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不争气地变快,脊背僵硬,没被桎梏的那只手蜷缩,紧紧揪住袖口。
时间掉入怪圈,分分秒秒都被成倍拉长。
陈泽野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倦意浓重,双眼皮褶皱压出很深一道,注意到她的存在后,有分寸地松了手。
他的动作太坦荡,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睡梦中的无心之举。
肩颈向后仰,他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还睨在她身上,只不过那种眼神有些奇怪。
就好像再问,她刚刚是在干嘛。
……
祁安被这眼神烧的耳根发烫,强装镇定地收回手,视线转移到前面的时钟上,出声提醒:“已经放学了。”
陈泽野没接话,仍看着她。
嘴唇往内抿了下,祁安转身收拾东西。
但他的目光就好像具象般落在了她的身上,根本过滤不掉。
*
回家的路上,陈泽野仍然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进了院子,两人才分道扬镳。
祁安刚把校服换下,放在一旁的手机传来震动。
滑动解锁,居然是陈泽野给她发过来的消息。
【Abyss:方便开个门?】
祁安看着这条消息默了默,他们分开才十几分钟,虽然不知道陈泽野要干嘛,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了。
打开门,陈泽野换上了自己的黑色T恤靠在门边,刚刚发过消息的手机屏幕还没熄灭,小臂线条起伏流畅,脉络蓬勃。
“怎么了吗?”祁安问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陈泽野把手机塞进口袋,歪头看着她的眼睛,“就是——”
语气莫名拖了下,他才继续:“外卖点的有点多,吃不完浪费。”
他看似真诚地向她发出邀请:“要不你来帮个忙?”
第17章 交代
晚风舒缓, 月色浓郁。
温度总是在这个时候呈断崖式下降,凉气袭来,顺着毛孔钻进身体里。
祁安下意识用手拢紧了身上的外套。
刚才发生的片段电影般从脑海中闪过。
她已经准备从楼梯上下去了, 陈泽野却没动, 看她身上只有薄薄一件,说天气凉, 虽然没有几步距离,还是添件衣服再走。
视线放在前面那个高挑瘦削的身影上,开阔平直的肩膀撑起一件黑色T恤,衣角下摆被风带过, 依稀可见少年劲瘦的腰腹线。
但祁安的注意力不在这。
她特别想问问。
那他呢?
他不冷吗?
脚步声重叠,门口感应灯自动亮起。
陈泽野这边的房子比她那个小很多,这是祁安进门之后才发现的。
万事都讲究一个初印象,祁安对他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冰冷又空荡。
灰色墙纸, 暗色系家具。
里面装潢简单, 陈设干净整齐, 就是没什么人情味儿。
乍一看,和外头三百一晚的商务酒店没什么区别。
陈泽野弯腰从柜子里给她找了双新拖鞋,下巴朝客厅的方向抬了下:“先坐会儿。”
毕竟是过来吃白食的, 祁安怎么说都有点不好意思。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陈泽野脚步停下, 歪头看着她, 好像真的在思考她刚才那个问题。
半分钟不到,他给出答案。
“有。”
祁安眼睛睁大,好奇:“什么?”
陈泽野不紧不慢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白桃牛奶, 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了下才拿给她, 语气随意:“之前买错了。”
“来都来了,再帮忙解决一下?”
也不在乎她有没有点头答应, 他自顾自地挑眉:“谢了。”
祁安:“……”
客厅的窗帘没拉,头顶吊灯明亮,落地窗上倒映着两个分明的身影。
陈泽野点的是他之前常去的一家店,菜品精致,味道也算得上浓郁,惦记着她胃不好,只要了些清淡滋补的东西。
一次性餐具被拆开,他递过去:“吃饭吧。”
祁安吃饭的时候不太爱说话,她本身也不太会找话题聊,所以这顿饭吃得一如既往很安静。
只不过余光里,陈泽野好像并没怎么动筷子,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那个。”祁安咬着筷子顿了下,小声问他,“你不吃吗?”
视线从手机上移开,陈泽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吃吧。”
“我没什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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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安几乎是下意识接话:“没胃口也不能不吃晚饭呀。”
小姑娘声线轻又软,像十月深夜落下的微凉雨丝,又像飘落的羽翼绒毛,若有若无地磨在耳畔,勾的人心痒。
陈泽野关掉手机,肩膀向后仰,低领T恤露出一截修长脖颈,青筋脉络微凸,他散漫地靠在椅背上,点墨般的黑眸落在她身上,像是对她刚才那话来了兴趣。
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含着笑意开口:“反过来教育起我了?”
“出息。”
祁安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这么多菜,不能浪费。”
“这不是有你么?”做恶之心不可抑制地腾起,陈泽野拖着语调,带着点恶劣地逗她,“吃不完今晚可不让走。”
不让走...
什么不让走啊。
旁侧厨房的窗户没有关严,揉着清香的风从缝隙中吹过,白色纱帘被带动,像是流动的水波。
涌动的暧昧是夜色里难以言喻的催化剂。
耳后的皮肤隐隐约约有升温之意,祁安忍不住用指腹贴上去,但是更烫。
她觉得自己被他绕进去了。
明明是他叫自己过来帮忙的。
怎么还倒打一耙。
她索性不再理他,低下头往嘴里送了一勺米饭用力嚼着。
两腮跟着她的动作一鼓一鼓。
小动作和小脾气都被陈泽野尽收眼底,他眉骨动了下,舌尖扫过侧腮,最后难以遏制地笑了出来。
“行了。”他跟着拆了自己面前的餐具,语气放得诚恳了点,“不逗你了。”
手机铃声响得突兀,是猝不及防出现的插曲。
陈泽野扫了眼屏幕,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没有多犹豫,他直接滑动挂断。
可不过三四秒的时间里,对方又执拗地打回来。
拉锯战反反复复进行了数次。
耐心终于被磨完,他没避讳,点下接听键。
语气依旧不耐烦:“喂?”
那头说了什么祁安听不太清楚,只依稀分辨出是一个中年男人。
陈泽野身上气压更低,眉眼间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他冷嗤一声,语气嘲讽得显著,朝着电话那头:“不回,想都别想。”
“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们当
我死了就行。”
要说的话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毫不留情地把那串号码扔进黑名单里。
祁安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很随意,对什么都不太上心。
这是祁安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这种异样。
压抑的,锋利的,防备的。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钟思琦和她说过的,那些关于陈泽野身世的流言蜚语。
【他不是黎北人。】
【据说家庭条件特别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读书。】
【有人猜他是因为家庭矛盾被抛弃了,还有人猜他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子。】
碎片一闪而过,落在最后一句——
【还有人说,他马上就要转回去了。】
——不回。
其实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根本不值一提,但她却记得无比清晰。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那道低沉的声线打断了她的思绪,再回神的时候,陈泽野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样子。
嘴角若有若无地勾着,他回到之前的话题:“还生气呢啊?”
“生气归生气。”他用勺子给她盛了一小碗山药排骨汤,淡淡白气氲散在空气里,“怎么还用绝食惩罚自己。”
“那不是让我小人得志了么。”
不知怎么,听见这句话,鼻尖难以抑制地冒出一股酸意。
“陈泽野。”她柔着声叫他的名字。
大概是她的眼神过于纯粹,陈泽野愣了下,然后才认真地回应:“嗯。”
“我在。”
“怎么了?”
“你——”祁安其实还是有些犹豫,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触碰的秘密,未愈合的伤疤不应该被反复提起。
最后她还是生硬地收回视线,缓缓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我没生气。”
但她不知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根本藏不住秘密。
陈泽野盯着她瞧了几秒,喉结滚动:“祁安。”
“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不用憋着。”
祁安小口喝着他刚才盛的那碗汤,唇齿间都残留着暖意,她眨了眨眼睛,自然地切换掉话题:“这个汤还挺好喝的。”
“你要不要也尝尝?”
陈泽野垂下眼,敛起的情绪像是在缴械投降。
他低笑一声,带着很轻的鼻音,说出的话又有几分无奈的宠溺。
“听你的。”
“尝尝。”
……
那顿饭平静地吃完,陈泽野说要送她回去。
祁安觉得没必要,但他很坚持,拒绝的话一概不听。
淡黄色夜灯在昏暗中格外清晰,半个小时前刚刚落了场小雨,拂面的微风里夹杂着潮湿水汽。
进门的前一秒,身后人出生叫了她的名字。
“祁安。”
陈泽野周遭的气压还是很低,但看得出他在努力压抑。
“怎么了?”祁安回过头,神情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
视线隔空相对,脑袋里的想法乱七八糟,她觉得他状态大概真的不太好,应该回去好好休息。
安静了几秒,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陈泽野?”
“祁安。”
听见那三个字,陈泽野不知怎么就笑了,单手插在兜里,负面情绪看起来少了一点,他扬了下眉梢,语调半开玩笑:“我没事儿。”
嗓音被风吹得比平时哑,远处的小商贩停止叫卖,刻意为他们营造出安静的环境。
他接着说:“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
夜色更深。
房间里的灯没有开,唯有那一点猩红划破夜的黑暗。
夹在指尖的烟烧到一半,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荧光衬得侧脸线条更加凌厉。
陈泽野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接通电话。
灰色沙发下陷,他没骨头似的窝进去,语调没起伏地问了句干嘛。
对面那头背景音有些吵,机械音加电子乐,江驰逸不得不把音量拔高:“阿野,出来啊,老地方见。”
陈泽野捞起桌面上的银质火机,指节无聊把玩,他抬眼看了下对面那栋,灯还亮着,便直接拒了:“不去。”
“别啊。”江驰逸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他,“好几个人呢,就差你了。”
“后天我就得回临舟了,这次本来就是偷着过来的,老爷子知道后和我生了好几天气,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可不好说。”
“都半年没见了,今晚你必须出来。”
火光顺着虎口蹿出,烈焰沾染皮肤,陈泽野没松口:“真不去了。”
“操你还是不是兄弟。”江驰逸开始耍无赖地卖惨,“我今天可是带病约你,你都不给我个面子?”
“伤心了,真伤心了。”
“亏得我这么牵挂你,不远万里奔赴过来。”夹着嗓子,模仿着不知从哪看来的台词,“这几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陈泽野被烦得不行,低声骂了句:“等着。”
“我晚点过去。”
酒精和烟草的气味交织融汇在一起,暗色灯光流转迷离,折射在剔透的玻璃酒杯里。
时间已过十二点,Provence里气氛依旧躁动,卡座里男男女女交杯换盏,暧昧勾在耳畔。
陈泽野一身黑色T恤,五官骨相格外出众,可惜身上的冷冽感太重,来来往往不知多少目光黏在他身上,却没什么人敢贸然上前。
他越过人群走到最里面的卡座,不冷不热地瞥了其他人一眼,没怎么多言地坐下。
江驰逸捏着酒杯凑到他旁边那个位置,胳膊搭上他肩膀,靠的极近。
陈泽野推开他,无语拧眉:“有病?”
“你这什么臭脾气。”江驰逸嘶了一声,“你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陈泽野哼笑:“某人不是嚷嚷说自己生病了吗。”
“来给你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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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驰逸白他一眼:“有没有良心。”
“而且我也没说错啊,胃疼不是病啊。”
陈泽野斜睨他一眼,抬手夺了他手里的酒杯:“胃疼你还喝什么酒。”
“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药盒,敲了两粒白色药丸扔进他手里:“喝了。”
江驰逸皱眉:“这什么玩意儿?”
陈泽野冷嗤:“毒药。”
“……”
江驰逸从隔壁卡座捞了瓶矿泉水起来,仰头灌下去,说话也有点含糊不清:“你他妈也够奇葩了。”
“被谁夺舍了,随身携带胃药?”
陈泽野又开始不耐烦:“你少在这别自作多情。”
“谁说这胃药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江驰逸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拍了拍陈泽野的肩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没和我交代。”
陈泽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交代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他和陈泽野几乎是从小打到大,就算他摆着一张臭脸他也不怕,“岑嘉可都和我说了,你让她假扮房东,把你那栋空着的房子租给一小姑娘了。”
陈泽野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酒,清冽的甘苦占据味蕾。
喉结缓缓滚动了下,他无所谓地回答:“就租出去个房子,你至于这么大反应。”
“怎么不至于。”江驰逸比他这个当事人还在意,“那房子不是你妈——”
意识到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的话题,他立马打住:“三百块一个月,真有你的,你怎么不直接白送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