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和季冷并不打算跟着学校的大部队走。
姜年连和文蕤认为坐慢慢悠悠的火车十几个小时太折磨,不如直接飞过去,这样不仅免了舟车劳顿,还节省了时间。
但姜姝更想要坐高铁。
她从未去过这么北的地方,想看看一路上的风景变化。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高铁沿路,除了地势起伏,其余一概大同小异,最初的新鲜劲过去,沉在水底的乏味便如同泡泡一般悉数浮了上来。
车旅枯燥,姜姝又耐性不足,坐了不到三个小时,便有些兴致缺缺,如同一朵萎靡的花。而此时路程甚至还未过半。
姜年连和文蕤早就预料到了,他们夫妻俩甚至在一开始便订好了半路飞往恒中临近省会的机票,只不过没跟姜姝说。
得知这一消息后,姜姝意外地睁大眼,困顿的思绪稍微活泛了一些,灵巧地手指在手机上一按,猪猪点头的表情包便发到了和姜年连的对话框之中。
她转过头,让季冷看自己的手机界面,期待地望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出零星的惊讶。没想到他居然只是点了点头,一副早就知道的不为所动模样。
姜姝摁灭手机屏幕,觉得没意思,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困意卷土重来,在她收回视线准备抬手掩住嘴巴打哈欠的时候,季冷侧过身,在她耳边小声地发出一声感情浓度很低的惊叹:“哇。”
面上的表情依旧古井无波,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但稍一留意,便能发现,他的耳朵悄然红了大半边。
矜贵冷淡的高岭之花心甘情愿地栽入凡尘,难得的羞赧模样使他看上去格外可爱。
姜姝翘起唇角,身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也翘了起来,轻轻摇了摇。
第18章 妹宝
因为中途换乘了飞机, 他们花费在路途中的时间缩短了近一半,到达恒中附近的酒店时,堪堪下午三点。
而由学校老师带队的同学, 则要比他们晚上近一整天。
这里跟姜姝设想里的大相径庭, 不似江城那样绿茵茵的一片, 反而灰蒙蒙的。
草木才刚刚苏醒,睡眼惺忪地汲取着充沛的阳光和稀少的雨露, 颜色都淡的可怜,轻而易举地就被枝干的灰褐色给比了下去,沉闷又无趣。
倒是天空格外的蓝,低低地笼在上方, 像是被油墨染过似的,饱和度高到亮眼。
在路上耗费太多时间,没有睡午觉,姜姝有些提不起精神,目光草草掠过不远处尚未发芽的绿化带, 又匆匆收回。她恹恹地打了声招呼后便到文蕤分给自己的单人间睡得昏天黑地, 自然睡醒时看着窗户的方向, 有些发懵。
日光张扬地透过遮光窗帘,明显被削弱的亮芒张牙舞爪地侵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耀武扬威地将时间模糊。
难道……看似绵长的睡眠其实只有十几分钟?
姜姝皱着脸缩进被子, 缓了缓,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 在床头摸到自己的手机, 摁亮屏幕:下午六点三十二分。
这个点, 在江城已是傍晚时分,这里却依旧天光大亮。
这就是北方吗?
既碧空如洗的低垂蓝天之外, 姜姝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北方的自然力量的冲击。
她再度看向手机,不再关注时间之后,先前被忽略的季冷的消息映入眼帘:
-醒了之后告诉我
-带你去吃饭
紧随其后的是同桌周珊婷的:
-姜姝宝宝到了吗
-路上累不累呀
-想你想你想你~
姜姝忍不住抿起唇,嘴角的梨涡如花般绽开。
拍了拍季冷的头像之后,姜姝便投入到与周珊婷的热聊之中,已然将季冷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一旦涉及到任何关于姜姝的事情,季冷的耐性就会变得格外的好,暂时没有人应门他也丝毫不恼,敲了一次没反应那便等一等接着敲。
次数多到偶尔路过的人都对他投之以古怪的眼神――好好的帅哥怎么在堵门啊?
幸好季冷向来是不会关心旁人的心思的,高大的少年微微垂首,敛着眉,专注到仿佛自己的待办清单里只剩下了等姜姝一起去吃饭这一件正经事。
他断断续续敲了几次,姜姝才听见,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就连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都顾不上。
文蕤一共订了三个房间,一个双人间和两个单人间,单人间和双人间并不在一层,倒是把姜姝和季冷安排在了一左一右的两个房间。
所以季冷来得很快,他一直在等她睡醒。
一声轻响,房门终于被打开,被阻隔的日光停在季冷的脚下,他站在光影相接的地方,恰好陷于阴影中。
这样的人,光影都偏爱,散布的日光将他立体五官的优势凸显,显得愈发高不可攀,可自上而下望着姜姝的眼神却是那样的温和,比融融春光下,那河畔的柳枝更显柔情。
“醒了?”季冷淡声问道,目光短暂地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就移到了她炸出来的发丝上。
才堪堪停了几秒,他便垂下了眼,脑子里却不断回想着开门时跃进眼中的那一小张温吞的可爱脸庞。
应该是才醒没多久,带了点婴儿肥的面颊上的粉还未散去,和微微炸毛的头发一起,衬得她愈发娇憨可爱。
她一睡醒就给他发消息了。
愉悦细细密密地自心中翻腾,他真的很开心,因为她在乎他。
季冷克制着不与她对视,心里却放肆地仔细咂摸着刚才的那一小帧画面,忽然回味出了点不同。
姜姝的头发比起这个学期开学的时候已经长长了很多了,从耳朵边长到了肩膀,柔顺地垂下来时,衬得她格外清纯,一颦一笑都是温柔。
现在发丝云似的散落,柔柔一捧,让她的脸看上去格外的小,人也是。
姜姝还没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轻轻点头,“嗯。”
兴许是因为和周珊婷聊得热切,忽视了他而感到愧疚,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后知后觉一般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乱蓬蓬的凌乱头发争先恐后地拥入她的手心。
姜姝蓦地顿住,短暂地僵硬后小心地望着垂眸的季冷,祈祷他并没有发现。
却忽视了自己此刻的目光有多么灼热。
可就算不抬眼看,季冷也知道她做了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虽然为了姜姝的面子错过了她这个小动作有点可惜,但哪怕是脑补,他也会觉得她可爱得要命。
可爱的……妹宝。
“妹宝”。
这个词再度悄然浮上季冷心头,与姜姝的适配度达到了极点。
季冷的视线放得更低了些,薄薄的眼皮将眼底的笑意悉数遮挡,声音依旧如常,四两拨千斤地掠过:“怎么不进去?”
闻言,姜姝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侧过身让季冷进来等她,自己却径自钻进了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乱糟糟的自己,捂脸瘪嘴,内心的小人抱头呐喊,但也只是几秒而已,她默默放下手,视线在洗手台上逡巡,迟迟没有发现目标后推开了门――
差点跟正准备敲门的季冷撞上。
姜姝下意识地躲避,一不留神一脚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倒。
事情发生的这样突然,而她的平衡感又算不上好,重心在千钧之际丧失,纤细腰肢及时被人搂住,姜姝直接被圈进了季冷的怀里。
柔软与坚.硬的碰撞,姜姝几乎慌了神,也不知是因为失去重心的心悸,还是因为被这份忽如其来的亲密。
四目相对,季冷的眼里,除了与姜姝一致的错愕,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独属于季冷的淡淡冷香涌入她的鼻尖,鲜少有人触碰过的地方此刻被宽大的手掌覆盖,中间还隔了一层不知名的坚.硬物品,咯得姜姝有些疼。
但这些许疼痛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燥意取而代之,喧嚣着的如雷心跳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是因为紧张吗?
姜姝迷茫地眨眼,浓密的眼睫缓慢地翩飞,引起周围的气温迅速攀升,令她思维滞缓。
就是因为紧张吧。
姜姝调动着几丝勉强能用的思绪,胡乱下着定论。
与其越想越乱,不如快刀斩乱麻。
这是从她的同桌周珊婷那里学到的。
柔软腰肢浸润着温热的体温,隔着层层衣物和一个碍事的信封状的纸袋传递给他的掌心,季冷抿抿唇,任由无边热度蔓延、冷白耳垂发烫,染上酡色。
他快速别过脸去,动作却温柔,边确保姜姝不会摔倒边小心且缓慢地松开手。
“给。”季冷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是一把梳子,被妥善地装在纯白信封里。
不知道是这里酒店的习惯还是清洁人员的纰漏,梳子并未放在洗漱台,而是放在了外面挨着窗台的木桌上,连同水壶、吹风机等电器一起。
“噢……”姜姝呐呐地伸手,捏住信封的一角往回收,却没有收动。
她诧异地抬眸望去,撞入季冷深邃的眼里,如同闷头栽入了一潭幽深的泉水之中,周身都被温柔却又不容置喙的水流包裹,而独独那一颗心,却又如同被放置在了熊熊燃烧的火上煨烤,令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奇怪的僵持,仿佛指尖都在发烫。
姜姝默默松开了手。
季冷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
季冷的目光沉沉,他扭过头,将梳子从纸袋之中拿出来,轻轻放在了洗手台上,“我在外面等你。”声音莫名沉了许多。
姜姝慢半拍地望向他,却只捕捉到了一扇阖起的玻璃门,季冷高挑挺阔的身形被朦胧的磨砂玻璃模糊。
他们隔着一扇门对视。
静谧的空间,心跳声竟是这样明显。
姜姝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热意弥漫,暧昧滋长。
系统自带的原始铃声响起,击破一室粉红气泡,季冷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门口的身影终于离开,姜姝如同脱了力似的倚在洗手台旁。
飘忽的眼神蓦地在那尺白色梳子上定格,后知后觉地猜到了季冷的心思――
他刚刚……是想帮她把头发梳顺吗?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不知道为什么,淡淡的失落自姜姝心里弥漫,她拿起梳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细致地将头发分区,一点一点地将发丝梳整齐。
小时候季冷就是这样给她梳头的。
那时候他们的年纪都很小,不过三年级,小姜姝爱美,每次都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才能去找季冷玩。与其说是“玩”,也不过是她坐在季冷身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完成各种作业罢了。
彼时季润麒和白桃正将根基慢慢转移到北城,整日忙忙碌碌,一点闲心都分不出,根本顾不上季冷,夫妻俩两相权衡之下便用各种课外班将他的零碎时光也填满。
季冷从不抱怨,他们给他安排什么,他就照做,努力长大,倍速一般快速成长,直到有能力发出自己的声音。
自从姜姝某个周末找季冷玩扑了个空后,她每到放假都会要求让文蕤别关掉她的小闹钟,这样她就能在季冷出门上课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小令哥哥早上好”。
有次她起晚了,头发睡得乱七八糟,姜姝着急的要命,一下床便冲向了玄关,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方便她留意门口的动静。
文蕤暗自发笑,一边轻声安抚她要她别着急,一边轻柔地加快手上给她梳头发的动作。
可姜姝还是不满意,娇声娇气地央求:“妈妈妈妈,再快一些!不然小令哥哥就要走啦!”
她的话音刚一落下,门外的公共走廊便传来了细碎的声响,小姜姝连忙跳下椅子,连鞋子都没换,径自向门外冲去,蓬蓬的裙摆似花海,“小令哥哥!”
季冷一直在等她。
他这样从不将期盼摆在脸上的人,出发时却磨磨蹭蹭的,都快走进电梯里了,一听见姜姝的声音便立刻转身回头,一团春意盎然的花团便扑入了他的怀中,差点将他扑倒。
这是他第一次课外班迟到,为了给姜姝梳头;更是他第一次下定决心要想方设法快速使自己变得强壮,为了下次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接个满怀。
……
思绪又忽地飘向了尚在江城时那个暮云霭霭的阴雨天,姜姝望向镜中的自己,忽然想到,那次,他应该是想给自己吹头发的吧?
但最后依旧也是像这次一般,替她将所需物品准备好后,便克制地退了出去。
甚至还贴心地将门轻轻阖上。
分明小时候可以,为什么现在不行?
姜姝避无可避地再次陷入这个怪圈之中。
这段时间,这个问题时常萦绕在她的心头。
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打断她的思绪。
“文姨有话说。”季冷说完,过了几秒,文蕤的声音通过手机扩音器传来:“妹妹起床了就快和小令去吃东西吧,他一直等你等到现在呢!说打包回来给妹妹,你这孩子又――”
“文姨。”季冷轻咳一声。
那边顿了一下,随即了然的笑声响起,姜年连接过了文蕤的手机,收尾似的嘱托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刚一退出通话界面,余光瞥见姜姝的头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
季冷难得愣了愣,问:“好了?”
姜姝仰着脸看他,文蕤的话她只听了个囫囵,满心满眼地纠结着一个问题:“你不喜欢和我接触吗?”
季冷错愕:?
“不然你怎么――”不给我梳头……
姜姝顿住。
话到临头又说不出口,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很自恋?
姜姝住了嘴,鼓着脸越过季冷。
就在她与季冷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纤细的手腕忽然被抓住,姜姝下意识回眸,只见高大的少年垂下脑袋,暮色渐沉,昏黄的夕阳为他平添几分落寞,恍若一只可怜的大狗。
“……妹妹,别这样想我。”季冷服软,难得委屈。
姜姝默了半响,抿着嘴唇抬眼看他,自己心里的郁结尚未解开,想了想,最终还是主动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单手环过他的侧腰拥抱他的同时,拍了拍他的脊背。
季冷的脑袋更低了,脊背都弯了些许,直到他的额头能够抵到姜姝的肩膀。
话音也因此变得含糊,好似隔着稀沥沥的雨声,令人听不真切,却更显可怜:“别这样想我。”
“嗯。”姜姝的心忽然变得软绵绵的,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安抚地拍着他的手依旧没有停下,“我不会的。”她承诺道。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两颗亲密的心正缩在一个静谧的、无人打扰的角落里,慢慢贴近,以往那层看不见的薄膜穿插其中,妄图横插一脚,却又无法阻拦。
第19章 护短
恒中向来给假期给的吝啬, 寻常周末也就只有周日的下午两小时,供学生换洗衣物,做个大清洁, 仅此而已。月假更是比一中少了整整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