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有瓜葛。
也正因如此,宋宛儿明明知道赵奉安中午已经返回王宫,却一直没有去探望。
听到温铮问话,宋宛儿平静看着他,“我又不是大夫,过去也没什么作用。”
“可是……”温铮忍了片刻,仍然压抑不住说道:“您明明知道,王上会很想您能去看看他。”
“我知道。”看着温铮愤慨神情,宋宛儿叹了口气,“温铮,你跟了赵奉安多年,必然是为他着想,也正是如此,你应该明白我为何不去,对不对?”
温铮哑然,他明白公主的意思。
她去意已决,所以这个时候,不要再和王上再有任何纠缠,早日划清界限,才是对王上最好的处理方式。
温铮不知该再说什么,默然站立许久,终于告辞离开。
*
赵奉安此次病倒,病情当真是来势汹汹,发起高烧,人也烧得不甚清醒,晕睡了整整一日一夜才醒过来。
醒来时,正是彩霞满天的傍晚时分。
看到赵奉安悠悠转醒,一直守在床边的温铮连忙过来,扶着赵奉安靠在床头坐了起来。
“王上,您终于醒了!”温铮声音都有些哽咽。
赵奉安的烧并未完全退下去,病容明显,因为更加瘦削,一双眼睛在苍白面容上显得愈发深沉明显。
他声音沙哑着说道:“我没事。”
他嗓子哑了,说话有些费力,边说着,黝黑眸子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温铮面露不忍之色,他知道王上在找谁,可宋宛儿那冷静仍话语在耳边,温铮知道公主不会来看王上了。
没有看到宋宛儿,赵奉安表面并无异样。
被温铮服侍着吃了药,又吃了碗稀粥,赵奉安便立刻起身要洗漱更衣,说要去永宁宫看看宋宛儿。
温铮连忙想劝阻,可赵奉安又怎么会被劝止得住?
温铮无法,只好连忙去备了一辆小巧车舆,直接到后殿殿门接上赵奉安,朝永宁宫过去。
到了永宁宫门口,赵奉安出声叫停了车舆,他撑着温铮下了车,站稳身形之后,整了整衣领,才稳着步子走了进去。
宋宛儿当时正握着一本书,坐在红柱游廊的长凳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读着,表面看起来像是在读书,可好久都没有翻动一页,更像是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宋宛儿感到有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她抬起眼眸,才看到赵奉安就站在庭院中的一颗松树下,正背手看着自己。
他比前几日更加瘦削,玄色衣衫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脸色苍白得厉害,薄唇更是一丝血色都无。
而更加不同的是他的眼神。
之前他看她时,眼神总是如灼灼火焰,像是能灼伤她一般,而此刻却沉静下去,仿佛将一切情绪沉入寒潭。
自林景图来访后,二人只在雨夜那日简短见了一面,并未说什么。
可他和她心中都明白,这段时间,他们之间心理上的地位已经天翻地覆。
“你来了?”宋宛儿起身打招呼,带着客气笑意。
“嗯。”赵奉安努力稳着脚步,来到宋宛儿身边,微微低头仔细看她。
“身体好了吗?”宋宛儿神色如常。
“无妨。”赵奉安轻描淡写回答,却又带上些热忱说道:“那晚,你让霍念去帮我,我真的十分开心。”
看到宋宛儿头发上不知何时落了跟松针,赵奉安抬臂想去拿掉,却被宋宛儿偏头躲开。
“如果你没事,我想我们该谈谈了。”宋宛儿向后退了一步,声音依旧平静。
“急什么?”赵奉安似乎对她要说的话心知肚明,他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到底没有再进一步,放了下来,“我来看看你,等下还要回去。睡了一日,积攒了许多政事要处理。”
“赵奉安……”宋宛儿似还有话说。
“我是真的有许多事要做。”赵奉安打断了她的话,似是叹息说道:“几日未见你,实在有些想你,见你一切都好,我便安心了。”
说完,赵奉安竟真的转身离开。
他到底病得厉害,脚步虚浮,走得又有些匆忙,迈下游廊台阶时,甚至踉跄了一下。
温铮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却又被赵奉安推开。
赵奉安不愿在宋宛儿面前展露脆弱模样,到底独自走了出去,只是挺直的肩背似乎负者千斤重担。
才出永宁宫宫门,赵奉安扶着温铮,强撑着上了来时坐的的车舆,进了车厢却立刻仿佛浑身卸了力,靠坐在车座上。
赵奉安当然明白如今他已经再无可以拿捏宋宛儿的理由,可他仍然心存一丝希望。
也许这段时间,宛儿有那么一丝丝的心软了呢?
这一丝希望支撑着他来到永宁宫,想再见见她。
可当他看到她,看着她笑着和自己打招呼那一瞬,他便知道宋宛儿去意已决,否则她不会这样平静甚至和气。
赵奉安仰头靠着车厢壁,只觉得内里气血翻涌,喉咙一甜,竟生生呕了口鲜血出来。
他用手帕接着,毫不在意地团了一团塞入怀中。
如果宋宛儿最后仍然要离开,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
接下来几日,赵奉安再没去过永宁宫。
尽管他思念她到夜夜合不上眼睛,尽管他知道自己这是逃避,他却宁愿这样一天拖一天,因为如此便可以晚一天面对她提出要离开的要求。
这日深夜,已经丑时时分,赵奉安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便照例起来披着件衣服,坐在桌前,正在犹豫要不要如昨夜般,去永宁宫外面站一会。
这时却听到温铮在卧房外轻声请示,“王上?”
温铮知道赵奉安睡眠不好,很少在深夜打扰,想来有急事。
赵奉安沉声问道:“何事?”
果然,门外传来温铮焦急声音:“嘉临关传来消息,有大事……”
温铮正说着,房门已经被赵奉安从里面打开。
温铮匆忙行了个礼,急急继续说着:“嘉临关传来消息,林余前天夜里突然集结兵力,向盛阳方向挺进去了。”
“这么快?”赵奉安并不惊讶林余的动作,而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发生。
前段时间,赵奉安得知林余在嘉临关将兵力集中回去,他便大概猜到林余八成要反。
林余拥兵自重,宋帝疑心极深,二人矛盾已久。
而宋帝借着将长乐公主指婚林家之事,逼林余卸任,如今眼看婚期将近,林余必定不会甘心就此放手,打算在最后一博。
想来这林余也是狠厉之人,他的家人都在盛阳,他竟然可以不顾妻儿,而且如今距离公主婚礼还有三个月时间,林余为何要提前这么久,有些让人费解。
“还有一事。”温铮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周子初确是投奔了林余,有确实消息,他已经成为林军副将。”
赵奉安猛地抬头,竟然真的是周子初!
如此一切便可以解释。
周子初恨宋帝入骨,定是他利用林余和宋帝之间的矛盾,说服林余进攻大宋。
*
宋国的消息比预计中来得更快。
不过第二日上午,温铮便得到消息,说宋国集合了盛阳周边的两万宋军,宋帝亲自为帅,迎战林余。
温铮向赵奉安禀告时,周云忠亦在书房,正和赵王商议宋国内战之事。
对于周子初投奔林军一事,周云忠万分羞愧,他摘了官帽,露出一头苍苍白发,半跪于地,哽咽说道:“老臣愧疚,竟养出这样的儿子。如今这样情形,老臣只能自请辞官,撇清嫌疑。待将来若有机会将那逆子抓回来,老臣再带他来请罪。”
赵奉安早就离座,上前亲自将周将军扶起,说道:“周将军言重了,奉安从未怀疑过您,如今情势复杂,赵国还需周将军坐镇指挥。”
闻言,周云忠老泪纵横,到底叩拜在地:“老臣愿听从赵王所遣。”
几人重新落座,细细商议宋国之事。
温铮感慨说道:“真没想到宋帝竟然亲自上阵,可见他们是真的紧张。”
其实赵奉安并不意外宋帝亲帅迎战这件事。
当年宋帝还是仁亲王时,秦应和林余便开始辅佐他,更是将他推上帝位。
而宋帝登基之后,也实现了当年的承诺,许给二人位极人臣的地位和权力。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人性险恶便逐渐显露。
秦应为人狭隘,贪财好色,手中权力越大越膨胀了他的自私丑恶。而林余则是越来越享受作为万军统帅,一呼百应的权力。
相比秦应对财富的贪婪,林余对权力的痴迷和占有则更加会为宋帝忌讳。
如此这般,林余和宋帝曾经并肩战斗的情谊,逐渐在权力的斗争中被消耗殆尽。
而正因为二人的曾经过往,了解彼此性情底细,反而更加针锋相对。
所以,如今宋帝亲自迎战,必然也是如此原因,他要亲自将林余打压下去,否则难解他心中对林余的愤懑不平。
只是,本是宋国内部争斗,如今却因周子初的参与而变得更加复杂。
赵奉安心情十分沉重,若是周子初和林余沆瀣一气,他们真的得胜攻入盛阳,以周子初的性格,恐怕上一世盛阳被屠城的劫难会再次上演。
作者有话说:
小赵:老丈人兼仇人被人打,我该怎么做?
第52章 解佩令
那日, 赵奉安将赵国的兵部和户部大臣宣召入宫,在书房内秉烛议事,待一切商议妥当, 窗外的天色已经染上清晨蒙蒙亮的青灰色。
大臣们纷纷离开, 按刚刚商议下的安排各自行事。
赵奉安坐在罗汉榻上,一手撑在中间茶几上,低头捏着眉心,形容十分疲惫。
温铮知道赵奉安身体亏欠太多,恐他撑不住,上前劝说:“王上,天马上就要亮了, 您快去躺一躺,马上还要出发。”
“无妨。”赵奉安因太过劳累, 声音都有些微微沙哑,“我略坐一坐,待天亮了, 去看看她。”
经过这段时日, 温铮已经了解,自家主子只要涉及到公主之事, 是没什么规劝余地的。
无法, 温铮只好去泡了一杯浓茶,端来递给赵奉安。
喝完茶, 赵奉安又命温铮去热了一块湿布巾, 略擦了擦脸颊, 感觉精神一些, 看看外面天色已亮, 便朝永宁宫过去。
赵奉安到了永宁宫时, 恰好看到锦寒从后殿出来。
锦寒见到赵奉安,虽然仍然恭敬行礼请安,不过脸色却有压不住的愤慨。
“公主起身了吗?”赵奉安不甚在意,伸臂欲推开殿门。
锦寒却拦在赵奉安身前,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急急说道:“公主知道赵王要来,所以特意让我守在门口,她说她不想见您。”
赵奉安顿住动作,一双眸子凌厉看向锦寒。
赵奉安气势太过骇人,锦寒背后顿时出了层冷汗,她有些胆怯地咬了咬牙,还是故意挺直了肩背,说道:“赵王,您为什么不能放了公主?您一直如此强迫她,难道真的不怕公主跟您鱼死网破吗?”
“鱼死网破?”赵奉安没有任何血色的薄唇轻启,一字一字重复。
锦寒眼眶泛红,说道:“您开始用两国交战威胁公主,公主为了阻止您,被迫留下来,还说服太子让赵国独立,您的条件都答应您了,本以为您可以就此收手,却没想您竟然出尔反尔!”
“放肆!”温铮在旁喝道,“你怎么敢这样说王上?”
“事实就是如此,为什么不能说?”锦寒想起公主昨夜伤心的样子,哽咽控诉道:“您一面强迫公主留下,一面却又派周家的人去和林余勾结,说服林余攻打盛阳。公主说您真是一手好谋算,不用赵国一兵一卒,让大宋的兵马自相残杀……”
“公主自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整日不吃不喝,昨夜更是整整一夜未眠。今早她让我转告您,她不会再见您,如果您再逼迫她,无非一死。”锦寒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得厉害。
赵奉安脸色本就没有血色,闻言顿时灰白一片。
无非一死!
上一世宋宛儿在他面前决绝跳下城墙的情景再一次出现在脑海,赵奉安只觉得喉咙一甜,一口血顿时呕了上来。
他握紧双拳,薄唇紧紧闭着,面上未露分毫,将那口血生生咽了回去。
这时,温铮开口着急分辨道:“压根不是这样的!”
锦寒却愤慨说道:“你们当然会有你们的说辞,公主再不会信你!”
赵奉安此刻面色衰败,声音亦十分低落,“她……是这样想的?”
见赵奉安形容灰败,锦寒以为他心虚,更加谴责:“公主被你骗了那么久,那么多次,又该如何再信你呢?”
赵奉安张了张口,他想辩解,却发现他们之间误会那样深,此刻他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相信,他从未骗过她?
这时,锦寒却又开口说道:“公主说,她要回盛阳……”
“不可能。”赵奉安声音沙哑,却十分坚定,“盛阳如今十分危险,我不可能让她回去。”
锦寒仍要分辨:“可是……”
“没有可是!”赵奉安不容分辨,打断了锦寒,语气冷硬又带着些许自嘲:“反正在她心里,我已经十恶不赦,不在乎再多这一件事。你回去转告宛儿,只要盛阳还处在险境,我就不可能放她回去。其他的,等我晚些回来,当面向她解释。”
赵奉安转身环视一圈,沉声开口吩咐值守的侍卫:“我不在这段时间,将永宁宫给我看守严实。如果我回来发现公主不在这里,或者出了任何纰漏,你们每个人脑袋就都别要了。”
言毕,赵奉安目光沉沉投向紧闭的殿门,片刻后,未再发一言,转身离开。
温铮连忙跟上,低声问道:“王上,您本来已经要出兵,为何不向公主解释?”
赵奉安眉眼间布满疲惫和自嘲。
他和她之间误会太深,他说什么,她又怎么能信?
既然如此,他便用他的行动来证明。
等他回来,宛儿就会明白他的用心。
靠着这一丝念头撑着,赵奉安握紧双拳,深吸了一口气,对温铮说道:“去将我的盔甲拿出来,你随我即刻出发去兵营。”
见赵奉安决绝模样,温铮知道他心中主意已定,他叹了口气,恭声回答:“是。”
半个时辰后,赵奉安一身银色铠甲,和温铮二人从王宫北门出发,一路向康和城北大营疾驰而去。
周云忠早已等在那里。
原来赵奉安昨夜将赵国相关主事之人均召入宫中,通宵商议的便是如何应对此次林军造反宋帝一事。
此事是宋国内政,本来赵国无需插手。
可赵国的周子初投奔了林军,怂恿林余出兵造反,这件事赵国便无法独善其身。
如果宋帝获胜,倘若他追究下来,因着周子初的原因,赵国很难撇清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