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 她又猛的反应过来,刚才他只是问需不需要陪她说会话,而现在她却越过答案,直接跳到了下一关卡。
对面似乎也发现了这点, 耳边传来很轻一声笑,他反过来问她:“你想说点什么。”
“都听你的。”
两句话把人弄得无端脸热,祁安觉得他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是先挑起话题的那个, 却总能用看似顺从的方法完成身份对调, 在不知不觉中把话茬回丢给她。
可她真的不擅长这个。
指腹不太明显地蹭在床边, 祁安唇瓣微嚅,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陈泽野帮她化解了这份尴尬。
“这样吧,你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心脏倏的一紧:“什么?”
“回床上待着。”他命令人的口吻并不强势, 字音咬得很松, “地上冷。”
祁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指节处擦过一阵凉意,低下眼才发现,玻璃窗底部已经镀了薄薄一层白雾, 被先前散落的发尾擦出一副潦草的意象风景图。
记得几天前的天气预报说过, 近日黎北晚间会有大幅度的降温。
视线重新回到下面,他皮肤本身就白,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释然,此时更是多沾染了几分冷意。
真的很冷吗?
突然很想开窗试试温度,但自己还在他目光当中,这种无厘头的动作不能露。
抿抿唇,她学着陈泽野刚才的语调:“那你也答应我一个。”
“成。”第一次听见她提要求,陈泽野觉得新鲜,又变回那种懒懒散散的模样,“说吧。”
“你也回去,外头冷。”
他没什么语调
地接话:“不冷,不回。”
“那...”祁安莫名和他较起劲来,顿了下,“那我也不冷。”
陈泽野眉骨微动,抬头。
隔着空气和两层玻璃,小姑娘举着手机趴在窗边,那双琥珀色眸子撞进眼底。
之前非要给他撑伞的那股倔强劲儿又冒出来了。
这次不像兔子了。
像只要炸毛的猫咪。
“祁安。”他开口叫她的名字。
低沉的声线顺着听筒传递,陈泽野把手中的烟掐灭,上前更靠近了一点,薄唇勾起,他意有所指:“你从哪学来的这套。”
“什么?”
祁安没太听懂他的意思,先是一愣,睫毛眨得有些频繁,静了三四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刚才那句话...
好像是在撒娇。
耳根倏得变烫,喉咙发干,连带着身上其他地方也跟着灼烧。
手背贴上脸颊降温,长睫垂下,她咕哝一句。
“我才没有...”
“嗯。”那人不紧不慢道,“你说没有就没有。”
祁安:“……”
这人又在使坏。
陈泽野瞧着楼上人的反应,笑意更深,胸腔里传出轻微笑声,经过滤后敲在祁安耳膜上。
羽毛般拂得很痒。
到最后,两人各退一步。
两条长腿活动了下,陈泽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目光时不时回投,像是在检查她有没有信守诺言。
祁安当然能读懂他眼神里面的意思,转身乖乖上了床。
床铺下陷,祁安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听筒因为她的动作压得更近了一点,声音也更加清晰。
房门的开合声,钥匙的碰撞声,细微的脚步声。
还有他的呼吸声。
心跳的速度有些快,手指在被角上扯了扯。
陈泽野又换了一个新的话题:“晚饭那会儿,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她演技实在不高明,那句敷衍的回答自然逃不过他眼睛。
大概是此时此刻气氛实在不错,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祁安这次没再打哑谜。
“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陈泽野那边安静了半晌,祁安以为是又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刚想说些什么,听见他开口:“就这个?”
“嗯...”
“确实是有点儿。”
明明是她纠结了一晚上的问题,现在真听见了答案,她却不知该怎么回应。
“不过现在好多了。”陈泽野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可乐汽水糖,撕开包装丢进嘴里,熟悉的味道蔓延在口腔,他含糊道,“不用在意。”
话题就此中止,气氛好像也被压低。
祁安又翻了个身,莫名觉得不应该继续下去,便随口扯了个谎:“我有点困了。”
“之前不是还说睡不着吗?”陈泽野故意逗她,“这会儿又困了?”
“还没问你呢,为什么睡不着?”
“做噩梦了?”
祁安下意识想点头,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小声说了句是。
“梦都是假的。”喉结滑动,陈泽野笑她,“有什么好怕的?”
祁安抿了下嘴唇,没有接话。
因为那个梦不是假的。
全都是真的。
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受控制地再次想起,她一时有些愣神。
墙上的分针走过半格,听筒里传来很轻一声叹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泽野似乎有些无奈,声音也变得比之前低:“真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陈泽野出声打断她——
“胆小鬼。”
“别怕。”
*
那天深夜,外头下了一场急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可祁安睡得安稳,没被吵醒,也没再做噩梦。
早上七点半,她准时睁开眼睛。
窗帘紧闭,房间里昏暗一片,祁安窝在被子里翻身,摸到枕头旁边的手机。
屏幕亮起,强光让她不适应地眯了下眼,看清楚屏幕上的内容后,嗖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思绪也跟着清醒。
像是不敢相信刚才看见的内容,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
代表通话时长的数字不断增长跳动,后边的秒数从38变成39。
她真的没有看错。
陈泽野一夜都没有挂电话。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这头的细微动静,听筒里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
“醒了 ?”
大概是清晨不够清醒,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任何一刻都要哑,带着浅浅的鼻音,像是混了被摩擦过后的颗粒。
祁安有一瞬间的呆滞,拿起电话贴到耳边:“...嗯。”
“醒了。”
他似乎是笑了下,语气懒散轻松:“睡得还行?”
“挺好的。”牙齿不小心咬到唇肉上,祁安看了下时间,不知道在别扭什么,撂下一句,“我先去洗漱了。”
也不等他回答,电话匆匆挂断。
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新的提醒。
【通话时长:338:52】
换好衣服下床,祁安站在洗手台前刷牙,白色泡沫沾在唇边的皮肤上,她没擦,心思非常不集中。
昨天晚上,陈泽野以为她被噩梦吓得睡不着,让她把电话放在枕边放心睡,他隔着听筒陪她。
祁安第一反应便是拒绝,觉得这样对他实在是一种打扰,毕竟她睡眠质量常年不好,之前在临舟的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早就习惯了。
但陈泽野不答应,说等到她睡着后,他就会把电话挂断。
谁知道...
洗漱完毕,祁安低头咬着皮筋,柔顺的长发被拢成马尾,露出的肩颈修长而漂亮。
整理好东西后,下楼出门。
陈泽野几乎分秒不差地从另一旁出来,黑色T恤衬得身形修长利落,似乎是刚刚洗过澡,短发还没有干透,垂在额前没那么凌乱。
他几步走过来,自然而然从她手里拿走书包,又见她一副呆愣的模样,挑了下眉,觉得有些好笑:“不上学了?”
祁安啊了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起去了附近那家早餐店,红豆粥不巧售空,祁安要了一个生煎包。
陈泽野站在身后瞥了她一眼:“这么点能吃饱?”
“能的。”
她饭量一直不大。
陈泽野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又往她手里塞了一盒牛奶和一个茶叶蛋。
“能吃饱才怪。”他显然不信她的话,哼笑一声,“跟只猫似的。”
温热顺着手心蔓延,祁安垂了垂眼,没说更多。
下过雨的街道弥散着淡淡湿气,水珠顺着未凋零的叶片滑落,溅在地上无声。
商贩推着小车在远处叫卖,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烟火气正浓。
柏油路上的水洼倒映着两个身影。
祁安今天刻意放慢了脚步,和陈泽野几乎并肩。
牛奶吸管被咬得有些扁,衣领猝不及防被人拎了下,热气拂过耳廓,陈泽野提醒她好好看路。
祁安闷闷地哦了声,脑袋里却还在想昨晚那通电话。
“陈泽野。”捏着纸盒的手无端紧了下,祁安侧头看他,“昨晚你怎么没挂电话。”
注意到他眼下的黑眼圈有些重,模样也比平时倦,呼吸停了下,她没什么底气地说:“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想什么呢。”陈泽野抬手在后颈上捏了捏,漫不经心地解释,“没来得及挂断就先睡着了。”
祁安缓缓呼出一口气。
那就好。
陈泽野单手抄兜,目光不知道放在哪里,仍然是那副不上心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像是在随口打趣:“真以为我神仙是吧?谁能遭得住一夜不睡?”
祁安没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虚影。
方才的不正经悉数从脸上敛去,陈泽野垂下眼,
第一次发觉自己挺没出息的。
昨晚他真的整夜都没合眼。
怕她被什么糟糕的梦再吓醒,他对着手机整整守了一夜,连澡都没顾得上洗,一直等到今早她醒过来,他才去浴室随便冲了下。
好在没听见她惊慌的呓语,耳侧只有女孩平稳而安静的呼吸声。
……
没过多久就到了国庆假,只不过今年假期格外短,为了赶教学进度,前前后后只放三天。
各科老师卯足了劲留作业,数不清的试卷习题往下发,教室里抱怨声接连不断。
“我靠。”李智辰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地进了教室,看见自己桌面上乌七八糟一片,忍不住爆粗口,“怎么这么他妈多作业。”
“本来假期少了一半就够烦,现在更不想活了。”
“先别急。”钟思琦神情已经麻木,又往他桌上扔了两沓纸,“等作业都发完你再死。”
李智辰:“……”
篮球被扔到角落,李智辰认命般地回到座位,整理的时候嘴皮子没停:“这物理卷怎么和化学卷长得一样。”
“语文卷一共发了几张啊。”
“这他妈到底哪张和哪张是同一套的!”
……
心烦意乱之时,余光不经意瞥到后排的位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泽野正趴在桌上补觉,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相比于他们的混乱,他桌子上格外岁月静好。
试卷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角。
他又回头看了下身前的混乱,不过三秒,立马做出一个决定。
冒着被打的风险,他有点狗腿地凑到陈泽野身旁,伸手把人拍醒:“野哥!”
陈泽野缓了几秒,睁眼的刹那眉宇间戾气很重,漆黑的瞳孔里露出几分烦躁,不耐烦地骂了句:“你抽什么风。”
李智辰嘿嘿笑:“野哥,能不能和我换个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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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算盘打得好,想着反正陈泽野从来都不做作业,再整齐的试卷,到他这也会被当作废纸扔掉。
不如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陈泽野身子坐直了一点,拧着眉头:“什么作业?”
李智辰指了下桌角那摞:“就刚发的。”
“话说。”他默认陈泽野不会和他计较这些,伸手就要去拿,“你刚刚不是一直在睡觉,哪个好心人帮你整理的试卷啊。”
陈泽野偏着头,目光一直凝在那处。
试卷规规矩矩地被叠好,不同科目还贴心做了分类。
像是意识到什么,陈泽野向前看去,女孩正低头写着作业,马尾绑得有些松,几缕碎发散下来落在后颈上,衬得皮肤一片瓷釉般的莹白。
只是耳后那一小块皮肤,有些不明显的红。
喉间忽得溢出一声笑,陈泽野从李智辰手里抽回试卷,后背往椅子上重重一靠,两条腿大剌剌地伸着。
他斜斜乜了李智辰一眼,吊儿郎当道:“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你换了。”
李智辰:“?”
“不是。”这个落空的姿势有些尴尬,李智辰往后退了点,疑惑地看着他,“你留这卷子有什么用,你又不写。”
“不写怎么了。”陈泽野眉梢微扬,看着心情颇好,不急不缓地撂话,尾音上扬。
“爷留着珍藏。”
“……”
第20章 值日
那摞试卷最后还是进了陈泽野书包。
李智辰被他搞得满头雾水, 苦着一张脸回去自己整理。
教室里正喧闹,但两个人的对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祁安耳朵里,听见“珍藏”两个字后, 笔尖不受控制顿了下, 作业本上泅下小小一个黑点。
最后一节自习结束,放学铃声响彻校园。
钟思琦是这周的值日生, 但她今晚有个课外辅导班要上,怕赶过去来不及,便问祁安能不能帮忙替一下。
祁安把课本放进书包,回答:“可以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谢安安!”钟思琦胳膊环在她脖子上搂了下, 又往她手里塞了两块奶糖,“假期快乐。”
“你快去吧。”祁安朝她笑,唇边两个梨涡很浅,“这边交给我。”
教室里的人群很快走空, 祁安拆了一颗糖丢进嘴里, 所有情绪全部融化在甜甜的橘子香里。
其他几个值日生已经开始打扫, 视线四周看了下,她准备先把后面的垃圾桶换掉。
各种零食包装被塞得胡乱,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清理好。
提着垃圾袋从后门出去, 还没来得及走, 视线里出现一双白色球鞋, 再向上是熟悉的黑色T恤衣角,利落瘦削的手臂上攀着一截罂粟纹身,冷冽的皂角香融进空气。
祁安仰头, 眼神很呆愣:“你怎么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