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恍惚,他突生一种愤怒到了极致后的空落与茫然,身体里的力气突然全都消散了,他觉得软弱,觉得疲惫,不自禁地摇头:“我只想让你明白,有些事情可以稀里糊涂地擦掉,有些事却一定要清醒的正视它……这是人生在世必须要懂得的道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我又怎会想凌驾与你之上?”
她咬住唇,剧烈地颤抖,如果说她现在僵硬得像一块冰,那也是一块布满裂痕的冰。
他想宽慰她,却又怕碰碎了她,用很和缓很和缓的口吻说道:“先回去把,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别钻牛角尖。”
“嗯。”她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
“走吧。”他向四周看了看,昏暗的灯光模糊了方向,心头的茫然感更甚:“你现在还知道路吗?”
她依旧捂着脸,连连摆头。
他扯了扯她的裙摆:“我带你走。”
俩人回到庄园的时候已是深夜,灯光下才看到她眼睛红肿,精致的妆容也被眼泪糊成了花脸,他从冰箱里找了些冰块:“敷一敷眼睛?”
她没说话,快速上了二楼,“咔擦”一声,房门关上了。
第二天,她清早就起来了,眼睛果然肿的睁不开,戴上一副墨镜,收拾了行李下楼,见一楼一个人都没有,她走出屋去,也没有看到去尼斯的中巴车,她掏出手机看时间,哦,原来是自己晕头晕脑的弄错了日子,应该是明天去尼斯才是。她又提着行李回到房间里,躺回床上重新睡去了。
一觉睡到中午,被电话铃声吵醒,她摸过手机一看,居然是方薇子,她按下接听键:“怎么了?”
“清和,出大事了!”
她一慎,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怎么了?公司出了问题?”
“那倒不是……公司,其实……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啊?你快说啊!”
“就是……秦望东去相关部门。举报嵇正新,就是举报嵇云川的爸爸,他那个当副省长的爸爸,实名举报,上了新闻,现在嵇正新要被调查了……”
一连串陌生的词汇组合在了一起,尤清和脑袋“嗡”了一声:“什么意思?”
“哎呀!”方薇子急得跳脚:“我们之前不是把巨摩收购枫威的事情给捅出去了嘛,秦望东!那个枫威集团的老爷子!一口咬定这是嵇云川干的,为了报复嵇云川,就去那些什么机关举报了他爸爸嵇正新!好家伙啊!原来嵇总的爸爸是副省长,哎,清和,你怎么不早说?我要早知道这回事,我怎么也不敢冒犯嵇总啊……”
“举报了?他凭什么举报?”
“哎清和,这叫实名举报!只要是实名举报就一定会调查,这是国家规定的,而且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上新闻了,万众瞩目啊,人家不想调查也不行啊,就是要恶心他,就是要恶心回来,你说能怎么办?”
“嵇总知道这事吗?”
“我都知道了……估计……他也应该知道了……”
手机掉落在地,尤清和瘫在地板上,她的一次“临时起意”、“即兴发挥”,一次寻找存在感的幼稚举动,终于成了她无法醒来的噩梦!
坐了许久许久,夕光从窗户洒在地板上,晃着她的眼睛,她移动僵硬酸痛的双腿,走在窗边,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熏衣草此起彼伏,听说法国尼斯的阳光更热烈,大海像宝石一样碧蓝,可……她只能止步于此了。
下了楼,一群人在客厅里喝咖啡,陈海见了她,笑道:“晚饭还要等半个小时,我们已经催过厨房很多次了,可说是今晚有神秘大餐,所以要多等一会。”
她抬眼:“嵇总呢?”
“嵇总?我刚刚好像看到他出去了。”
“嗯。”尤清和走出屋子,看到嵇云川站在田地里,金色夕光晃在他的发梢衣角,灿灿烁华,多么温柔多么美好的一个人啊。
她走到他身后:“云川。”
他回过头来,紧蹙的眉心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有些微微地舒缓:“休息好了吗?”
她又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瞳孔里的那个渺小的自己:“我来向你认错!我做了一件错事,我必须诚恳地向你表达歉意!但我无法请求你原谅我!在一开始,我想着要把枫威集团的消息放出去的时候,我的确是在自私的报复你,报复你对我的遗忘与无视,我以为……我以为这件事会让你看到我,也许你会烦扰我,会憎恶我,但你不会忘记我。我太无知了,我初出茅庐竟然敢挑衅资本权威,由此引发了一系列不可挽回的影响,我为此而到羞耻和愧疚……但,但你不用因此原谅我。”
“你知道了?”
一颗眼泪在瞳中晃晃悠悠,她的眼神未曾偏离他半分:“我中午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我一直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我害怕看到你真的讨厌我,憎恶我,可,我不得不出来,这就是我应该面对的事实。”
他轻声叹道:“我相信我爸爸,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也相信!”她郑重地说,顿了一顿,又道:“嵇叔叔当然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也不应该受此飞来横祸!我明天就要回国……”
“明天?你回去做什么?”
她笑了笑:“总比在国外游荡得好。”
第95章
桌上放着一盘蒸鱼, 一份菜心,热气早就没了,却是未动分毫。刘姨端着一碗海参粥出来:“这都一天了,不吃东西怎么行?多少也得吃点垫垫肚子。”
余归晚眼眶深陷, 一夜之间精神气都没了, 一张口, 眼泪就掉了下来:“这好端端地怎么惹上这祸事?那个枫威集团的老板也真是不讲道理,自己的企业做不下去了, 就来冤枉我们家老嵇, 真是不讲道理!混账东西!”
刘姨在餐桌边坐下,将海参粥放在余归晚面前:“你也说了, 当这么大的官有多少人都盯着?别人受的举报也多了去了呀,总得调查清楚才是,若是受个举报就不分青红皂白来定罪,谁还愿意来做事?”
“理是这个理, 可就怕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怎么能让人不担心呢……”余归晚擦掉眼泪:“这个云川也真是拎不清,家里出了这回事,他竟然还在法国玩。”
“他那也是工作, 再说后天就回来了。”刘姨把海参粥推了推:“快吃吧,别孩子回来见你这瘦了不少,心里更加难受。”
提起“嵇云川”,余归晚才勉强拿起调羹吃了几口粥, 却是难以下咽:“也不知道老嵇这几天吃得好不好, 睡得好不好。”
“他是副省长, 级别高, 这又是空穴来风没有证据的事情, 不会亏待他的,我听隔壁书记家理说,嵇老这几天还得处理公务的,一切照旧,只是没办法回家而已。”刘姨宽慰道。
余归晚微微吁了一口气:“那就好,等这件事完了,老嵇平安无事了,我非得去那秦家理论理论,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就这样毫不讲理的人家,他家的女儿还妄想嫁给云川,痴心妄想!”
刘姨嘴角一撇:“可不是?还想结亲家呢,这下结成仇家了。”
余归晚心里堵得慌,一碗粥也吃得费力极了,好不容易吃完最后一勺,将碗放在桌子上:“我要去沙发上歇一会。”
“哎,好。”刘姨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余归碗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停地翻看本省新闻,仔细寻找嵇正新的名字,翻了老半天,一条和他有关的新闻都没看到,她的心又提在了胸口,在往日,他一天都要出席多少活动,主持多少会议,怎么今天一条都没找到,难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张,她穿着拖鞋出了屋子,转到书记家的院子里,看到陈婶正在收被子,她忙走过去:“陈婶,你们家书记回来没?”
陈婶看了看远处的夕阳,笑道:“这才几点?哪能这么快回来?”
“那惠姐在不在?”
惠姐就是书记的妻子,在一家科研所工作,平日也忙的很。
“她出差了。”陈婶看她一脸愁色:“别着急,昨天晚上我还听书记说了,说嵇老为人正派,办事能力又强,上上下下对他口碑都好,这次被人惹上了也是没办法,按照程序也得走一遍,无法是消耗点时间而已。”
余归晚笑了笑:“话是这样说,可怎么能完全放心呢?”
陈婶叹口气:“我听书记说,这几天可忙呢,又要去企业考察,又有什么政府工作报告会议,少了嵇老,很多事都安排不过来。”
余归晚心中一动:“不是说这几天老嵇还是有工作的吗?书记又说了没有?”
陈婶一愣,打了个哈哈:“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这些事?他们真有什么也不会对我说。”
余归晚抬起下巴:“陈婶,麻烦你给我搬把椅子过来,我坐在这里晒晒太阳。”
“晒太阳?在书记家门口?”陈婶为了难。
“你要不给我搬把椅子,难道要我站着等书记回来?”她的眸光更加尖锐了:“老嵇现在怎么样,一个字都传不出来,我今天就在这里等着,到底想把我家老嵇怎么样,今天不给我一个明白话,我就不走了!”
“那去客厅等,我给你泡杯茶,慢慢等。”
“不去!我就在门口等!若不是我家儿子能挣钱,老嵇平时茅台都喝不上!清清正正了一辈子,我难道还怕什么?!”余归晚憋红了脸:“快去,给我搬把椅子,我就坐在门口等!”
陈婶快哭了,不敢反驳,从屋里给她搬了一把舒舒服服的垫着海绵的宽椅子,放置在门口,余归晚一屁股坐了下去,不动了。
这一坐就坐到了深夜11点,眼见着一辆汽车的车灯晃了过来,车子停在门口,秘书给书记提着包下来,余归晚忙起身:“书记!你回来了就好,从五点到现在,我可等了你整整6个小时!”
书记一眯眼,走了过来:“哦!是归晚啊,我知道你是什么事,你别急别急,老嵇现在安然无恙,程序嘛,总是要走的。”
余归晚开门见山道:“这怎么可能不着急?我翻了今天的新闻,你们政府那些事,老嵇一个都没参加,这是怎么回事?”
书记做出“请”的手势:“去屋里坐,屋里坐。”
“我不去了,两三句话,我问完就走。”余归晚目露讽刺,硬声道:“你先告诉我,老嵇今天怎么没工作?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关起来了?难道还要挨打?”
书记哭笑不得:“余归晚同志,我现在很正式地告诉你,嵇正新同志今天是要写组织调查的汇报材料,所以才没有出席工作,再就是,这件事枫威的秦望东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大张旗鼓的去举报,我们政府也是要注意影响的,同时也是为了正新同志的个人声誉考虑,所以减少了他的工作。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正常的程序,你也没必要太担心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都是会被关起来审问的,不让睡觉不让吃饭,是不是?”她不依不饶,
“怎么会?”书记无奈道:“现在还只是初步调查阶段,在任何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正新同志就在他的一室一厅的宿舍里做一些政府内部的工作,以及配合政府调查。”
“调查需要多久?”
“常规来说,一到三个月。”
余归晚咬紧嘴唇:“好!你们可要仔仔细细查清楚了,我可是一丝冤枉气都受不得的!”
“归晚同志,你就放心好了,正新这人我和他共事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为人我还是清楚的!”
余归晚回到家,刘姨还没睡,替她重新拿一双干净的拖鞋换了:“书记怎么说?”
余归晚重重一声叹息:“他能说什么?调查总是要调查的,等结果吧。”
刘姨与她一同坐在沙发上:“我听说啊,那个秦家的女儿,喜欢云川的那个,在家闹绝食,不吃不喝已经三天了,她妈妈急坏了,叫了家庭医生在家里候着。”
余归晚啐了一口:“活该!”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尤清和脑中神经一直都紧紧绷着,一下飞机,她就将电话拨给方薇子:“记者招待会现场准备好了吗?我现在过去。”
“清和,我还是觉得这样做并不能挽回什么,嵇云川的爸爸已经被调查了,无论你开不开记者会,无论你是否澄清是我们放出巨摩收购枫威集团的消息,目前都不能改变什么。”
“可以结束这场战争。”她推着行李,迈着大步在航站楼的人群里穿梭。
“结束了然后呢?”
“负起应该自己负的责任,明明白白地告诉枫威集团,他们找错了人!技不如人就乱开炮,这将成为商场上的笑柄,我倒要看看秦家还有什么脸面放在哪里?”
出了航站楼,一辆车子停住面前,司机给她把行李搬上了车,她上车坐在了前排:“钱反正被我们赚到了,捐一半出去做慈善,堵住别人的嘴。”
一车直达写字楼,尤清和在卫生间换了一套黑色西服,挂上一副职业微笑,进了会议厅,会议厅里早有大大小小的财经媒体在等,她坐在了主席位,主持人拿起了麦克风说了开场语,会议正式开始。
尤清和举起话筒,毫不迟疑道:“感谢各位记者朋友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这个无名小卒的记者会,但我肯定你们不虚此行,因为我要透露的是,正是最近金融市场上一个人人都关心好奇的问题,那就是,关于巨摩收购枫威集团的计划,是巨摩放出去的吗?我想,你们其中大部分人,在之前都受过秦老先生的邀请,去参加过枫威集团的记者招待会,在那一次记者会上,巨摩总裁CEO嵇云川先生为了保住枫威的股价,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可后来计划书的泄露,是巨摩故意为之吗?是嵇云川先生的故弄玄虚吗?今天这一刻,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当然不是巨摩,也不是嵇云川先生,甚至那份计划书都不是巨摩的,而是我亲自起草的……”
话未说完,会场便一片哗然,一个男记者抢先站起来:“尤总,我没听错的话,您刚刚说的是您将这份计划书发布出去的是吗?而这份计划书不是巨摩的?是您写的?”
“是的!”尤清和挑起嘴角,再一次强调:“计划书是我当时发到各位记者朋友们的邮箱里的,但是各位记者朋友们并没有将计划书公布与众,而是仅仅根据这份计划书写了一篇关于巨摩收购枫威的新闻报导,而这一份计划书,是我在知道确切消息的情况下,拿来巨摩的信纸,根据巨摩惯有的格式书写,虽然刻意隐去了企业名称,但是有经验的记者一看就会认为,这绝对会是巨摩。”
她面不改色:“涉及法律问题,我赌你们不会将一份如此重要的计划书随便公布,而巨摩那边则以为的的确确是计划书丢失了,更重要的是,我的消息没有错,所以……你们,不过是陷入了我的障眼法。”
整个会场在极短的静谧之后,爆发出一阵惊叹,一个女性记者问道:“尤总,您为何如此确定巨摩收购枫威消息的真实性呢?”
尤清和笑了笑:“有一天晚上我在一个朋友家里吃饭,正好碰到了前来求助的秦雨先生,从他口中知道了巨摩想收购枫威的想法。可以说,这个消息,是秦雨先生亲自告诉了我。”
“那您这样做,不会辜负秦先生的信任吗?朋友之间的基本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