了指高氏道:“还请你再跑一趟,看看高公子排名多少,然后报给这位高夫人听听吧。免得这位高夫人总是趾高气扬地看着我们姑娘,我们可受不起。”
“好,得嘞!”那报信人欢天喜地地去了。而早已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高氏哪里还呆得下去,几乎都要羞臊得抬不起头来,慌忙就从二楼跑了下去。高璃月更是歉疚而懊悔地看了顾轻幼一眼,亦是尴尬地走出门去。
“原来义父是来替宋公子的家人听喜信的。”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顾轻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
“不错,我虽与那宋公子不过数面之缘,但李彦常在信中提到他,对他的家世也算了解,绝不会出现从前江辰之类的事。而那宋公子性情温良,为人风趣不说,前程亦是一片光明。”顾七昶坐在义女对面,似有暗示道。
顾轻幼拈了一枚鲜红的山楂果子吃了,忍不住酸得轻轻嘶了一声,噘着嘴懒懒放下,才觉察到对面义父的话好像没说完?
“轻幼。”顾七昶见她看向自己,语气渐渐变得肃然起来,甚至制止了她饮茶的动作,慢慢道:“说起来,你也已经二十几岁了。再待在太傅府,对你的名声,对太傅大人的名声,都不好。义父跟你说实话,这宋公子,乃是我与李彦为你精挑细选的夫婿,眼下看来,他对你亦有好感。”
“轻幼啊。”顾七昶拉长了语调,继续道:“我知道你这孩子有自己的主意。可你也要明白,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公子,更没有那种能让你处处都心仪的人。所以,你也不要太过挑剔了,把眼光且放低一些。这宋公子,实是良配啊。”
皂白轿顶,珍珠为帘,衬着少女脸色皎白,仿佛是那蚌中养出的仙子。她一双剔透水盈的眼眸中此刻呆呆映着眼前的浅绿茶汤,茶气氤氲间,似乎有些什么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渐渐苏醒。
“你好好想想吧,我估摸着眼下宋公子已在太傅府了。我曾嘱咐过他,放了榜就过来一道庆贺的。”顾七昶似有些累了,身体向后一靠,慢慢倚在了软垫上。
果然顾七昶说得不错,宋言皓此刻已然候在了正厅里。只是还不等顾轻幼上前打招呼,李锦欣已经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言皓哥哥,你终于肯出门了。我去了客栈好几回,都碰不上你。祖父还非说要我去学什么誉州的规矩,找又了个严厉的婆子教我,可闷坏我了。这回好了,你成了会元了,以后就能天天带我出去玩了,是不是?”
李锦欣一身明媚的嫩黄色衣衫,如同院子里最亮丽的海棠花。说话间,她随手拉住了宋言皓的水墨纹衣袖,甚至还笑眯眯地想伸手去抚那袖口的梅花。
然而,宋言皓却似躲过她的动作,又慢慢将衣袖抽回来,语气轻和道:“锦欣妹妹,伯父说得对,你如今也大了,不能像从前一样没规矩了。”
天真烂漫的脸颊顿时盖上一层阴霾,李锦欣难以置信地看向宋言皓,却发现他的目光此刻已然落在门外。而那目光,比起看向自己,不知温柔了多少倍。
她一扭头,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一下子警惕起来。“言皓哥哥,你不会是为了顾轻幼才不想理我吧?”
“什么顾轻幼,你得叫姐姐。”李彦的声音严厉地响起。随后,他那大靴子铛铛落地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直至脚步停在正厅里。
“有抢别人东西的姐姐吗?”李锦欣两只手藏着袖子里,紧紧握拳,目光变得十分厌憎,耳畔的流苏摇晃起来。“她抢了我的小叔叔,抢了原本小叔叔应该赏我的东西,连集福院都是我之前一直念叨着最想住的。偏偏她还嫌不够!现在又要来抢我的言皓哥哥!”
“你所有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才叫抢,所以你有过?”顾轻幼眨着大眼睛望向她,淡然笑着发问。
“你!”李锦欣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而看着她清丽的脸庞,窈窕的身体,心里的嫉妒也越来越浓。“你就是要抢我的言皓哥哥。我告诉你,言皓哥哥从小就喜欢我,他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住口!”李彦握紧拳头,气得面红耳赤,几乎就要一巴掌掴过去。“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锦欣,你不是不知道祖父这一回特意来誉州是做什么的。”
“可言皓哥哥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没人喜欢她!他就是个野姑娘。”李锦欣声嘶力竭喊道。
“锦欣妹妹错了。”宋言皓忽然温和开了口,打破了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锦欣妹妹,我喜欢顾姑娘。”
……
李锦欣愣在了原地,如遭雷击。而顾轻幼也怔了怔,不自觉对上宋言皓那双桃花目。宋言皓并不逃避,反而一脸坦然。
“我也很喜欢顾姑娘的性子,不然不会答应这件事。言皓,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李彦同样正色道。
“听见了?小丫头?”顾七昶用鼻子挤出一道冷哼声。“还野姑娘?你才野姑娘呢!我看你全家都是野的。”
……
李彦瞪了顾七昶一眼,真是要被他气笑了。
“好了。”他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丫鬟扶住李锦欣。“我说过了,这次之所以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学学规矩。你总跟祖父待在一起,性子太散漫了。若你是个男儿也罢了,女孩子家可不能这样。再说了,你的亲事早就定下了,你也不用有什么多余的念头。”
“松开我!”李锦欣两只手用力,狠狠甩开了身后的丫鬟,又几步走到顾轻幼跟前,正要说些什么,便见有暗卫不知从什么地方走过来,冷漠又充满杀气地护在了她前面。
“小叔叔竟然连暗卫都给了你?”李锦欣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若是平常的暗卫也就算了,她认得出来,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暗卫是从前在郴州时就追随小叔叔的,是他最看重的人之一。
顾轻幼也不意外,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很少见到暗卫走出来。今日也算是头一回,她还觉得挺新奇的。
“哼,我讨厌你!”李锦欣不敢动手,只能悻悻地喊了这么一句。不想,那宋言皓竟然从一旁走过来,用她从未听过的凛冽语气道:“锦欣,你如此冒犯顾姑娘实在是无礼。赶紧给顾姑娘道歉。”
“言皓哥哥?你说什么?不是我冒犯她,还是她抢了我的东西在先。”李锦欣气得快要哭出来。
“我从小把你当妹妹,你也一直叫我哥哥。既然你认我做哥哥,就要听我的话。锦欣,给顾姑娘道歉,否则往后我也没有你这个妹妹了。”
“是啊,锦欣,这件事的确是你做得不对,太没礼数了。”李彦在旁亦是道。
“你们都不向着我。”李锦欣的嘴唇高高噘起,眼角憋得通红,却终究不肯掉下眼泪来。
就在这边吵吵嚷嚷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罗管事的声音。“顾姑娘,太傅大人给您来信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顾轻幼已经拎着裙裾扭头走出去。晓夏在后头忙不迭跟着,口中笑道:“太傅大人的信一日一封,都没断过呢。”
“听见没有?你一样把绵澈叫小叔叔,怎么人家不给你写信呢?还人家抢了你的小叔叔。只怕若是你小叔叔知道你敢欺负他府上的人,直接卷着铺盖就将你撵回郴州了。”李彦嘲讽道。
想起一脸阴鸷冷傲的小叔叔,李锦欣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从小到大,自己最怕的人就是他了。甚至,她想了想,好像自己连当面叫他小叔叔的勇气都没有。反而是顾轻幼,听说小叔叔是真的对她很好,偶尔还会陪她一道用膳呢。
“我,我一会就去找她道歉还不成吗?”李锦欣不想也不敢得罪李绵澈。
孤郊,残阳下,一位身披银甲战衣的男子率一众骑兵以不可阻挡之势绝尘而来,大地亦为之生畏,惊得轻轻颤抖。
对首,一男子头饰虎玉,着赤红披风,一声令下,身后数千人为之相应,齐齐将刀剑对准李绵澈的方向。
“李太傅,啧啧,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做官的。分明已经官至一品了,凡事却还要亲力亲为,连上战场之事都落不下。”开口的是大骊国君的第三子,亦是他膝下最看重的一子,名唤萧尘。萧尘驻守陵江多年,导致陵江百姓赋税深重,地位卑微,在水深火热中难以自拔。
第75章
晚霞为银甲染上一层红光, 映在李绵澈的眼眸里,成就了一双染尽血色的银河。他身后不过三百余将士,然而他一人站在正中, 仿佛就有呼喝千军万马之能, 让人望而止步。此刻, 他随手从地上捞起一角斑驳的衣襟, 随手擦拭着手中寒光冷冽的长剑,之后不过随手一指, 便吓得那萧尘为之一抖。
晚淮被逗得大笑,举起马鞭不屑道:“三皇子, 陵西州已然归还, 陵江州也不该例外。你若现在投诚, 我或许还能帮你跟太傅大人说几句好话, 留你全尸。”
“留我全尸?”萧尘仰天大笑, 指了指身后道:“李太傅, 你可瞧好了, 我身后是三千人。你今日孤军而出,不过带了三百兵士罢了。以一当十, 你真以为你的兵士是铁打的?”
褐马之上, 晚淮的黑甲如浸了墨色一般,根本看不出上面早已染了厚厚的一层血渍。“三皇子是吓傻了吧,你难道不知,我与太傅大人不过是个先锋罢了。真正的队伍就在三里之外,武显将军带着三万兵马已然追随而来。想必, 不超过半个时辰, 就该到了。”
“半个时辰?我给他半个月,他也不会到了。”萧尘冷哼一声, 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绵澈道:“太傅大人一身风尘仆仆,想必连日都在打探消息,已多日未回大帐了。您可知道,奉大誉皇帝令,武显将军此刻已然退兵三十里外,驻守陵西,不再外出了。”
“什么?”晚淮闻言死死握住手中马鞭,不敢相信地看向了李绵澈。然而李绵澈眼底并无意外,反而似起了兴趣一般,脊背如远处黛山笔直,唇角微微勾起道:“那是何故呢?”
“何故?”萧尘眼底莫名闪过一丝心疼,旋即却笑道:“太傅大人有所不知,我大骊有一国宝,名唤骊姬。此女容色如玉,环姿艳逸,指拂处如春兰,吐气间有脂香,杏眼氤氲,娇柔婉转,美艳不可方物。我大骊多少男儿为看她一眼而心甘殒命,就连父皇,亦肯为她驱散后宫
。”
晚淮本觉得他说得太过夸张,可眼见着萧尘说话间竟然难掩垂涎之色,他才渐渐相信,这位名唤骊姬的女子只怕是真的存在的。
“就在半月之前,此女已被暗暗遣送至大誉。大誉皇帝如得至宝,听闻眼下,已将骊姬封为贵妃。太傅,李太傅,你眼下还觉得,退兵之事是假的吗?”
“退兵之事自然是真的。”李绵澈神色平淡,仿佛眼前面对的只是棋局,而不是战场。
反倒是萧尘见状目光一凝,一时竟判断不出李绵澈是在撒谎,还是在故作镇定。
“大人!”晚淮慌乱之下,身下的马匹已有些蠢蠢欲动。
李绵澈稍一抬手,制止了晚淮的话,唇畔笑意更薄。“多谢三皇子了。”
“什么?”萧尘更加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