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小心地弯下腰，鬼使神差地悄悄探了半个脑袋出去。
他们班居然趁着这个大课间在大扫除，而此时的季冷正在帮助一个正在擦玻璃的女生扶着一只看上去就很稳固的、四条腿的凳子，微垂着首望着凳子的模样专注非常。
周围的人都在认真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关注这个女孩，只有季冷留意到了，虽然不欲多管闲事，到底还是提供了帮助。
姜姝了解季冷，看着冷冰冰的，其实不算冷漠，遇见了力所能及的事，甚至会伸出援助之手。
更何况站在椅子上这样危险的事情，就算是她看见了，她也会去帮忙的。
可是……她为什么会不开心？
她没有理由这样。
好狭隘。
姜姝闷闷地错开视线。
酸涩之感恍若飘渺的烟雾，眨眼间便将她包围，就连上天都产生了共情之心，灰沉沉的天空上的乌云混霭，将丝缕的微光遮得严严实实。
姜姝咬紧下唇，转身走了。
回到班上后，她一个人吃完了两块糯米糕点，再好的滋味都被掩盖，只剩下鼓胀的撑。
不过恒中对时间的把控很紧，姜姝几乎没有多余的心思用来思考别的事情，等她获取了一个短暂的、得以喘息的机会时，才后知后觉般意识到，居然都到了清明了。
班级里没有本地的小孩，大家都是沉稳的性子，各自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之后没有着急着回寝室或者出去放松，而是按部就班地接着刷起了题。
姜姝有些被感染到了，刚重新拿起笔，藏在心底的厌倦忽然席卷，她默默地退出教室，在群聊中发起了视频申请。
因为班主任多讲了些假期的事宜，等他们班放学的时候，这栋楼基本没有人在走廊上了。
姜姝不方便回到班级里，便缩在楼梯平台的角落等着爸爸妈妈接电话。
看着娇娇的小姑娘，蹲着的时候只有小小的一坨，总让人联想到小时候动画片里娇娇的小羊藏在墙角画圈圈的委屈模样。
视频接通后，她努力地扬起唇角，温软的嗓音轻飘飘的，绝不提一句学习的苦。
姜年连沉默地听着她絮絮地讲，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父女两人都在心知肚明地粉饰太平，反倒是文蕤红了眼，不断地呢喃着“妹妹瘦了”。
等她红着眼睛挂断通话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楼梯平台处忽然多了个身长玉立的身影。
她有些被吓到了，抬起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不满地瞪：“怎么都不出声呀？”她娇声埋怨道，“刚刚妈妈还问你怎么不接视频呢。”
这些天里，季冷一直都没有实感，像是逆水行舟，永远在浪荡的水面漂泊，始终踏不上敦实的大地。
要安分，不能主动给姜姝惹麻烦；要体贴，不能阻拦姜姝越来越好；要忍耐，不能妨碍姜姝追求自己的目标。
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不断地给自己洗脑，哪怕内心地想念早已泛滥决堤，他也忍了下来。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高兴。
因为一下楼梯就看见了最想亲近的人。
等了会儿没得到回应，姜姝歪了歪脑袋，剔透的眼睛被莹润的雾气包裹，纯良而又无害。
过去这么多天了，之前的酸涩已然被她抛之脑后，恍然看见季冷，春日的雾潮骤然散去大半，氤氲的香气随之袭来。
姜姝缓慢地眨眼，表情懵懂的，甚至夹杂着些许无措。
季冷直直地望着她，抬起手来又放下，薄薄的眼皮没什么精神似的垂落，声音低低的，“我怕打扰到你们。”
哪怕群里是四个人，可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姜姝不满地蹙起眉头，自然地伸出手去，在季冷将她拉起来的时候反驳道：“怎么会呢？少了你，我们可就不完整了。”
心里缺失的地方轻而易举地被填满，季冷轻轻扬起唇角，满足地发出单音节鼻音，“嗯。”他忍不住捏了捏姜姝的手，主动发出邀请：“陪我去吃饭吧？”
还差十来分钟到十一点，用平日的时间表来换算，其实上午的第三节课甚至都没有下课。
不过姜姝对季冷的提议向来没什么意见，一如他对她的纵容与支持。
吃过饭后几乎是很自然地到了周边的大型商场，他们都是学生，不需要添置许多新物价，便直奔三楼娱乐区。
此时正是饭点，偌大的商场三楼空旷旷，可吸引人的地方微乎其微。
只是姜姝太久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略显兴奋地左顾右盼，目光自然而然地被一个装饰得粉粉嫩嫩的娃娃机吸引。
季冷弯起眼睛安静地抿唇笑，带着满满一篮子游戏币回来的时候，刚好姜姝装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姜姝宝宝！我好想你！”周珊婷的脸几乎是跃到屏幕上的，她笑得灿烂，粉嫩的嘴唇轻轻撅起，做出一个亲吻的动作，干脆清甜的嗓音如同蜜似的，“亲亲！”
姜姝羞赧的笑，圆润的眼眸充满欣喜。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过了，她真的很想周珊婷。
有的时候，她甚至会悲观地猜测，她的同桌会不会忘记她？
好在没有。
只是这样直白而又大方的喜欢，她到现在还有些不习惯，更何况还当着季冷的面。
周珊婷没看见季冷，先入为主地以为姜姝是一个人，嘟着嘴巴不满地胡搅蛮缠：“小姜姜，为什么不亲亲我？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一听她这样说，姜姝有些慌了，她连忙摇头，坚定地否认：“怎么会！当然没有！”
“那你怎么不亲亲我？”周珊婷佯装生气，鼓起脸来，咄咄地反问。
姜姝红了脸，把手机举起，微微侧过身，将季冷望向她的视线彻底阻隔后，这才小声说道：“亲亲。”近乎嗫嚅，耳朵也红了。
季冷眸光沉沉。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盯着她，可他真的忍不住。
紧绷的弦即将断裂，平直的唇被他抿得几乎失了血色，以此来阻止它委屈地向下弯曲，形成一个丧气的弧度。
怎么可以这样呢？
说拉开距离就拉开距离，好不容易可以多待一会儿了，却又当着他的面跟别人玩“亲亲游戏”。
他也想要。
可是他不行。
起码现在不行。
季冷的喉结微滚，眼神蓦地晦涩许多，心里的渴望无限地膨胀，饲养着野心勃勃的毒蛇。
兴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人，姜姝悄悄地将手机挪开了一些，小半只黑漆漆的莹润眼眸便这样露了出来。
……？
姜姝疑惑地眨眨眼，只见季冷安静地垂首，专注的视线径自落在了身侧粉色的娃娃机里，仿佛在推算着怎样才能减少机制的阻碍，运用最少的次数获取其中的玩偶。
原来是错觉。
姜姝回过神，四处望了望，锁定另一侧的休息区域的时候伸手拽了拽季冷的衣角，轻声道：“我想去那边坐。”
娃娃也不抓了。
不等季冷答话，周珊婷眯起眼睛，她这才发现原来姜姝身处在一个类似于大型商场的地方。
她做出福尔摩斯的标志动作，将十指相抵，就连嗓音都低了很多：“是季冷？”一个近乎于陈述的问句。
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姜姝在这一瞬间慌张起来，陡然激烈的心跳令她的呼吸断了一拍。
但到底无从抵赖，她慢慢吞吞地挪动步伐，凑到季冷的身侧，小小的手机屏幕里便多出来季冷宽阔的肩膀。
她的身高不够，就算再怎么伸长手臂，摄像头都不能很好地捕捉到季冷的全脸，有些手忙脚乱。
另一头的周珊婷乐得直笑，甚至还在推波助澜，“再上一点、再上一点，让我跟理科大神打个招呼嘛――”
在她幸灾乐祸的时候，眼前的手机屏幕出现了短时间的混乱，再度稳定下来时，已是季冷拿着手机。
他长手长脚的，简简单单地一举，就能将自己和姜姝一同装进小小的屏幕之中，协调极了。
季冷直白地看着屏幕，淡淡地颔首，过于锐利的好看脸庞依旧透着冷漠的不近人情，声线一贯的平缓漠然：“你好。”
而姜姝则俏婷婷地立在他的身侧，诧异地仰着脑袋望着他，柔软的黑发比起还在江城的时候短了许多，却依旧衬得她的脸颊粉润白皙。
分外养眼的小白花和大冰山。
阅览古早小说无数的周珊婷脑海之中立马浮现出了这对cp人设。
真的很好嗑。
周珊婷立刻截屏。
但在季冷的面前，还是应该收敛点。
本以为忍住笑很困难，但周珊婷的目光一触及到季冷的眼睛，类似祈祷的语句脱口而出：“大神！保佑我这次月考数学第一！”
她很聪明，但是粗心，只要数学稳定下来，考个好成绩不是什么难事。
季冷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有点被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架势唬住了，愣了一会才点点头，“嗯。”话音落下，他安静地等了等，见周珊婷没有什么要说的之后，他便把手机还给了姜姝，自己则带着满篮子的游戏币走向之前被姜姝挑中的那个娃娃机。
娃娃机最里侧的面上贴了镜子，如果角度合适的话，能够将小部分的休息区收入眼底，刚好是姜姝所在的地方。
季冷将装满了游戏币的塑料篮子放在娃娃机上，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
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直接从她的手里接过了手机…
细腻温软的触感一触即离，浅淡的馨香浸润着他的鼻腔，心中的困兽嘶吼地想要挣脱牢笼。
原来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太羞耻了。
好在她没有发现。
太卑劣了。
他的心里居然燃起了一股隐秘的期待――他期待她能够察觉。
哪怕是细枝末节。
可是这会吓到她的。
他无意识地蜷缩着手指，如同呓语的“亲亲”于耳畔飘荡。
亲亲。
为什么就……不能亲亲他呢？
季冷抬起眼，柔和的灯光与软乎乎的玩偶娃娃将最里侧的镜子衬得分外温馨，角落里专心与朋友聊天的可爱女孩都被笼上层朦胧的柔光，与他心里的沼泽几乎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割裂。
冷白的手指随意挑出枚冰凉的、泛着金属银光的游戏币，季冷弯下腰，将其送入投币口，机器欢快的启动声随之响起，提示着游戏的开场。
他的脸长得好看，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瞩目。所以在他思考该怎么安置获取的玩偶以便他继续的时候，一个简约ins风的白色篮筐便出现在了眼前。
“用完还给我就行了。”年轻的工作人员遥遥指了一下自己的收银台，甚至不等季冷道谢，她便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爽朗离开。
季冷大致转了一圈，把姜姝喜欢的都抓上来之后，就将篮子还给了那个姐姐。他带着剩下了大半的币和三个可爱的玩偶回到了休息区，姜姝和周珊婷细碎的聊天声蛇似的不断地往他的耳蜗里钻。
大多都是姜姝的声音。
这个点商场里的人其实陆陆续续地涌动起来了，甚至有的商家为了招揽顾客已经放起了各种各样的流行音乐，但他却依旧能够捕捉到姜姝的声音。
或者说，他只能听见姜姝的声音。
她好像提到了一个女生的名字。
但是没有他……
季冷再一次地认清了自己在姜姝心中的地位，固然挫败，但目前却无法要求更多，只好委屈又嫉妒地整理好怀里的玩偶，等着两个女孩儿相互告别的时候，这才默默地坐到了姜姝的正对面。
“你回来啦，”姜姝甜甜地笑，轻飘飘的视线自他的脸上一闪而过，定格在他的怀里，“好可爱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竖起来大拇指，焦点又重新聚集到了他的脸上，“真厉害！”她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季冷面上摆出平静的姿态，邀功般将怀里的东西递过去。
真的很傲娇。
“谢谢小令哥哥。”姜姝轻快地说道，说完反倒愣住了，恍惚的感觉泡泡似的不断蹦出，她飞快地看了眼季冷，俯身将那三个玩偶抱起，眼神闪躲地胡言乱语，“我们去楼上看看吧，说不定那里的娃娃更多一些？”
季冷眼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却依旧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模样，淡定地拉住她，道，“楼上是餐饮专区。”
……。”姜姝呆呆地应着，跟着他回到了最初选定的机器前，不知道是因为心不在焉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剩下的币都花完了，她除了快乐什么也没有收获。
不过好在她喜欢的玩偶都已经被季冷抓上来了，所以也不觉遗憾。
本来打算随便逛逛打发接下来的时候，但在逛楼下精品店的时候，姜姝忽然看见了一袋红绳，边上的图纸里介绍着各种绳结的编法与寓意。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驻足翻阅，将所有绳结阅览完毕后挑中了金刚结，它除了良好的寓意之外，还是个护身符。
季冷伴在她的身侧，安静地陪着她，目光温柔而又眷恋，像是根本不关心店里有什么。
只不过结账的时候，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中，混杂了两袋红绳。
可快乐的时光终究短暂，姜姝去上晚自习之前先回了宿舍，还在阳台上的时候与她的对床偶遇，那是个爽朗的北方女孩。
姜姝有点紧张。
她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其实遇见这种情况打声招呼就行了，可她就是开不了口，得对方先跟她打了招呼之后，她才能够顺其自然地说声：“你好呀”，或者“Hi”。
好在对方开朗又健谈，热情地挥手后注意到了姜姝怀里的玩偶，她看中了其中的一个玩偶，顺水推舟一般地问姜姝能不能送给她，她可以拿别的东西换，只要姜姝愿意。
但是姜姝依旧摇摇头拒绝了，她轻声细语地告诉那个女孩儿这是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礼物，如果她实在喜欢，可以自己去商场夹，或者在网上找同款。
不算大的响声传来，姜姝这才记起下午的时候她在精品店里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可爱东西，举起塑料袋道：“不过这里面的东西是我自己买的噢，你要是有喜欢的可以直接拿走的。”
虽然是季冷付的款。
对床略显可惜地瘪瘪嘴，“‘除却巫山不是云’呐。”可等她再次与姜姝对视时，惋惜的神采眨眼间消散，笑意盈盈的，“但是还是谢谢啦。”
看着对床摆摆手逐渐走远的洒脱背影，姜姝忽有所感，移到阳台边，果不其然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她小幅度地踮起脚尖，举了举怀里的玩偶，笑得有些傻气。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晴，云蒸霞蔚，低低地俯瞰。
鲜妍的少女沐浴在昏沉的日光里，季冷拿出还未上缴的手机，将这一刻定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