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没再坚持,赤足下地将袍子披到了身上,又站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我跟你说过什么,跑了怎么样?”
“腿打断。”说着,宋也便将温迟迟的腿攥到了手中,紧紧地捏住,在她吃痛之际,又往上一岔,就这么露骨地往里面端详了两眼,“你告诉我,这腿你还想不想要?”
温迟迟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连忙点了点头应道:“要,要的。”
宋也低低地笑了一声,松开手,坐到床边,就这么看着她。
他在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恨这么一个女人,恨到舍不得她死,恨到想要时时刻刻拴在身边折磨。
恨到,连一个巴掌都舍不得打下去。
他将温迟迟的头挪到膝上,又捉住她的手,裹在大掌中,细细地打量了一遭手腕上方隐约露出的红痕,那是他抽的。
宋也错开眼睛,将她的手攥地更紧。
“不想折腿就把孩子生下来,母债子偿。”
温迟迟问他:“你想它生来坡脚还是瘸腿呢?”
“你究竟心思怎样的歹毒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也是你的骨血,温迟迟。”宋也眼底浮现出一片讥讽之色,“如果是付荷濯的孩子,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后宋也低低地笑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前几日不是还和他密谋着杀了我们的孩子么?杀了它,好没有累赘地跟人私奔,我说的对不对?”
宋也别过脸,好一会儿,那一双锐利的眼睛才重新看向温迟迟,“你休想。”他冷道。
温迟迟:“郎君既然生迟迟的气,就不要说出母债子偿这样的话,大人之间的事干小孩什么事?如果郎君实在生气,那迟迟愿意自断双腿以解郎君心头之恨。”
“好啊,你且等着。”宋也冷道。
听着他话中的意思,那日她与阿濯说的话怕是没逃过宋也的耳目,只尚还不知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温迟迟想着,只觉得身后尽是冷汗,扯了扯宋也的袖子,柔声道:“郎君,我饿了。”
宋也面色这才缓和了起来,重新唤人传菜,亲自拿了一件衣裳,又帮着温迟迟将褙子前襟的两粒扣子系上。
温迟迟看着宋也搭在前襟的两只修长的手,以及他面上专注的神色,心中难免觉得别扭。
宋也扣好,扫了两眼温迟迟,便将她抱到了桌前,“坐下吃吧。”
刚想要将温迟迟放下,她的双臂便缠到到了宋也的身上,头贴着他的腰,手上抱的更紧,她低声道:“郎君,是我不对。”
宋也浑身一僵,喉头发紧,将要将温迟迟拢在怀中,低头时便见着她手臂上依旧猩红得吓人的痕迹,忽而勾唇一笑,将她的手挪开,凝眉道:“又想求我什么?”
温迟迟讪讪地收回手,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着宋也就着旁边的凳子坐下给她布菜。
温迟迟这一顿吃的很不是滋味,宋也往她碗中夹了许多菜,她硬是强忍着恶心吃完了。
眼见着宋也又往她碗中夹通花软牛肠,温迟迟拿着筷子往碗里戳了戳,而后将筷子放下,温声道:“郎君,我有一件事问你。”
宋也没应,继续往她碗中添了一筷子鹅肝。
“郎君。”
一块炙羊肉。
“郎君......”
又是一块獾子肉。
温迟迟看着碗中高高堆起的,抿了抿嘴,拿起了筷子乖乖吃完,连忙漱了口,又点了两下嘴角,这才用一双黑黢水灵的眼睛盯着宋也看。
宋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刚拿起筷子,便见她飞快地挪开面前的碗,手上挡着,“我吃好了!”
宋也眼里染了抹微不可闻的笑意,“没见着你相公还不曾用饭吗?”
温迟迟一时脸有些红,立即站起身给宋也布菜。
由着温迟迟伺候了好些时候,进他腹中的却大多是素菜,他嚼着,口中的滋味倒有些淡。
其实也不怪温迟迟,她尚且有着身孕,心中总是泛泛的,觉得恶心,而晚上又吃了这么些油腻的荤物,因此如今给宋也布菜时下意识地避着了那些荤菜。
宋也瞥了她一眼,见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满地点了点面前的鲈鱼:“将鱼刺剔了。”
温迟迟依着他的意思,挑了好几块鱼肉,正要送进宋也碗中的时候,那阵鱼腥味却骤然飘进了她的鼻腔中,惹得她一阵恶心,宋也怔了一下,僵硬地指了指旁边的唾壶:“去那儿。”
温迟迟拿着唾壶进了净房内,将腹中的油水尽数吐了出来,出来之时,便见着那一桌的菜都撤了。
宋也指了指桌上的小碗道:“实在不行也得用些粥,你这两天没吃饭,身体再好也得出问题。”
“要是我没来,你还不打算吃饭吗?”宋也看着温迟迟搅着粥碗,似笑非笑道,“你就觉着我纵着你,好拿捏呗。”
温迟迟不由地拧了拧眉头,“不是,郎君你也见着了,我吃什么吐什么,着实没胃口。”
宋也看破不点破,看着温迟迟用粥。
温迟迟用了几口,实在觉得这里头的虾仁与玉米实在激不起什么胃口,搅了又搅,丧气将碗勺往桌上一推。
屏了口气道:“郎君,我有事要问你。”
宋也淡笑道:“不急,用完再说,正好我有事也要你去办。”
温迟迟盯着宋也看了会儿,最终败下阵来,端起碗,将里头的玉米虾仁粥喝得干干净净,连勺子都没用上。
“郎君......”
“冷不冷,去床上说?”
说着,宋也抱着温迟迟上了床,手将摸到温迟迟腰上,温迟迟即刻便推开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也捉住她的手,又亲了亲她的眉心,这才带着往下探去,“和其他男人有关?倘若是的话就不必说了,先陪我睡一觉再说。”
温迟迟手甫一摸上去,脸便烧得通红,不由地往回缩,直到摸到墙壁,退无可退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温迟迟也镇静了下来,她盯着宋也,径直问:“郎君,你此时又有什么图谋?”
宋也逼到墙角,强硬地将她的手捉了回来,“你这样待我不厚道吧?”
温迟迟顿了一会儿,这才将手交由宋也支配,直到她胳膊酸麻到再也抬不动时他才了事。
温迟迟瞧着手上的秽物,眉头又拧了拧,下床清洁了会儿这才重又走到了床边。
“上来。”宋也拍了拍身侧。
温迟迟爬到了床内侧,便见着宋也将她一把捞到了怀中,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不动你,我就摸摸它。”
“好像也没多大,不过是多了些肉。”宋也将手搭在了温迟迟的腰侧。
温迟迟应了一声,“嗯,月份本也不大。”
宋也弯了弯嘴角,亲了亲她雪白的后颈:“睡吧。”
温迟迟背对着宋也,瞧着内侧的墙发着呆,夜里静的连烛火染得噼啪声都能听得清,
温迟迟有些难以入眠,身后却跟锥了钉子似的动也不敢动。
良久,温迟迟摸上了宋也搭在她的腰侧的手,呼吸清浅却失了应有节奏,她道:“郎君,其实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你要问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宋也开门见山道。
温迟迟早有不对劲的预感,此时听见他这么说,呼吸渐渐开始不顺畅,只一瞬间手脚便开始冰凉、发僵,面上的神情也渐渐凝固住了。
“你......说什么?”温迟迟声音发颤。
温迟迟的手还搭在宋也手面,宋也能感觉出她浑身在渐渐变得冰凉。他将手抽开,却碰到了被衾上一片濡湿的凉意。
宋也双手扣着温迟迟的双肩,将她掰得面向自己,捻了挂在眼尾的泪珠在指腹摩挲,“你的相公还没死,哭什么啊?”
温迟迟一把将他的手推开,“你干的?”
宋也看着她通红的双眼,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我将才衣衫尽褪的样子你也见着了吧?有什么感想?”
温迟迟倔强地问他:“就是你干的对不对?”
“怎么可能,他这样的人又怎配我动手,”宋也温和地笑了笑,“我又怎会让自己的女人伤心成这样?”
而后,宋也一把捉住了温迟迟的手,强硬带着她的手游走到那处扎着绷带的后背,“你瞧不见,那我便说给你听,这处伤口便是箭矢没入的地方,一个巨大的血洞,内里血肉仍旧模糊着,前几日我之所以没将你和他捉奸在场,是因为我差点因它丢了性命,折腾不起。”
宋也极少同他人提这些伤痕,也极少将自己的软弱揭给别人看,然而这一次,宋也却说的极其缓慢,极其坦诚。
温迟迟哭得几近晕厥,挣开了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缩在床角,整个都怔住了,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就这么怔了一会儿,温迟迟骤然抬起了头,“你骗我的,对不对?你骗我......”
宋也半靠在床头,冷眼瞧了她一会儿,见她身上只着了一件寝衣,缩在床角浑身颤抖,瞥下了眼眸,将她重又捞到了怀里,“不是叫你今夜别问了,这样还能睡得着?”
见着温迟迟在他怀中不断挣扎,宋也沉声道:“别闹,想见着付荷濯最后一面吗?想不想给他报仇?”
温迟迟怔了一瞬,这才安静了下来,“什么意思?”
“不是我动的手,你想不想替付荷濯将这些债讨回来?”宋也死死地蜷着温迟迟的身子,附在她耳边沉声道,“你也哭一哭我,哭到我满意了,我就帮你讨债。”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你骗我......”
“我为了救你好几次都差点丧命,哭两声我听听都不行?那你哭别的男人怎么哭的那么起劲?”
温迟迟抵住他的胸膛,才勉强挣出来喘两口气,不解地看着他:“你好好的,我哭你做什么?”
宋也似笑非笑道:“我就是喜欢看着你哭。你哭还是不哭?”
宋也将温迟迟面上嘲讽的神情看在了眼里,他眼睛落在了她发红的眉梢上,往下一双眼睛雾霭蒙蒙,却没有半点要哭的意味。
摇摇欲坠,却从不肯向他低头。
宋也瞬间便觉得没劲了,松开她,颓唐地靠在床上:“太后动的手脚,你若当真在意,便去向她寻仇。”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可能,你骗我。”
“骗你?我骗你做什么?”宋也沉声道,“你若想报仇,明日便随我进宫,我替你备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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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纵然心中有诸多疑惑,温迟迟还是跟着宋也进了宫中。
红墙金瓦,宫门深深,温迟迟甫一踏在那条宫道上,便觉着迎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
此时已然是白日里,将近晌午的时辰,温迟迟一路走来,一个人都不曾看见。
她不禁往后瞧了瞧,只见宋也跟在她身后,影子拉得长长的。
见着温迟迟迟疑,宋也迈着长腿跟了上去,“怎么,觉着冷?”
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走在前头吧,我不识得路。”
温迟迟跟着宋也来到了一处殿中,不由地顿了顿,问:“你说宫中为了抚慰将军亡灵,特意停灵宫中,那此时在哪儿呢?为何你不径直带我去灵柩处?”
宋也拉着温迟迟坐下,倒了盏茶递给温迟迟,“你有了身子,此时不适宜去,那死人气冲撞孩子的。”
温迟迟将茶盏往下一扣,“既怕冲撞,那你何必带我来宫中?”
宋也看着指骨处沾的茶水,脸上笑意淡了,冷道:“来京中长了几分脑子,想骗你都骗不了了。”
温迟迟哑声问:“付荷濯是不是没死?”
“死了啊,”宋也微笑道,“我动的手,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温迟迟早有预料,此时也无力笑道:“......是啊。”
“哦,”宋也随口一应,呷了口茶,“可惜他的尸骨上尚在我手上,你若不想他保全体面,便尽管来杀我。”
“你......当真是无耻!”温迟迟眼底发涩,声音哽咽,她绝望道:“你又想利用要我做什么恶啊,宋相?”
第49章 焚手帕
另一处偏殿内, 窗子与门扉都被木板盯死了,唯有一个极小的洞门用以投递饭菜。
屋子不见天日,晦暗非常, 虽此时是白日, 然而堪比永夜,时间便在这极其虚无的天地内拖长了脚步。
有脚步声渐进,里头的人将放开耳朵去听,便听着门口处“哐当”两声巨响,那钉在门扇上的木头便被人用榔头三下五下地除了。
阳光霎时间赶着脚儿地往屋子里涌,将内里枯坐的汉子照得一清二楚,只见他身材魁梧, 而胡子拉碴,显然许久不曾修过篇幅的样子。
宫里头的公公一眼瞧过去, “哎呦”了一声,便连忙笑吟吟地走了过去:“付将军。”
付荷濯目光越过了公公,径直看向了他身后的长柏, 眼底已然是一片冰凉。
长柏在付荷濯面前停下, 回首瞧了一眼,公公便识趣地出去了。
听门扉闭合的声音, 长柏这才朝付荷濯拱了拱手道:“付将军。”
付荷濯眼底已然一片血色, 他哑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将军您浴血杀敌,铮铮铁骨, 于天下社稷而言, 您是功臣, 我家主子自是要设宴报答您的。”长柏恭敬道。
付荷濯冷笑了一声, 一把攥着了长柏的脖子, 沉声道:“既是报答, 您又何必将我囚禁在宫中好几日?”
长柏将面色平稳道:“陛下遇刺,龙体欠安,全城‘大索’,您身为将军镇守禁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付荷濯怒喝一声:“付家必然会知晓此事,漠北几年征战,将士与我为同袍之情,联系甚密,你此时囚禁我,就不怕京中动乱,扰了你家主子的好事?!还请大人为着天下安稳,莫要张狂行事!”
“将军,您在宫中护主,他们若敢踏入宫门,这与造反何异?您既然能想通其中的关窍,想必定然不忍见着您的同袍逼宫,欺君叛主,不忠不孝吧?”
“你!”
长柏感受到脖间的手在骤然收紧,骨骼在咯吱作响,他垂眸,从袖子中抽出一个物件:“付将军,认得此物吗?”
付荷濯看过去,只见是一根银簪,上头雕着一只极其精致的蝴蝶,做着将要翩飞之态。
那是他出征前送给温迟迟之物,那是他搬了数月的沙包,走了几里路才挑中的。
喉头血腥涌动,付荷濯无力地问:“你们找着她了?”
长柏没应答,反而道:“大傩仪遇刺,周大人捉了一批人,就算没有捉住刺客,但有百姓可以抓啊。暗卫亲信不开口,但软骨头的百姓总会开口说话吧?您猜猜,他们指认的谁。”
付荷濯气血翻涌,咬牙切齿道:“蓝家。”
“正是呢,在蓝家命运前途面前,一座客栈摘出去既摘出去了,本也没什么。”长柏踹了一脚付荷濯腿窝,令他直直地跪了下去,冷冷道,“温姨娘本就是国公府之人,你这般做,便是将温姨娘陷入了不义之地,国公府门楣之高,你觉得会容得下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