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通话仿佛耗尽了她的勇气。
姜扬治看着她,忽然间,很异常的,他想,是仲正义的话会怎么做?
他伸出手,搭在她肩膀上。
“谢谢。”姜扬治说。
手掌底下的身体不再颤抖了,滕窈想渐渐平复了心情。她朝他小幅度笑了一下。
背后,奶茶店在叫号。他们买的饮料已经做好了。
他们两个人拎着奶茶回去。交代过后,滕窈想先进去,然后姜扬治才进来。最先看到他的是客厅里的那帮人,季司骏已经从厕所出来了,虎躯一震,另外两个人倒是照常缺心眼。叶莎尔说:“哇,山大王来啦。”
仲正义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姜扬治时很惊讶。滕窈想连忙说:“他被仲阿姨邀请了……”
好吧。千防万防,亲妈难防。仲正义也知道的。
滕窈想偷偷瞄了一眼姜扬治,又看看仲正义,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为了帮助姜扬治,她是不会说漏嘴的。
在他们身后,仲正义的姐姐端着蛋糕走了出来。
眼镜的反光消失,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仲正义的姐姐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
“嗯?这位是……”仲正义的姐姐稳如泰山,却让处在现场的别人陷入无尽深渊,“正义还在中学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见过?”
第38章
仲正义的姐姐头脑好, 情绪稳定,和不靠谱的爸爸、乐天派妈妈相比,在整个小仲家, 姐姐都是定海神针, 也是最强的智者。然而, 此时此刻,面对本应该是初次见面的人, 她却问出了这样的话:“我们见过吧?”
姜扬治没说话,仲正义没理解。太紧张了, 为了解释,滕窈想的声音都变调了:“正义姐姐中学?那么久之前?不可能的!肯定是在网上看到过。”
“不对。”小仲姐姐仿佛名侦探福尔摩斯一般, 展开推理, “我记得在哪里见过你, 你是正义的高中同学吗?等一下……”
气氛凝滞。
不知为何,姐姐说“等一下”,大家就真的像游戏暂停,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绞刑绳索已经套到下巴旁边的人也是如此, 除了缄口不言, 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最强智者的气场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绳套里挣扎的时间太久了, 姜扬治最终还是开了口:“请问,是什么时候见过?我和她不是同学。”
他身体前倾,靠近了小仲的姐姐。
姐姐抬起头,如此近距离地打量, 忽然间, 眼镜背后又反光起来。姐姐笑着说:“哎呀,是我粗心大意了。客人别在门口站着, 先进来坐。我们能吃蛋糕了。”
仲正义最先看的是姜扬治的手。过去这么久,姜扬治的左手已经好了,手掌早就能活动,开车也不在话下,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有工作,不想被问,干脆提前拆了。不去医院就不会被医生骂。
他留意到她的视线,想说点什么,她已经转过身。
一圈人都落座,坐在沙发上的坐沙发,盘腿坐在地上的坐地上。仲正义并没有把他们刚才的寒暄纳入思索,只是舒了一口气,很快地振作精神,迅速地恢复心情,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要好好过。这是她决定了的。
仲正义站起身,给自己戴上生日帽,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
姐姐端来蛋糕,上面插满蜡烛。
叶莎尔拿出手机拍照,路满卓不合时宜地拉了个喷射彩炮。姜扬治坐得靠外,很有眼力见地关上灯。
现场美丽,气氛良好。
仲正义闭上眼睛,许了愿,时间有点长,还被姐姐催了。最后,她睁开眼睛,吹灭蜡烛。
她许的愿望琐碎、平淡,但是都很重要。希望家人幸福,希望自己身体健康,希望实习顺利,希望能好好毕业,和朋友永远开心,能找个优秀的男友也不错。
以前妈妈说过,许这么多愿,她太贪心了。
可是没办法。她的愿望就是这么多嘛。
自始至终,姜扬治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许愿时,暗淡的烛光里,仲正义闭紧双眼,往常那种坚不可摧的神色暂且被搁置,她变得格外文静、沉寂,瘦削的脸更显淡泊。他并不是因为美或丑的缘故目不转睛,仲正义就是仲正义。
在她吹灭蜡烛的那一刻,他打开灯,停滞的呼吸终于可以继续了。
仲正义在朋友们的掌声中笑容满面,叶莎尔翻转镜头,拍了一些自己、仲正义和路满卓一起的照片。
意外的是,平时经常会要进来骚扰一下的季司骏居然异常的老实。
仲正义的姐姐拿来了蛋糕刀,仲正义接过,开始公平地分蛋糕。姜扬治又开始发挥他的优势,一下就融入了,帮忙拿盘子,又给递芝士粉:“你要这个吧?”
“嗯。”就算心有不满,仲正义也得承认,这个人,还是靠谱的。
突然间,季司骏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好突兀,一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桌子,痛得单腿跳了几下,然后拿起一个礼盒,朝仲正义打开来。
那是一把车钥匙,上面的LOGO彰显了品牌。
仲正义保持着切蛋糕的姿势,说:“你要送我车?”
“呃!不是……”季司骏也意识到了这个误会,稍微哽住,说,“我买了新车,之后,只要你需要,我每天都可以接送你到学校。”
叶莎尔扑哧想笑,被路满卓捂住了。两人用古怪的表情对视。
另一旁,仲正义瞠目结舌,最后说:“我只有一年就毕业了。”
季司骏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完全愣住。
这一愣,仲正义就笑出声来。交往这么久,她当然看得出来,他说的不是计划好的话,而是内心真实的想法,没有plan A,也没有plan BCD,就是这样一个绝对没有塞心机的人。
说完“我还是会住校,不用你接送”,仲正义仰天笑了几声,继续切蛋糕了。
谁都没想到还有后续。
季司骏突然继续开麦,说了下去:“仲正义,还有一件事,我不是要你现在给我答复,我就是想告诉你……”
他像宣誓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盒子。
这是仲正义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钻戒——后来,跟朋友在一起,她这么说的时候,另外两个朋友马上附和了:“我也是。”“加一。”
季司骏努力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崇敬:“我真的很佩服你,我觉得你是……那种人。感受不到的人不会懂,但我懂,我知道。你……一下就能冲击别人,震撼别人的内心。你很强大,仲正义……”
说实话,仲正义都有点感动了。毕竟没有人会讨厌被夸。
但是,不合时宜的笑声响了起来。
姜扬治笑出声,不是掺杂恶意的冷笑,而是真切的笑声。旁边人都看过去,叶莎尔嘟着猫嘴歪头。路满卓满脸傻样茫然。滕窈想板着脸咬紧牙关。姜扬治露出看贺岁档电影时才会有的笑容,这声音、这样的表情于他而言很常见,论本质来说不奇怪,唯一的问题是,场合不对。
眼下他们可不是在什么喜剧剧场。
他旁若无人地笑完,还环顾一周,似乎纳闷其他人怎么没反应。姜扬治带着闪亮亮的笑脸说:“你开玩笑的吧?”
“啊?”季司骏摇摇头,回答说,“不,我是认真的。”
姜扬治靠墙坐着,离灯的开关最近,在靠门的边缘。季司骏则站在对面,也是最外围,独自在电视机前。
他们中间隔着其他所有在场的人,大家都很茫然。
“就这东西?”姜扬治笑着问,“买车是学我还是怎么的,这都无所谓了。这些东西都是你父母付的账,顶多也就是你的一点零花钱。你就用这个来跟她表达真心?你把仲正义当什么了?”
到这时候,再迟钝的人也该感知到了。
季司骏单方面喜欢仲正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其他关系线就比较新鲜了。叶莎尔睁大眼睛,看看姜扬治,又看向仲正义。路满卓张着嘴巴,奶茶从嘴里流出来了都后知后觉。滕窈想叹了一口气,无能为力地按住额头。
今天的偶像和平时洒脱、讲义气、值得信赖形象截然不同。季司骏问:“蓝人,你什么意思?”
他这话几乎叫旁听的人两眼一翻。
姜扬治也别过头,忍不住又笑了几声。带横向杆状装饰的舌钉与耳骨上的装饰品同一色系,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然后,他重新回过头,总算对季司骏露出一个情绪毕露的表情,眼神冷冰冰的,伴随着明显不怀好意的神态。姜扬治说:“你连我都不如,怎么好意思跟仲正义在一起的?”
季司骏会心碎吧。这种念头只在仲正义脑海里浮现了一秒。如此短,因为她也不是很关心。他可是个大男人,自己行的。再说了,谁让他把交往五年的女友和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偶像摆在同一等级的。
季司骏停顿片刻,扑了过去。
他揪住姜扬治,狠狠挥出一拳。姜扬治一点都没有躲闪。
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姜扬治是有耳洞的,耳钉在外力下遭受挤压,强行脱落不说,还划伤了单侧的脸颊。血染红一片。
滕窈想立刻取过桌上的纸巾,接二连三抽了好几张,递给他止血。
他接过,按着伤口,明明很痛,却不忘高兴地提醒季司骏:“你还在仲正义面前使用暴力——”
季司骏本来还因这超乎想象的伤口而愧疚,一听他这话,更来气了。
场面相当混乱。
季司骏再次暴跳如雷,再次扑向姜扬治。这一次,姜扬治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季司骏冲过去时,他侧身让了一下,从后面猛踹他一脚,把季司骏送进厨房。要知道,姜扬治并没有缺乏锻炼,而且,从初中到高中,他整个中学生涯都在违纪行为相当多的混混中学度过,打架经验比有钱人家的儿子季司骏多得多。
叶莎尔和路满卓完全被震住了。滕窈想在问有没有手帕或消毒过的布。仲正义不禁用蛋糕刀送了一口蛋糕到嘴里。
姜扬治把季司骏踢进厨房,单手按着脸上的伤口,自己也进去,用另一只手干净利落地关上门。
里面隐约传出一两次响声,接着,排油烟机被打开了。那个的轰隆声盖过了一切。
路满卓说:“不会杀人吧。”
“有可能哦,”叶莎尔说,“厨房可是一个家里凶器最多的地方。”
与此同时,仲正义的姐姐说:“是他没错了。”
仲正义回过头,傻乎乎地看着姐姐:“谁?”
“你不记得了吗?你第一次读高三,退出省队以前,还没开始复读的时候。休假要结束,伤好了那几个月,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姐姐说,“有一次,你参加了夏令营还是什么比赛,跳舞的,让我开车去一个酒店接你。”
“什么啊?”仲正义抽了张纸巾,把嘴上蹭到的奶油擦掉,“那种东西,当时我参加了四五个。基本都住了酒店。你说的是哪个?”
“我哪里会知道。”姐姐说得理直气壮,但是,她历来是沿着图表背记知识点和数据的高手,“我只知道,他当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整容了?”
“不是。染了白色的头发,穿一件有点中性、很时髦的上衣和牛仔裤,戴一个这么大的墨镜……你坐上车,我们都要走了,他临时还到车边来了,把墨镜摘掉,要你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被滕信晖戳穿前,仲正义从没想过自己和姜扬治早就相识。就算听到姐姐这么说,她也什么都不会想起来——本来是这样的。
但是,白色的头发这一显著特征,姐姐说得过于具体的事情经过,结合起来,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仲正义说:“等一下,咦?你这么一说……咦?……你怎么会记得他的脸啊?这都……五年了吧?有这回事吗?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小仲姐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了看似不相关的事:“你参加那么多活动回家,一次都没说过具体怎么比,自己拿过什么名次。”
“等等,等等……我第一次亲嘴的人好像也染了头发。”仲正义紧闭双眼,很像少林寺僧侣试图顿悟,“那天我喝了酒,记不太清是谁……我只记得那人好像打了个唇钉,接吻的时候硌到我了。姜扬治穿的是舌钉,应该不是他。”她松了一口气。
在旁边,叶莎尔拿出手机,快速点击几下,用几个月前看到过的公众号图片唤醒她的印象。在那之中,姜扬治已经是黑发,但还没摘唇环。
仲正义倍感震撼:“不至于吧?”
“你为什么会不记得?”路满卓说,“难道你的大脑跟我一样?”
这就太羞辱人了吧。仲正义想反驳。
另一个声音做出了回答。不知道什么时候,姜扬治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了,他换了厨房纸巾,像手帕似的叠起来,擦拭脸上的血。他说:“因为她不感兴趣。一丁点都不。”
他走近了,仲正义猛地一退,手肘移动,擦过奶油的纸巾团被推落在地。她望着他,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看过很多次,甚至亲密接触过的人,她却到现在才开始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