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迟迟顿住脚步,脸色霎时不好看了起来,“要兑飞钱也应当在柜坊,不应该在这儿的。”
长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姑娘说的是那千两白银之事,他道:“小人也只是领命传话的,姑娘若有疑惑不若去里头同我家主子说吧。”
温迟迟摇摇头,“除了千两白银我同宋公子并再无任何牵扯与联系,还是不要旁生枝节的好。若是得空,麻烦您帮我走一趟,我在此处等着您。若是银票还未准备好,我便先走了。”
长柏愣了愣,他将才跟在主子身后一直在着手处理两浙路官场洗牌后的诸多事务,忙得连河口热茶的功夫都没有,因而银票他也就搁置在一边未来得及处理。
主子虽阔绰短不了银两,但也不会随身带着千两。这一千两银票他得上哪儿给温姑娘去寻呢?
正在他面露难色之时,二人头顶的支摘窗被推开,木头摩擦的咯吱声在这声色犬马的鼎沸中显得尤其清脆明晰。
窗子半开,只见宋也身着绛紫云锦外裳,腰勾青玉,长身玉立,犹如挺拔的雪松。
手上握着酒盏,目光在温迟迟身上略微停留片刻,“温姑娘,久违。”
温迟迟看过去时,宋也已经将手中杯盏中的酒从窗外缓缓泼了出去,他淡道:“想要银子便上来说话。”
说罢,便重又将窗子合了起来,不给温迟迟丝毫反应的机会。
长柏摸了摸鼻子,俯身引着温迟迟往前,“姑娘这边请。”
有着长柏在前头开路,这一路倒是走的很顺畅,很快便到了三楼的厢房外。
长柏敲了敲门,便听见里头响起了一阵玉石之声,“进。”
温迟迟进入厢房的时候,里头的歌姬正依次往外退。
温迟迟自进门起便低着头,此时也不敢看宋也,生怕看见什么香艳的画面。
宋也略微正了正衣冠,顿了片刻,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他给自己斟了盏茶,微微抿了一口,“不打算回温家了?”
温迟迟愣神片刻,没有否认,“家中事情繁杂,收拾屋子也得有一段时间,待到诸事既定再说吧。”
宋也问:“我怎么记着你离家似乎并没有多久?”
温迟迟见着他笑着看向自己,“收拾屋子是因为被赶出去了么?”这话他虽没有问出来,却在他讥笑的面上呼之欲出。
“我帮公子做了事情,公子将钱给我。钱货两讫,买定离手。迟迟旁的事情,便无需公子操心了。”温迟迟声音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却足够令宋也听的清。
宋也沉默着喝茶,不置可否。
半晌,他淡道:“我与姑娘似乎不止拿钱办事那么简单。”
“当然,”宋也顿了顿,“如果你想明码标价也行,开个价,我明日让长柏给你。”
温迟迟听了他这话,便知道他叫长柏带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了,原来根本就没想将钱给她。
温迟迟气得脸发白,攥着衣角的手渐渐收紧,“公子莫要玩笑,我并不是勾栏中的女子,也没有卖身契。”
“你不要钱,”宋也斟酌了会儿,薄唇开张闭合,残忍的话轻而易举地抛了出来,“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你轻浮又自贱,毕竟寻常的姑娘家也做不出自荐枕席之事,不是吗?”
温迟迟再听不下去他所说的话,她也没心思同他争辩,只想避他避得远远的。
“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罢,温迟迟转身便要离开。
宋也斜了她一眼,“你胆敢再往前走半步,那千两银子便如同将才那杯酒一般。届时你可别说宋某不守承诺,银子我给了出去,至于你能不能同底下那群商贩走卒抢到,抢到多少,那就是你的事。”
“姑娘已不是清白身,无论日后嫁人与否,这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宋也盯着她的身影,眸子越来越沉,“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分别,还有不菲的银子,不值吗?”
温迟迟当真没有见识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这些时候心中对他是何种人已经有了预料与设想,如今却反而平静了起来。
就当她做了善事一桩,替杭州城的百姓们除害了。
至于那千两银子就当喂狗了吧,凭着二百两与自己做女红补贴亦可以养活自己。
她当真不想同他计较,惹了他不快,而后旁生枝节,为难的还是自己。
因此听罢他所说,脚步顿了顿,头回也没回,便继续往前走。
宋也出生世家,父亲是国公爷,母亲是长公主,从小便是被捧着长大,而后又官拜宰相,权柄朝野,一生顺风顺水,显赫至极。
倒是第一次有人胆敢这般忤逆他。
他本是想放走他,可他来这楼里也见了绝色。过一分便觉得丰腴,减一分又觉得单薄,倒是没人像她一般的骨肉匀称,也便也没有了念想。
他不为难自己,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再方便不过。
否则不日后进京城,还带着一个商户女回去么?不说他的身份,便凭着他婚事已定,亦是不体统的。
可她竟丝毫没将自己的话放在眼里。
他声音发沉:“姑娘大可以不顾一切地踏出这屋子,只我提醒姑娘一句,我既可以让徐家袁家一夕间倾覆,便可以将一只会咬人的兔子狩杀剥皮,令它乖巧地匍匐在我脚下。”
温迟迟眉心跳了跳,脚上也跟着顿了下来。
咬了半晌嘴唇,她转身看向宋也,“天下女子那般多,我不过微末如蜉蝣,公子为什么偏偏要我呢?”
话中都带了哭腔了。
宋也眉毛拧了拧。
“杭州地僻,我有的选么。”宋也眼睛落在她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她。
半晌,他招了招手,“眼泪擦干,过来。”
温迟迟知道自己今夜说什么也走不了,索性毫不顾忌地用袖子将自己面上的泪花立即擦干。
这一番动作自然落到了宋也眼中,他身上一僵,鸡皮疙瘩四起,性洁如他,难掩面上的嫌恶,“谁允许你这么做的......将袄子褪下来!”
温迟迟垂眸,听话地将袄子褪了下来,乖巧地挑不出一丝气度。
宋也却一口气横亘在心中,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反而哼笑了出来。
他自小便被长公主教导约束,虽做不到完全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足以将喜怒不形于色造诣得炉火纯青。
他将褪下的袄子的温迟迟捞在了怀中,捧着她的脸,看她脸上残存的盈盈泪花,“故意的?”
温迟迟吸了吸鼻子,不解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故意。”
宋也声音轻柔地告诫,“我喜欢女人的典雅知性大方,从不喜欢粗俗浅薄之流。明白吗?”
温迟迟心头微动,点了点头,“明白的。”
宋也刚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听见温迟迟不动声色地道:“公子,你搂得的太紧了,我腰疼。”
娇滴滴的嗓音,柔和的话语,却在宋也耳畔轰然炸开。
他骤然想起徐成将才那手便是落在她腰间,如今鼻尖竟飘来淡淡的酒肉气。
他虽不至于洁癖至此,可那一双泛着油光的肥手,昨夜也出去荒唐了一夜.......
宋也被气得脑子发晕,简直没法再想下去了,他黑了脸,沉声道:“去洗,不许留一丝一毫的味道。”
温迟迟微微松了一口气,将出门的时候,骤然被永娘拉到了一边去。
倩影迎着月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室内烛火昏黄,宋也背对着灯火坐,身后投来的便是窈窕的身影。
他正半阖双目眼神,听见动静也懒得再抬头,指了指自己的膝。
暖香入怀,宋也正要凑近她时,骤然睁开了双眼。
一双凤眸沉得似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永娘神色娇媚,娇滴滴地唤他:“爷......”
宋也捏着她的下巴咯吱作响,似笑非笑,“你也配么?”
说罢,挥手便将永娘甩到了地上,丝毫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
“叫温迟迟滚进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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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家五姑娘,大房幺女,天真烂漫,宠爱中长大。
待到年长,父母有命,虽是盲婚哑嫁,但她见着的程家二郎那张颇为英俊的脸,便也就应了与清河程氏的婚事。
婚后十年,执掌中篑,掌管后院;晨昏定省,孝顺长辈;进宫奏对,酬宾宴客。
她不仅要做贤内助,要给他生孩子,还得帮他照顾新寡的表妹。
而她夜里看着那冷脸的男人睡梦中将自己的被子抢过去,半天都不肯撒手,心中忽生一团气。
鬓角生霜也就罢了,竟还要蓄须,她当初在乎的不就是一张脸吗?
脸看腻了,还不懂体贴人,房中事更是力大如牛。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当真是瞎了眼了!
第二日,幡然醒悟的五姑娘给程昭广纳十房美妾,将儿子送进学堂后便乘了一辆马车往城外去了。
然而马受惊,一朝醒来,竟是自己还在做姑娘的十年前。
看着媒人如上一世天花乱坠的说辞,五姑娘呵呵一笑,便将人哄了出门。
预备出门提亲的程昭:?
身旁四岁的儿子打了个奶隔:阿爹,我要娘。
程昭看着说话还磕磕绊绊的儿子一眼,便提着他出了门,将他丢到束舒面前。
束舒:……不认识。
程昭:男未婚女未嫁,这凭空多出来的孩子如何解释?何况阿玉年纪小也确实需要阿娘。阿舒,别使小性子。
束舒呵呵一笑:那你不看看这孩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跟谁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我才十六,怎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二十二的程昭:……
第21章 暗香近
永娘蓦然被摔到地上,脑子懵了好一会儿,忍着身上的剧痛道:“爷......”
宋也双手搭在膝上,眼梢讥诮,冷道:“滚出去,我不说第二遍。”
永娘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爷将才同她说的是叫温迟迟进来,可是温迟迟有什么好的啊,她根本就不想,避着他不及还来不及!
同样是女人,她的身子在这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温迟迟可以,那她凭什么不可以?
永娘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拨了拨额上略显凌乱的头发,又大着胆子朝宋也走过去。
宋也在她靠近的时候倒是反常地没有推拒,一直冷眼,直到她歪道在自己怀中。
低低笑了两声,一双修长冰凉的手指将她的脖颈捏在手中,凉声问:“若我记得不错,你是有个儿子的吧?”
宋也漫不经心的话语却令永娘心头大骇。
明明是极其温和的笑,此时却像毒蛇信子将她浑身上下淬了一遭毒。
永娘止不住地颤抖,几乎快喘不过气,“我.......爷您饶了妾吧......”
宋也的目光却从永娘脸上略了过去,落到了门外踌躇的影子上。
目光静的像水,盯着门外看了半晌,刚平复下的内心又无端升腾起了恼火,他沉声道:“既然已经来了,还楞在外头做什么?”
“滚进来。”
话音才刚落下,便见着温迟迟温顺地进来了。
温迟迟扫了宋也与他怀中的永娘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仿佛自己没见着极其暧昧的画面。
将才永娘来寻她的时候,她着实心中一惊,但她也确实不想委身于宋也,因而永娘自告奋勇时她也便没有拒绝。
但她看着永娘走进了这间屋子中时,心中却惴惴不安了起来。
一方面她觉得宋也性子风流,换着另一个姿色上佳的女子,氛围到的时候便也就不计较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宋也性子古怪,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直到她听见这屋子中传来的声响,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到了厢房外。
“怎么,”宋也怀中搂着永娘,往后靠在椅子上,慵懒地睨着她,掀唇讥讽道,“这样便是你所想的么。”
见着温迟迟不说话,宋也颔首,“说话。”
“不说话也行,那你总会做选择吧?”宋也死死地盯着她,只见温迟迟低头模样乖顺,心中更加恼火,“若是确实你所想的那般,那你大可以拍屁股走人,只是这楼里再不会有这么个人;若是这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今夜就留下,跪着给我守夜。”
温迟迟蓦然抬起了头,一双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宋也。
永娘却骤然瞪大了眸子,她此时躺在他怀中,却如坐针毡,额头上冒满了冷汗。
这位爷这番话不就是意味着将她母子二人的性命交到了温迟迟手中了?
她往昔对着温迟迟做了那么多事,她又怎么会为了她牺牲自己!何况,她们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凭什么她便被百般嫌弃,而温迟迟却能得到贵人垂青,随意定人生死。
她温迟迟凭什么?!
永娘心中胆颤,却滋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恨意与嫉妒,裹挟她从宋也怀中起来,跪到他面前。
她哭得梨花带雨,“爷,当真不是我想要凑到您跟前,污您的身子,而是温迟迟这个贱人根本就不将您放在眼里,若是放在眼中,她又怎会在一旁看好戏呢?爷,千错万错是我的不该,不该听着她撺掇的,爷您行行好,永娘已经知道自己的过错了......”
宋也朝温迟迟颔首,“她说你是贱人,你觉得呢?”
将说完,又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若你还是不说话,这舌头你也别想要了。”
温迟迟要咬着的嘴唇放了下来,摇头,“我不是。只是我确实没有撺掇她,我.......”
说到这,温迟迟便说不下去了,她是没有撺掇,可是也确实是希望永娘能替自己来的。
宋也扫了她一眼,了然于心,吩咐长柏将永娘带到老鸨那儿处置,帮温迟迟做了决断。
长柏正要来讲永娘拖走时,犹如五雷轰顶,骤然赖在了地上,撒泼道,“爷,我当真是知道错了,我今夜便不该进来的,爷我当真是错了.......您饶过我吧,莫要告诉周妈妈,永娘给您磕头了。”
宋也被这女人撒泼吵得头疼,挥了挥手,吩咐道:“带下去。”
“可温迟迟她便就清清白白吗!”永娘骤然提起的音量又尖又细,言语中尽是刻薄的意味,“她温迟迟还不是有一个上过战场的竹马,不光有过婚约,还早早地失了清白了!”
宋也来了兴趣,对长柏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
永娘像是魔怔了一般,死了也要拉着温迟迟下水,便口不择言地厉声道:“她幼时便和那人在一个澡盆子中长大,后来长大了些还睡在一张床上呢!虽说是婚约,可礼又没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她便就是一个水性杨花,极其不检点之人!”
宋也哂笑,“她清白不清白,你怕是不知道吧。有些话,慎言啊。”
说罢,便挥了挥手叫长柏将人带回去,脸上的凉意却连遮掩都懒得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