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从通讯录里翻出号码,给对方拨了出去。
机械音响了十多下,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才接通。
那头估计是在睡午觉,蓦地被吵醒,语气很不耐:“谁啊?”
祁安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是之前租你房子的那个女生。”
“什么事啊?”
“我想和你说一下。”祁安抬头看了下天花板,这会儿水已经不怎么往下滴了,“楼上的水漏到这里来了,洗衣机好像被泡坏了。”
“楼上的水漏到这里来了,洗衣机好像坏了。”
“坏了你就找个人修一下嘛。”女生啧了下,喃喃抱怨,“和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房东。”
“没其他的事我挂了。”
祁安却从猛然她话里品出什么不对。
什么叫她又不是房东。
“等等。”她连忙开口,问的很直接,“这房子难道不是你的吗?”
“你搞什么?”女生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租房前我不就让中介和你说明白了吗,这房子是三手转租,租期只有一个月。”
祁安这个时候还能勉强保持理智,艰难地吞咽了下,开口:“那能麻烦你把原房东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我也没有她电话。”女生不怎么高兴地说,“就算有也没用,这房子马上就要被她拿出去抵债了。”
耐心终于耗尽,对话被粗暴地中止。
毕竟还只有十六岁,再独立也还是涉世未深的年纪,面对这种未曾遇见过的困境,她第一反应是给钱舒荣打电话。
嘟——
无人接听。
本想再打一次过去,视线先一步扫到墙上的时钟,距离上课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
还是晚上回来再说吧。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匆匆把地上的狼狈处理掉,带上练习册往公交站的方向跑。
但最后还是迟了一点,等她到教室的时候,生物老师已经开始讲昨天的作业试卷了。
祁安喘着粗气,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报告。”
“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性子一向安静,转学之前的成绩又好,老师们对她印象都不错。
生物老师点头示意了下,刚准备让她进来,外头又冒出来一道散漫的男声,同样喊了句报告。
祁安下意识回头看,陈泽野就站在她身后半米的位置。
冷冽气息铺天盖地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看了几秒便收回目光,语气没什么诚意地解释:“不好意思啊老师,睡过了。”
大概是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老师也没说什么:“你们两个都先进来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座位上坐下。
那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祁安忽然觉得胃不太舒服,像是被塞了个气球一样胀痛,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老师讲的内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
“安安你怎么啦?”温溪亭偏头发现她脸色不太好,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下,温度正常,没有发烧。
“是哪里不舒服吗?”
“用不用我帮你请个假?刚好下节是体育课。”
祁安摇了摇头,唇边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没事,就是中午没休息好。”
“走吧。”
女孩的声音逐渐减弱,陈泽野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眉头很深地拧在一起。
……
操场上很人多,不止一个班要上体育课。
体育老师还没来,队伍站得很散乱,男生们抱着篮球讨论昨晚输掉的游戏,女生们则躲在树荫下,聊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八卦。
哨声响起,大家自动站队。
祁安站在女生第二排的位置,烈日当空,光线灼灼地刺着她的眼睛,本就白皙的皮肤被照出一种病色。
点名报数后,体育老师抱着记录本:“这节课咱们要测长跑,老规矩,男生1000女生800,没有假条的一律不许请假。”
下面忽然炸开锅来。
“不是吧,开学第二周就测长跑?这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就是啊,暑假两个月我根本没运动过,这下可惨了。”
“我现在回去开假条还来得及么。”
……
“都吵什么呢?!”体育老师把音量拔高几个度,“早就告诉你们平时多锻炼,现在知道后悔了?”
“各班体委出列,带着自己班先做两圈热身活动!”
钟思琦不太放心地回头看她:“安安你真的可以么?别逞强。”
祁安笑着捏了下她的脸:“放心啦,我有数。”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发怵,她天生就没什么运动细胞,中考那年体育加试,练了小半年也只是堪堪达到及格线的水平。
两圈热身很快结束,老师带着男生到起跑线上准备。
钟思琦把祁安拉到一旁的树荫下,和她咬耳朵:“信不信。”
“一会测试的时候,肯定有特别多人过来围观。”
祁安不解:“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是因为陈泽野啊!”钟思琦神态夸张地和她解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高一我们班测八百的时候,操场旁边围了好多人,都是来看他的,甚至还有高三的学姐专门翘了课,就为了能给他送瓶水。”
祁安愣了愣,轻轻咬了下嘴唇,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那他收了吗?”
“当然没有啦!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他对身边的异性都不感兴趣。”
“准备——”
清脆的哨声划破天空。
祁安被钟思琦拉走去另一侧做热身活动,但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播放起刚才看见的画面。
陈泽野站在男生队伍的第一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那件白色校服被风吹得发皱,黑发也跟着凌乱,身后的男生在他旁边讲着什么,看起来兴致很高,应该是个挺有意思的话题。
可他眉眼间的情绪却很淡,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
一千米对于男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刚从跑道上下来,便勾肩搭背地往篮球场走。
陈泽野却站在原地没动,视线放在不远的那处。
体委过来撞了下他肩膀,贱兮兮地笑:“走啊野哥,去打篮球。”
陈泽野声音很沉地拒绝:“不去。”
“这学期你一共也没来球场几次。”体委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还在卖力地劝,“七班和九班今
天都在,他们看咱班不爽好久了,来打一场呗。”
“得了吧。”李智辰拎着一瓶冰水过来,把人拽到一旁,“你看他这脸色就知道,今天明显心情不好。”
“怎么了?谁惹着他了。”
“我上哪儿知道——”
话音未落,身旁忽然被带起一阵风,陈泽野快步朝着对面的跑道冲了出去,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另一头。
第一个弯道还没结束,祁安在最里侧的跑道上,腿好像被人灌了铅一样,步伐很重地迈不开,胸腔里泛着恶心,胃里像是有利刃在搅一般的痛。
额头上很快渗出一层黏腻的冷汗,发丝胡乱地贴在上面,风声夹着她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
嘴唇被咬出一道血色,她一只手捂在腹部,试图用这种方法缓解疼痛。
咬牙撑到第二个弯道,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双腿毫无预兆地发软,她脱力般地弓下身子,重心逐渐偏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眼看膝盖就要磕到地上,想象中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道身影不知是什么时候压过来的,凛冽的气息撞进鼻腔。
像是雪季的雾凇,也像是清冽的海盐,温热的体温也混杂在其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包围在里面。
祁安费力地抬起头,视线已经逐渐失去了焦距,但她还是在一片模糊中分辨出了那张面孔。
“陈……泽野?”
女孩的声音非常虚弱,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花了很大力气。
陈泽野眼皮重重一跳,漆黑的眼睫染上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慌张情绪,嗓音里也多了一丝罕见的失控:“嗯。”
“我在呢。”
第8章 逞强
额头上的虚汗还没有消退,被风拂起的发丝蹭在脸颊上有些痒,女孩眉心微微动了下,意识跟着恢复。
远处市井的喧闹声由远及近,跟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起撞进耳膜里。
又缓了几秒,祁安才费力地睁开眼睛。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陌生的布景让她先是一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
她下意识就要坐直身子,视线里却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是晃眼的一颗黑痣。
陈泽野当时正侧着身,想把窗户关的严一点,忽然感到身侧的动静,在她手腕上拦了下,声线很低:“别乱动。”
祁安这会思绪有些迟钝,眨了眨眼,干巴巴地哦了声。
窗外的街景飞速闪过,汽车鸣笛声不时响起。
祁安后知后觉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陈泽野把窗彻底关严,确认没有风吹进来才放心,然后偏头看她:“医院。”
琥珀色瞳孔微微睁大,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抗拒:“去医院干什么?”
陈泽野没接话,漆黑的眸子淡淡盯着她,好像觉得她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去医院还能干什么。
“你快让司机开回去。”祁安抬头看了下时间,体育课还有三分钟结束,“一会还要上课。”
陈泽野风轻云淡地接:“那就翘课。”
“……”
“陈泽野。”祁安很少叫他的名字,这算是第三次。
那人没理她。
这条小路今天好像格外堵,没开出几米就要紧急刹车一次,祁安被晃得有些头晕,胃也跟着更难受,里面像是有针在搅。
她一只手覆盖在上面,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扯了下陈泽野的衣角,语气不自觉就多了几分委屈:“陈泽野。”
眼前人终于有了点反应,陈泽野抬起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的厉害,小姑娘眼睫沾着湿意,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他在欺负人。
心中暗骂了一句脏话,眸色中的冷淡也悉数褪去,他开口:“还嘴硬。”
瞥见她的小动作,又继续问:“是不是难受得厉害了?”
祁安皱了皱眉,语气听起来很干脆:“没有。”
陈泽野毫不留情地拆穿:“不难受那你捂什么。”
“……”祁安故意别开他的视线,还在坚持,“我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吃些药就能好的,你让我回去。”
“我不去医院。”
其实她知道陈泽野是为自己好,也觉得有必要和他说声谢谢,如果刚刚在操场上不是他及时赶过来扶住自己,也许她会摔得很惨。
但她更清楚,医院是个多么烧钱的地方。
现在她连维持基本生活都是个问题,怎么有资格去。
况且这胃病是初中就留下的,吃得不对劲或者天气不好都会发作,这么多年都靠着吃药挺过来了,现在哪就这么兴师动众地犯娇气。
空气又变得特别安静。
陈泽野眯了下眼,双眼皮褶皱更深,狭长的眸盯在她身上,不由自主地生发出几分心虚,祁安转过头把小半张脸都埋在椅背里,像是一种无声的坚持。
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笑,还没来得及去看他的反应,一件外套忽然被罩在身上,校服带着干净的皂角香气,柑橘调混着青草香,好像能将所有的情绪一扫而空,上面残余的体温包裹住她的身体。
胸口处别着的校牌在阳光下有些晃眼,隐约只能看清最后的那个“野”字。
陈泽野把校服往上扯了扯,又很细心地将压在下面的发丝拨出,带着温度的指尖不小心划过她细腻的后颈皮肤。
垂着的眼眸颤了下。
陈泽野目光还黏在她身上,只不过变得特别柔和,完全没了先前的凌厉。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缓缓开口,像是在责备却又带着几分宠溺:“能不能别像小孩似的闹脾气。”
“难受成这样还不去医院。”
“祁安,你逞什么强。”
……
出租车终于在医院门口停下。
陈泽野付钱先下了车,走到祁安那一侧拉开车门,弯下腰问她:“还能走么?”
“……”
心中那点恶劣又冒了出来,他挑眉,故意逗她:“不说话我抱你下来了?”
脸忽然热了起来,祁安攥了下掌心:“我自己能走。”
外头风很大,落在地上的树枝碎叶被吹得乱七八糟,麻雀站在电线杆子上闹得叽叽喳喳。
祁安跟在陈泽野身后,还想最后再挣扎一下,垂着头自言自语:“我真的不用来医院的。”
话音未落,眼前蓦地覆下一道阴影。
陈泽野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自顾自地扯起她手臂,把校服袖子套进去,身子又向前俯下,将下面的拉链对齐。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近,祁安看着他额前漆黑的发丝,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也看着他眼角下面的那颗泪痣。
拉链一直被拉到最顶,他手指隔着空气在她额头的位置点了下,垂眼解释:“汗还没消。”
“吹了风会着凉感冒。”
他的校服很大,袖口长出一大截,下摆遮到膝盖像是裙子。
祁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抓着袖子往前走。
推开那扇玻璃门,空气里裹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所见之处都是冰冷的白色,护士推着装满药瓶的推车脚步匆匆,车轮与地面摩擦碰撞出悉悉簌簌的声音。
陈泽野把人领到等待区的长椅上,双手按在肩膀上,盯着她的眼睛嘱咐:“在这好好坐着等我。”
“不许偷着跑。”
祁安低头揪着袖口,声音很低地答:“知道了。”
陈泽野又看了她两眼,算是勉强相信她的话,转过身快步走过去排队挂号。
祁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受控制地去看他的身影,少年穿着白色校服站在队伍里,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但看见前面那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弄不清楚挂号流程后,又弯下腰很耐心地一步步指引。
她觉得陈泽野其实没有大家口中说的那么可怕,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触。
消化内科人不多,很快便叫到他们的号。
祁安本想让陈泽野在外面等自己,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先一步推门带着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