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眼睫压下, 指尖不重地掐在手心上,明明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之所以变得这么难以回答, 是因为她其实也想, 但总是有点害怕。
陈泽野从口袋里翻出颗糖, 撕开包装扔到嘴里,唇齿间碰撞出悉簌声响。
祁安磨磨蹭蹭不肯回答,直到上课铃声将这短暂的暧昧敲碎。
陈泽野手在她衣领上拎了下:“走吧宝宝。”
“回班上课。”
祁安眨了下眼, 心里却没由得冒出半点悔意。
早知道刚才就大胆点了。
但也就是在转弯的那一秒, 手肘碰上墙壁,身侧的人突然俯下身子凑近, 微凉的唇瓣覆过来。
那个吻很轻,只有短短几秒。
可她还是尝到了那颗融化在他嘴里的糖。
是她最喜欢的白桃味。
陈泽野在她耳边吹了口热气,指腹捏上她耳垂,后边两句话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然是逗你的。”
“怎么能轻易就放过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祁安那句看不惯,论坛里的帖子很快就被删除,连带着那个账号也被禁封,讨论就此彻底停止。
高二下学期的学习节奏越来越紧,教室里放眼望去书山遍地,试题多到做不完,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快被淡出视线。
开学后的第一次模拟考定在周三,那天黎北难得没有下雪,阳光斜斜穿过云层落下,麻雀掠过枝头惊动浮雪,玻璃窗上镀着很薄一层白雾。
明亮开阔的教室里,笔尖与纸张摩擦出的沙沙声与试卷翻动声音交替,二楼的第一考场中,陈泽野和祁安的位置前后连在一起。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会帮祁安出去接热水,会到商店里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哪怕只是坐在那儿陪她复习,听着女孩对数理化生的不满抱怨,他的眼角眉梢里都带着笑意。
从前他们印象中的陈泽野,冷淡疏离,桀骜不驯,像是狂妄的野草,又像是疾风般叫人捉摸不定。
人人道他长了一张渣男脸,细碎额发下的黑眸仿若望不见底的深渊,眼角一颗泪痣更显难驯,颇有浪子无情的架势。
喜欢过他的人也确实数不胜数,可他从不给人机会,也不会越界半分。
大家都在好奇什么样的女孩才能入他的眼,直到祁安的出现。
原来他的偏爱是这样坦坦荡荡,明目张胆到从不需要隐藏。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是学校里公开的秘密。
六市联考的题目很难,可陈泽野还是不出意外地占据着排行榜顶端。
渐渐已经没有人会对他的成绩感到惊讶,毕竟他身上的耀眼与生俱来,无论怎样都难以磨灭。
反倒是梁怀远,攒了一口气发誓要把他碾压在脚下,最后也只是作茧自缚,在执念中成为笑话。
班会课结束,教室里死气沉沉一片,祁安正在看这次的物理试卷,最后一道选做题有些超纲,她看了好久还是没什么思路,嘴角下压趴在桌面上。
身旁盖下一道阴影,混着冷冽的雪松气息钻进鼻腔,陈泽野把刚买回来的白桃牛奶塞进她手里,在她脸颊上捏了一记:“怎么又不开心。”
“遇见不会做的题了?”
祁安蔫蔫地点头:“觉得自己好笨。”
“瞎说什么呢。”陈泽野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我们安安好歹也是年级第二名。”
“你要是笨的话,其他人还怎么活啊?”
“什么题?”陈泽野把她手里的水笔抽走,善解人意地问,“需不需要男朋友帮忙?”
祁安直起身:“要。”
“行啊。”他半蹲下身和她视线平齐,笑得有些
痞,小姑娘最近忙着复习绷得太紧,身上气压太低,他没忍住就想逗逗,“那亲一下吧。”
“亲一下我就给你讲。”
祁安:“……”
琥珀色的眸子唰一下睁大,带着意外和无措,教室里本就安静,他声音又没有刻意放低,周围好多人的目光,都因为他这句话被吸引过来。
简直要羞死了,祁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红着脸在他胳膊上推了下,炸起毛来恼得厉害:“你瞎说什么。”
“能不能正经点。”
陈泽野低低笑了下,肩膀都跟着颤:“这不是想逗你开心吗。”
“别气别气。”宽厚的掌心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安慰,他敛起不正经,“不亲也给你讲题。”
钟思琦完全顾不上自己考砸的分数,看着他们俩眼冒爱心,激动地敲桌:“好配好羡慕。”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谈恋爱,这种小说情节居然就发生在我身边。”
“更要命的是。”她咬着棒棒糖长叹一口气,“没想到我们一中大名鼎鼎的校霸陈泽野,居然是个恋爱脑。”
“哦不。”她自顾自地摇头,及时纠正刚才那句的错误,“应该是叫安安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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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看起来平淡,但又叫人特别开心。
雨水节气已过,黎北的气温却迟迟没有回升,裹在身上的厚外套又加了件,院子里的积雪怎么都不肯化,树枝光秃秃看不见新芽。
陈泽野看祁安坐在小秋千上发呆,过去捧起她的脸蹭了蹭:“在想什么?”
祁安收回视线:“在想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
“喜欢春天?”
长睫眨了下,祁安摇头:“也不是。”
秋千摆动的幅度不大,祁安勾住他的手指,指腹蹭着食指关节:“是因为还没和你一起经历过春天。”
他们在闷燥的夏天相遇,在连绵的秋天相伴,最后在凛冽的冬天相恋。
那么春天呢?
陈泽野止住她的胡思乱想,俯身在她唇角上亲了下:“不急。”
“总会等来的。”
那时候祁安最大的愿望就是春天能来得再快一点,说不上是怎样一种执念,只是一年四季都想和他体验。
陈泽野把院子里的花园打理了下,他说等天气暖和起来之后,要在这种满祁安最喜欢的玫瑰花。
月底奶茶店的兼职结算,沈静给她多发了一个红包,说是补给她的新年礼物。
祁安拿着红包在陈泽野眼前晃了晃,一对杏眼弯起:“用这个请你吃饭好不好?”
陈泽野把人圈着抱在怀里,下颌线收敛,额头相抵气息交换,他压低眸笑得很宠:“我们家宝宝这么厉害啊。”
两个人去了学校对面新开的那家日料店,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出来吃饭的人很多,他们运气不错抢到了最后一个包间。
菜品很快被送上来,祁安全然忘了除夕夜的教训,盯着陈泽野手边那杯清酒蠢蠢欲动。
修长分明的指节搭上杯壁,手背上的浮筋宛若艺术品,水雾沾在指节上更显冷冽,他拿起酒杯轻摇了下问:“想喝?”
祁安眼睛很亮地点头。
陈泽野勾唇笑,把酒杯递到她嘴边,可刚抿了一小口就被他收走。
祁安发懵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喝尽兴,陈泽野却不急不慢在她额头上点了下:“差不多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想当醉鬼啊。”
某些让人羞耻的记忆回溯,耳根温度变烫,祁安鼓起脸颊,两道弯眉垂下,语气闷闷:“你嘲笑我。”
“怎么就嘲笑你了。”陈泽野把她嘴角提起来,捏着两腮的肉,“讲点道理宝宝。”
“不是嫌麻烦不想照顾你,只是你生理期马上就要到了,喝多凉酒不怕肚子疼吗?”
祁安眼角一瞬间怔愣住,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指尖在掌心摩挲几下,唇微微向内抿,她声音小下去:“你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眼眶隐隐约约开始发酸,祁安知道这样看起来有些矫情,可她就是抑制不住。
成长这条布满荆棘的路,她一个人跌跌撞撞走了太久,所以哪怕陈泽野对她的好已经数不清,可每每感受到来自他的偏爱,还是有掉眼泪的冲动。
“这才哪到哪啊。”陈泽野把位置换到她身侧,将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指腹轻轻挲着她眼皮,“既然你选择和我谈恋爱,选择让我成为你的男朋友,我就应该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
“没什么好感动的,不许哭了。”
陈泽野捏着她下巴,把她脑袋转过来面向自己,干脆在她眼尾上亲了下:“开心点?”
“我还是更喜欢你朝我使小脾气的样子,特别可爱。”
那天晚上一切都特别好,温度难得没有那么低,风也很舒服,吃过饭后两个人就牵手在街边散步。
陈泽野给她买了最喜欢的白桃味蛋糕,还有草莓糖葫芦,糖衣被冰的有点硬,她小口小口咬着,两腮跟随咀嚼的动作鼓起,像是囤食的小松鼠。
温热的指腹擦过,陈泽野帮她将嘴角的一点糖渍擦掉,薄唇挑起弧度:“好吃吗?”
“很甜。”祁安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你要吃吗?”
半秒不到,她又猛然想起来陈泽野不喜欢吃甜的,手刚准备收回来,他却捏着自己下巴,低头吻了过来。
淬火般的舌尖勾进纠缠,残留的半块草莓被攫取掠过,融化的糖衣弥散在唇舌之间,让这个吻变得绵长而甜腻。
明椿巷口的路灯坏掉一盏,昏昏沉沉的光线将他们紧密相贴的身影藏匿,发丝被悱恻潮意黏住,有一缕勾进他领口,祁安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手在下意识抓他衣领。
浑身上下热得像是被泡进沸水,好不容易松懈下来,陈泽野半俯下身,漆黑的眼眸和她视线平齐,翻滚的情.欲还未褪去,他抬起手慢条斯理拨开她额前的发丝。
手指又在她脸颊上捏了记,祁安听见他那句自言自语的评价。
“确实甜。”
直到回家写完两套试卷,祁安觉得唇上的热和麻还没消去,心思涣散难以集中,她干脆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花洒水温由热变凉,兜头冲浇在皮肤上,烫意也终于慢慢被带走。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自暴自弃地想,陈泽野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好犯规。
走到第三阶台阶的时候,客厅吊灯突然短暂熄灭,只有短短两秒,可祁安脚步还是停顿,心脏失重般地猛跳了下。
心悸感说不上来的重,她手指缠着胸口那处的布料,靠在墙上平复了好久。
墙上的时针已经划过数字九,房间门刚推开,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本以为是陈泽野发来的晚安消息,她加快脚步朝那个方向走,解锁后才发现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犹豫片刻她还是伸手点开,两张图片倏地跳出来。
心扑通一下跳的更重,瞳孔给猛烈收缩,连带着小腿都开始发软。
额头瞬间渗处一层冷汗,紧接着嗡嗡——
新消息继续涌入。
【可算是找到你了。】
【黎北一中,高二二班。】
【我说的没错吧?】
第60章 雪崩
口腔里弥散出淡淡的血腥, 细嫩的唇肉生生被咬破,但祁安完全感受不到痛。
窗户不知道怎么开了,冷风瑟瑟吹进来, 顺着宽松的衣领钻入皮肤, 一寸寸吞噬着她的感官,像是淬寒的利刃剖开皮肉。
呼吸粗重, 祁安浑身脱力般地发抖,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揪住,原本翻腾汹涌的血液似乎停止流动。
攥着手机的指节泛起灰白,胸口艰难起伏, 她手心全是冷汗,键盘上的字母摁错几次,才终于发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大概一直在等待,回复很快——
【不干什么啊。】
【这么久不见了, 听说你最近过得不错。】
【但我过得可不太好呢。】
【所以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二十分钟后。
黎北一中的校园论坛上突然爆出一条三分钟的视频, 内容残忍且暴力, 任凭是谁看完都会眉头紧皱。
画面并不像是偷拍,反而带着光明正大的得意与挑衅,
尖锐笑声传出刺耳, 婊子、贱货等各种辱骂性词汇接连砸进耳膜。
昏暗潮湿的地下室, 空气中尘屑翻滚飞扬, 斑驳的灰棕色墙皮水意恒生,三四个穿着裙子的女生将脏水肆无忌惮浇下,手中金属剪刀反射的寒光冰冷刺眼。
地上人蜷缩在角落, 浑身上下完全湿透, 蓝白校服外套早已不见踪影,连带着里面的T恤也被扯下一半, 肩膀处的皮肤似有似无暴露在外面。
为首那人蹲下身子,抓起她淋湿的长发用力向后一扯,下巴被迫高仰抬起,肩颈弧度紧绷,钝痛的闷哼被笑声掩盖,蒸发湮灭。
最讽刺的是,施暴者的脸被马赛克完好保护,可受害者的模样却清晰地呈现在镜头面前。
她的狼狈,她的脆弱,她的痛苦。
如剥骨抽筋般被放大,滚石碾压过心底,留下一片废墟。
帖子下方还有无数张照片,有的拍摄在校园隐蔽的树林,有的拍摄在教学楼昏暗的拐角,有的拍摄在废弃的器材室。
祁安从前遭受过怎样的虐待被全方位展示,每一帧都是残暴的最好证据,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被剖开,赤裸裸地展露在公众面前。
视频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区已经炸开,这种行为放在哪里都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唾弃不断。
【妈呀大半夜给我气精神了,这几个女生到底怎么下得去手啊?就不怕半夜做噩梦吗?】
【啊啊啊校园暴力能不能去死!!她们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光是看照片我都难受得喘不上气来,视频更是不敢点开,真的好心疼啊......】
【我初中也遭受过校园暴力,毫不夸张地讲,我真的希望世界上的施暴者都不得好死。】
【怪不得她转学过来了......换做是我的话,自杀的心都有。】
【从校服上看好像是临舟附中?他们那好歹也是省重点啊,难道都没人管管吗?】
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十五,小镇渐渐陷入沉睡。
暴雪如约而至,屋顶、石阶、地面上铺满雪粒,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漫无边际的白,好像要把这世间所有的阴暗与污渍掩盖。
最后一盏灯已经熄灭,淡白色被褥整齐叠放在床上,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祁安穿着单薄的睡衣,胳膊环抱在膝盖上,头颈垂下,腰背绷紧像是即将断裂的弓,露出的一截脚踝纤瘦,不禁风到轻松就能折断。
垂散的发丝将她的面孔遮挡,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在安静房间中回荡,只要闭上眼睛,那些噩梦便像是吐着芯子的毒蛇蜿蜒而上。
毒液渗透血管,麻痹掉每一寸神经。
指尖不知不觉陷进掌心,留下很深一道印记,缺氧感霸占心脏,像是掉进无底的深海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