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野伸手要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祁安手往后躲了下:“这个不重。”
“而且有点脏。”
但他没管,继续自己的动作, 指节不小心擦过她手背,温热感转瞬即离,剩下挥之不去的痒意。
头顶蓦地传来一道声音,含糊不清地有些低:“礼尚往来一下。”
“嗯?”祁安皱眉,眼神疑惑,没搞懂他的意思,“什么礼尚往来?”
陈泽野不回答,就那么垂眼静静看着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落出淡淡一层阴影。
这里光线不好,五官就没那么凌厉,但轮廓线条却不容忽视,呼吸起伏也很明显,埋在皮肤下面的血管随着心跳一起共鸣。
走廊尽头传来不太清晰的脚步声,隔壁班女同学胳膊挽在一起,激动地讨论着假期要去哪里。
过了两分钟,祁安终于想起来,她帮他整理的那份试卷。
眨眼的速度不自觉加快,喉咙也跟着发干,她不怎么自然地吞咽了下,温声解释:“我就是顺手帮你弄了下。”
头顶传来很轻一声笑,陈泽野把垃圾袋拿得远了些,语气不紧不慢显得格外吊儿郎当:“我这不也就顺手帮个忙。”
话虽这么说,可后来的值日工作,全部是陈泽野在帮她做。
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虽然没人说什么,但八卦还是像是种子般破土而出,好奇的目光藏都藏不住,来来回回徘徊在他们两人之间。
祁安面子薄,经不住这样的眼神,从耳后到脸颊隐隐约约开始烧。
第四次被偷看的时候,她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前面的黑板剩一半没擦完,残留的三角函数和方程式静静躺在上面。
她拿起板擦过去,只可惜身高是硬伤,尽最大努力踮脚,最上面那排字母还是有点够不到。
那一刻,她在心里默念,要是能再长高五厘米该多好。
发散的思绪未完全收回,侧后方忽得覆下一道阴影,一瞬间坠入雪松气味的密网,衣服布料摩擦纠连,不属于她的体温顺着手臂熨烫缠绕。
“还是我来吧。”
很简单的一句话,他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但祁安心脏却无端收紧,又猛然释放,好像被抛上天空做了一次自由落体运动。
见她呆愣不动,陈泽野干脆推着肩膀让她等在一旁。
暮色里的丁达尔效应尘埃飞扬,又怕粉笔灰呛到她,索性直接把人摁回到位置上。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身旁的窗户没有关严,晚风断断续续地吹,落在耳侧的发丝拂过脸颊,像麦穗也像猫尾。
翻动的书页哗哗作响,对面小超市门口的广播开始放上个世纪的粤语歌,祁安偏头望向窗外,傍晚时分晚霞正浓,大半个天空都氲上一层橘红色,光晕透过玻璃窗渲染白墙,让人不受控制想起盛夏藏在冰箱里的橘子汽水。
目光平移回转,少年姿态懒散地站在讲台前,黑板擦被握在骨节分明的手里面,让人头疼的数学公式几下被消灭,衣袖随着抬臂动作滑落,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青筋脉络也更鲜活。
日历撕开新的一页,时间迈进十月,夏天已过。
但晚霞、少年和橘
子汽水永远是青春的主打色。
*
假期的前两天,黎北一直浸在蒙蒙细雨里面。
阴云像是散不完的浓墨,半遮半掩地挡住天,落叶被风吹散,枯败树枝上偶尔有麻雀飞落。
下午三点,连绵雨停。
天气预报说晚上还会有中到大雨,祁安出门前把伞塞进了包里。
生活费凭空减少一半,她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找了份兼职,今天下午刚好轮到她的班。
刚下过雨的街道泛着湿气,空气里混杂着淡淡的泥土气息,路边的水洼凹凸不平,像是被人打碎散落的明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拐过最后一条小巷,褪色的招牌撞入眼帘,玻璃门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
祁安推门进去,带着围裙的女人正在吧台里打扫卫生。
听见外头的动静回头,沈静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摆,弯着唇角朝她笑:“安安来了。”
“外面还在下雨吗?”
祁安把包放下,摇头:“已经停了。”
手里的活弄完,沈静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下,天色还阴沉着,房檐处蓄的雨滴滴答答往下落,连成一条不太规整的线。
地面上只剩下被打湿的白桦叶,远处偶尔有走动的人影。
“这鬼天气...”她随口抱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好像要等到下周末...”
尾音未落,祁安打了个喷嚏。
沈静回头,手指捻过她身上那件薄薄的外套,不禁皱眉:“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也不怕被冻感冒。”
祁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出门之前忘记换衣服了。”
沈静把她当自己妹妹看,语气有些无奈:“前台里有件我的厚毛衣,要是冷了你就先穿那个。”
祁安很乖地笑:“还好,不冷。”
沈静本来还想和她闲聊几句,放在一旁的手机突兀响起,看清上面的备注后一刻不耽误地连忙接通。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听不太清,只知道沈静脸色变得难看,焦急地说自己马上就过去。
“安安。”挂断电话,她偏过头,“聪聪在学校闯了祸,我得马上过去一趟。”
聪聪是沈静儿子,还在读小学。
祁安点点头:“静姐你去吧,记得带伞。”
“好。”沈静把身上的围裙换下,出门前不太放心地嘱咐,“要是七点我还没回来,你就先下班吧,太晚了一个人也不安全。”
“知道了。”
外面隐隐约约又飘起了小雨,街上来往行人更少,店里生意也不会好。
祁安把墙角的货物整理好,见时间还早,摊开书本在角落里面复习功课。
五点二十的时候,外边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今天做题手感很好,祁安多刷了两套试卷,停笔的时候手机忽然亮了下,是钟思琦发来的消息。
向上滑动解锁,她点开聊天框,淡淡的荧光蒙在眼底。
【钟思琦:安安,能不能把物理作业发我一份啊,忘记带回来了qaq】
【钟思琦:如果是有答案的那就更好了!】
祁安回了个好,在书包里翻找了下,给她拍了两张照。
【钟思琦:呜呜爱你。】
【钟思琦:回去请你吃饭!顺带谢谢你那天帮我值日!】
目光一直停在最后两个字上,某些场景在眼前自动重演。
过了五分钟,她才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发过去。
屏幕刺得眼睛发酸,祁安放下手机,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周围几家店都已经关了,只有旁边的一家小网吧还开着,暖黄色的光铺满街道,隐约能看见带着耳机的男生对着键盘猛敲。
她从没去过网吧,好奇地盯着那里看了会儿,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窗前好像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想凑过去看清楚,门口风铃忽然响起,玻璃门被推开,冷风钻着空子涌进来。
穿着长裙的女孩声音很甜:“麻烦给我一杯杨枝甘露。”
祁安回神:“好的。”
店内空荡没有其他人,除去机器轻微的运作声,女孩打电话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压低的声线里混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我和你讲,刚才遇见了一个帅哥!特别特别帅!那张脸看了就让人想犯罪!”
“就在我家附近的奶茶店门口,估计不是我们学校的,之前从来没见过。”
“难道说是一中的?”
嘶——
握在杯壁上的手指蓦地抖了下,勺子里的原料洒出去一半。
湿意沾染皮肤,祁安猛然回过神来,弯腰将地上的污渍处理好,重新做了一杯奶茶送出去,附送一个标准的笑。
“一共十三块。”
沈静是晚上六点时候回来的。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雨丝密集难耐,她身上那件风衣不可避免地沾了好多雨,留下一道道深色的水迹。
祁安给她倒了杯热水,又找出一条干净毛巾让她擦擦。
沈静疲惫地换下外套,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会,问祁安有没有吃晚饭。
祁安说自己不饿。
“不饿也得按时吃饭啊。”
她从口袋摸出手机,叫了几个家常菜,让祁安一起吃完再走。
然而电话还没完全切断,玻璃门被人粗暴地拽开,狂风挟着雨一起冲进来,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嘴里喊着沈静的名字。
沈静看清来人后有些懵,站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满脸不讲理的样,目标明确地过来,一把扯上她手腕:“老子要钱。”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好不好。”沈静用力想要挣脱,但只是徒劳,“而且现在我这也没钱给你。”
不知是哪个字戳到了他的痛处,男人忽然脸色大变,伸手扯上沈静的头发,用力往桌角的方向磕。
祁安被吓得不轻,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第一反应是想要报警,但手机不偏不倚被落在吧台那边的位置。
脚步已经放得很轻,可刚迈出去两步,男人像是察觉到她的意图,顺手拿起旁边的一个玻璃花瓶,不分青红皂白朝她这个方向砸过来。
他力气极大,花瓶击中小腿,袭来的钝痛让她脱力般向前跌去,膝盖磕到地上,更剧烈的疼痛从骨头里散发。
顷刻间眩晕袭来,额角渗出一层冷汗。
男人还在对沈静打骂,耳边都是不堪的脏话,她顾不上太多,咬牙撑着地面就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
带着体温的外套从天而降,温暖干燥的掌心覆上她纤细的手腕。
“别过去。”
低沉的声线从头顶响起,像是给她打了一味镇定剂。
祁安脸色灰白地回过头,发顶蹭在陈泽野胸口,琥珀色的眼眸湿润,她下意识攥紧他的衣摆求救:“陈泽野,你快帮帮静姐...”
陈泽野把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向上拉了拉,看着她的眼嘱咐:“都交给我。”
“你别乱动。”
店里的灯被男人砸坏好几盏,电流不稳,光线也忽明忽暗。
陈泽野几步走上前,双手抓着男人肩膀,用力向后一掀,砰一声闷响,男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骨头错位的声音和咒骂声一起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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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弯着腰揪住男人的衣领,把人死死按着,下颌收紧,额角青筋暴起,身上的气压低得可怕。
漆黑眼眸里是难以掩盖的厌恶和戾气,陈泽野咬着牙一字一句: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真有能耐就朝着我来。”
第21章 漩涡
男人没几下就被撂倒在地上。
侧脸被压得变形, 腮帮绷紧,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陈泽野,咒骂声没停:“哪来的小兔崽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吧!”
“老子教育自己女人, 关你什么事啊!”
陈泽野冷睨他一眼, 瞳孔里阴翳丝毫不减,额头上青筋微凸, 唇角弧度绷得很直。
他在腹部上又踹了脚,一字一句:“合着欺负女人你还觉得很光荣是吧?”
懒得多废话,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沈静却几步
走过来,拦着不让。
她额头有很大一块淤青, 头发被揪扯得不像样,大概是陈泽野身上的气场太强,她说话时明显没什么底气:“别报警...”
“他只是喝多了...”
“听见没!”男人恶狠狠地往旁边啐了一口,身上横肉颤动, “赶紧他妈把老子松了!”
“沈静你现在是越来越出息了啊!”浑浊的眼球眦裂可怖, “这日子我看你是不想继续过了。”
沈静咳了两下, 胸腔剧烈起伏,是用祈求的口吻:“让他走吧...”
陈泽野掀起眼,眉头紧皱, 眼尾向后收拢, 漆黑的睫毛把情绪压低, 像是无底的漩涡。
他对陌生人可没那么多耐心。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没兴趣管。”喉间溢出一声冷嗤,他淡淡回应,“但我的人被他弄伤了, 总该有个交代。”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的人”三个字音被咬得格外重。
心脏重重跳了下,祁安不受控制去看他。
“要么报警。”语气短暂停顿, 陈泽野脚下的力气加重,垂眼看向地上的人,仿佛在看什么死物,“要么——”
“信不信老子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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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笛声由远及近,蓝红交替的灯光撕裂夜的静谧。
沈静和祁安身上的伤口无法抵赖,店铺门口的监控也拍下了部分经过,所有证据加起来铁证如山。
但事情却比想象当中还要复杂一点。
掀开衣袖,沈静身上青紫一片,原本细腻的皮肤上遍布触目惊心的疤。
王鹏海多次对她实施家暴。
沈静家庭条件不好,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出门打工,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王鹏海。
那年她不过二十出头,未完全看清世事嫌恶,不巧又碰上母亲重病,最危难的时候,是王鹏海伸出援手,帮她交了手术费,一直陪在身旁。
一来二去,两人确定了关系。
可美好往往短暂,幻影容易破灭,婚后王鹏海才展现出自己的另一面。
他痴迷于赌博酗酒,脾气阴晴不定,每每在外头遇见不顺心的事,回家便会对沈静出手打骂。
最严重的那次,沈静左手手臂骨折,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好。
那时候她是真的想过离婚,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回了家,可母亲却嫌她太任性,连家门都没让她进。
母亲思想传统又保守,她苦口婆心地说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又说王鹏海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她还说让她多替聪聪考虑一下,如果离了婚,一个人能不能把他拉扯大。
是啊,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他不过才五岁,每次听见外面的打骂声,都会哭着跑出来抱住她,反复说着爸爸妈妈别再吵了。
沈静从小就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她知道有多难,也知道周围的人会怎么讲闲话。
她不想让聪聪重复这种命运。
母爱实在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情。
这种爱在无形中给她拷上一把枷锁,圈出一座牢笼,让她一次又一次心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