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
屋外的人大骂一声,一行人提剑就往屋里冲去。卞宁宁扶住方桌,稳住身形,另一只手里握着长剑却止不住颤抖。
悔自己从前不听父王教诲,学剑之时实在不够用心。
原本就逼仄的房间霎时就站满了蒙面人,大致一数竟有五人之多。哪怕瞧不见这些人的面容,却也知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亡命之辈。杀气腾腾,不可抵挡。
“给我上!”
为首之人大呵一声,顿时杀机从四面八方而来,扑向卞宁宁。她握住长剑奋力一砍,却防不住身后之人。
难道今日当真要命丧此处?可她还未来得及给父王翻案……
兵刃划过血肉,溅起血雾。
卞宁宁仓皇回头,却见身后的两人突然倒地。而那两人身后,却站着一个手持弯刀的男子,仿佛从地狱中爬上来的索命鬼使。
来不及询问,就见男子耍着一把弯刀,朝着剩下的三个人而去。
卞宁宁极力想分辨那人的模样,却见对方与那三人痴缠,身形变换迅速,弯刀在他手中来去自如,动作之快,近乎幻影。
实在分辨不清,但她知道,此人是来帮她的。
她默默往后退去,靠坐在屋门背后,撩开衣袖,手上传来一阵湿润,方才慌乱之际,不知何时手臂被人划了一剑。
而她面前还在激烈交战,虽说弯刀男子武力不俗,但另外三人也不是凡夫。方才因着弯刀男子偷袭,这才打倒了两个。可如今正面交战,只怕是要费他一些功夫。
那三个蒙面人招招致命,却被弯刀男子一一挡了回来,甚至有些招架不住他的攻袭。这弯刀男子能以一敌三,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们都得死在这儿。
但若是完成不了任务,同样是死。
剩下三人中领头之人朝着另一人点点头,朝着门后示意。那人迅速领会,抽身而退,朝着屋门冲去。
卞宁宁臂上还在淌血,她正一手捂住伤口,慌乱之中就见其中一人朝她大步而来,可她再伸手去捡地上的长剑已来不及,眼看那剑就要抵上她的心口。
突然面前一道黑影闪过,将她护在身后。而后只闻闷哼一声,一股近在咫尺的浓重血腥味传来。面前的男子失了力,重重的压了下来。
持剑的男子淬骂一声,将长剑猛地抽了出来,正欲再挥剑,却突然哀嚎一声,单膝跪了下去。
回头,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捡起了那把被人遗忘的匕首,扎入了男子的小腿中。小身板在疯狂颤抖着,眼里却漾着比上阵杀敌的勇士还要沉重的决绝。
“不许你伤害姐姐。”刘礼的声音传来,却让卞宁宁心头一跳。
趁着男子回身不备,卞宁宁连忙推开身上的男子,捡起长剑就朝他的心口刺去。这一次,精准无误。男子仿佛被抽了骨头,棉花一般倒了下去。
而那边手持弯刀的男子也终于将最后两个蒙面人解决掉。他将弯刀放在衣袖上擦了擦,锃亮的刀刃便再次显现。
他走到卞宁宁身前,看了眼倒在她身旁的男子,眉峰紧蹙,却只是脚下顿了一步,就飞身而去。
卞宁宁怔了片刻,紧握长剑的指尖沾满鲜血,紧绷的身子也终于软塌下来。她丢了剑,两步上前将刘礼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刘礼一张小脸上满是泪水,却抬手指了指卞宁宁身后,略带恐惧地说道:“他……他还在动……”
卞宁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扶方才替她挡剑之人。
如今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但她却仿佛只闻得到方才那股若有似无的苏合松香。
短短两步的距离,她的脑海中却已划过许多种可能。或许只是相似的味道,或许只是她的错觉,或许……
可所有或许,都在她看见那人的面庞时被通通打破。
她颤着手压上他的伤口,不可抑制地染上哭腔:“沈寒山……你……你醒醒!”
可面前之人却仿若未闻,没有一丝反应,只有指尖还在微微动弹,好似想要抬手做些什么,却奈何太过痛苦,根本无力做些什么。
烫人的泪滴在了沈寒山的额头。
“阿礼,去点灯。”卞宁宁扶起沈寒山,朝着刘礼吩咐道。
刘礼反应过来,知道这人应当是来帮他们的,便立马爬上凳子,拿着火折子点燃了那张方桌上的烛盏。可还不够,他小跑着将屋子里剩的几盏蜡烛都燃了起来。
一室亮堂,才发现这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满地鲜血,将这屋子的白墙都映得发红,诡异非常。
卞宁宁用尽全力将沈寒山扶了起来,托着他踉跄地朝着床榻走去。明明是极短的距离,可当她将沈寒山放倒在塌上时,已是满头大汗。
她双手压上沈寒山的伤口,喉头发哽,极力压抑着恐惧和心绪,朝着刘礼说道:“阿礼,去找掌柜的寻个大夫来!”
刘礼愣愣地点点头,迈着小腿就往外跑去。可刚跑出房门,就传来一声惊呼。
卞宁宁猝然回头看向屋外,就见那弯刀男子去而复返,一手抱着刘礼,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药箱,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她如今才终于看清了弯刀男子的相貌,却发现她根本不认识此人。
刘礼在他手里不住挣扎,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坏蛋坏蛋。弯刀男子松开右手,刘礼一屁股坐了下去,却硬是没哭,咬着牙看着他。
弯刀男子走上前,将药箱放在塌边,指着门外的老翁说道:“进来。”
老翁已经被吓呆了。他从未见过这等场景,屋子里满是死人,血流了一地,哪里还有下脚的地方。
他在原地踌躇不定,心里盘算着若是自己现在拔腿就跑,是否还来得及。可还未盘算清楚,就听屋子里那面容姣好却一身血污的女子朝他说道。
“你若再不进来,你的下场会比他们更惨。”
盛气凌人,傲睨万物,不给人一丝一豪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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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无药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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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听了这话,差点没当即跪下去。
分明不过是个妙龄女子,却好似浴血观音,浑身气度让人无法直视,亦无法抗拒。
他垫着脚迈过面前的尸体,走到床塌前,就见床上躺着的男子血流如注,尽管这女子替他将伤口压着,可那血仍是染透了他身旁的寝被。不过还好,这伤口在左肩之上,离心脉还有些距离。
老翁伸手去开药箱,拿出一团浸了药的纱布:“你且用这个先压着,我……我来调药。”
卞宁宁接过,在手上缠了一道又一道,按压到了沈寒山的伤口处。
老翁伸手替沈寒山把了把脉,垂老的双眸却是一滞。
可这滞愣只维持了瞬息,而后他面不改色地拿出一个瓷碗,不知往里加了些什么,调了半晌,竟调成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应当差不多了。”老翁向卞宁宁示意拿开手。
而沈寒山的伤口竟当真被止住了血。
“老夫......老夫得替他脱衣服,才能上药......”老翁试探性说道。
他实在搞不清这面前二人是何关系,但这女子周身气度不一般,他不敢轻易得罪。若是直接让她去脱这男子的衣物,无意冒犯了她,给自己惹上祸事便不好了。
可没想到,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子就毫不犹豫地上手去脱男子的衣服。
卞宁宁除掉沈寒山腰间的带,十分麻利地将他的外衣褪下。而里衣已经跟伤口黏在了一起,于是她只能弯下腰贴近伤口,万分小心地一点一点将里衣与他的伤口剥离开来。
片刻之后,她的额间冒起毛毛细汗,才终于将整件里衣给脱了下来。
可待二人看清伤势后,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但并非是因为那左肩上的伤口。那伤口鲜血淋漓,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沈寒山的身上竟是横梗着数条长疤。
那日卞宁宁在少傅府中见到的他双臂上的疤痕自是不说,可今日才发现,不只是手臂,他的肩上、腰上也处处都是疤痕。
就好像精心烧制的白瓷瓶,无端开裂,触目惊心,将这片好景尽数摧毁。
老翁见卞宁宁一脸怔愣的模样,也不敢多问,只轻声说道:“可需要老夫来上药?”
卞宁宁掩下不安的心神,决绝摇头,接过他手里的瓷碗:“我来吧。”
她搅动着碗里的药,又举到鼻尖前闻了闻,确定没什么异常,这才开始为沈寒山上药。每一次手起手落,都是极尽温柔。
那老翁见状也默默退到一旁,坐到方桌前写起了方子。这人伤势这般重,光是上药可不行,更何况......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榻上之人,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可即便是这样,却依然难掩他的俊俏。哎,这般英俊的郎君,也真是可惜啊!
卞宁宁不知老翁在腹诽着什么,只谨慎小心地给沈寒山一点点地上着药。待上完了药,她这才认真地看向那些可怖的伤痕。
四肢发沉,想抬手抚上疤痕,却没有气力,抑或是没有勇气。
刘礼一直乖巧地站在一旁,有些好奇地往床榻上瞅着。床上躺着的那个哥哥,他认识。
“姐姐,这个哥哥身上为什么这么多疤呀?是有人虐待他了吗?”
刘礼突然想起以前他调皮的时候,娘亲就会告诉他说,如果不听话就把他送给人牙子。那些人牙子坏得很,若是落到人牙子手里,只要不听话,就会被打得很惨。
卞宁宁脑中仔细回忆着过去的种种,却是摇摇头,声线有些飘忽:“是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疤......”
“是他不听话吗?以前娘亲说过,如果被坏人抓住了,不听话就会挨揍,会被打得很惨的。”刘礼一脸天真地说道。
他觉得这个哥哥真可怜,他一定是被坏人抓住了,不听话,所以才会被打成这样的。
还好他一直都很听话,娘亲才没有把他送给人牙子。
卞宁宁端着瓷碗的手一顿。明明是孩子的无忌童言,却让她止不住地猜疑。难道是沈寒山与何人结了仇?可他如今已是位极人臣的太子少傅,还有何人能对他下此毒手?
这些疤痕也不是新伤,但从前他还在恭王府时应当不曾有过这些疤痕,难道是前两三年?可现在一想,她才意识到,这三年间关于沈寒山的种种,她一概不知,这么久了,她也从不曾问过。
她只知沈寒山借着诬陷恭王府攀上了郝盛远,爬上了太子少傅的位置。可说来轻巧,他为此到底付出了什么她又如何能知道?
可若只是想要权势,又怎会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难道之前,都是她猜错了……
她转头看向塌上之人,眼底竟有些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说不清的心绪渐渐攻占了她原本清醒的灵台。
“我出去透透风。”她将药碗放下,径直起身走了出去。
刘礼噢了一声,从一旁端了张小凳坐在床榻边,双手托着小脸,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寒山。
卞宁宁出了屋子,站在长廊之上,看向楼下园中的那片露着尖尖小角的荷塘。清风如丝绢般抚过,她才终于觉得心中的那股酸胀淡了些。
“姑娘,这方子......”老翁不知何时跟了出来,递给卞宁宁一张方子。
她抬手接过,眼里满是感激:“谢谢老伯。”
“方才人命关天,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老伯包涵。”
老翁心里紧绷的弦也终于松弛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神色略微不安,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的女子,心中也是不忍:“姑娘不必忧心,那位公子的伤看着吓人,但没伤及要害。你且照着我这个方子,给这位公子服下,过个三五日,想来就能下地了。”
卞宁宁颔首,那股骇人的心悸也终于被压了下去。
“不过......”
老翁犹豫地看向她,张着唇,半晌没说出话。
“老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卞宁宁握着方子的手不自觉地紧绷,焦灼地看着面前之人。
老翁顿了半晌,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伤是好治,可他身上的毒,却是无药可治啊......”
仿佛被人射中一记冷箭,卞宁宁浑身的血液都似凝滞了一般,连带着发丝都透着仓皇。
“毒?”
老翁点点头,早已料到面前女子会有这般反应。看这样子,这位姑娘对那位公子身上的伤和毒,统统不知情。
“纵然我已行医几十年,今夜却是第一次探得这传说中的瘴毒。这位公子脉象紊乱,仿佛有蠕虫在皮下血肉之中游走。从前只在轶闻杂书上瞧见过,却不想今日竟能窥得一二。”
“传闻这毒,无药可解,万分歹毒。不要人命,但若是毒发,能让人疼痛到仿佛真到了那鬼门关一般。”
“这毒的存在,简直就是为了折磨人啊……”
突如其来的烈风吹散了卞宁宁浑身的气力,连手中的那张方子都缓缓地飘摇坠地。
老翁手忙脚乱地朝着那方子跑去,嘴里不住地说着:“老夫写了半天的方子,可别被吹跑了呀!”
那老翁似乎还念叨了些什么,卞宁宁却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耳边仿佛只有那句“这毒无药可解”。
纤长玉白的手指紧握住门框,才勉力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他身上会有那么多的疤痕?为何他会中如此奇毒?
为何他今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和他,不该是只图利益的盟友,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这是他第几次救她,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那次暗室之困还历历在目,那夜沈寒山突然高热不退,抽搐不止,难道就是毒发的迹象?
越想越令人心慌,可如今她似乎除了等待,竟是无计可施。
这一切,只有沈寒山能解。
老翁将方子捡了回来,递回给她:“姑娘收好了啊,再被吹跑老夫可不负责。”
说完,老翁就提着药箱快步离开了。
卞宁宁回望了望身后渐渐泛白的天际,将方子仔仔细细地叠好纳入袖中。等天一亮,她就去抓药。
而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弯刀男子,连带着一屋子的尸体都不见了。若不是地上还淌着斑斑血迹,她甚至都怀疑方才的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可床榻上的人还昏迷着,她又如何敢梦?
她走上前摸了摸沈寒山的额头,见他睡得平和,这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刘礼守在床榻边,下巴托在手里,昏昏欲睡。本就是小孩子,一夜未眠,早已支撑不住,可偏偏刘礼是个倔的,看着卞宁宁都在不停忙活着,便怎么也不肯上床去睡觉。
卞宁宁拿了张抹布,擦起了桌上、地上的血污,刘礼也连忙拿了张帕子跟着她一起擦。片刻之后,二人终于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再不见此前的狼狈。她回头一看,却见刘礼不知何时已趴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