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毒的毒虫本就嗜毒,服了这药,不仅不会让人中毒身亡,反倒可以安抚体内的毒虫。如此一来,原本要人命的毒药,却成了能克制毒虫的解药。”
“这药,倒有几分妙处。”
“这等丧尽天良的毒药,竟也配的上一个妙字吗?”卞宁宁却是冷笑一声,说道。
白匀反应过来自己这话确实说得不对,便找补道:“我是说这药理妙,绝非是说这毒妙。”
卞宁宁笑了笑,也不再纠结于此,问道:“那白公子既验出这药方了,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如若没问题,还请白公子将药方写与我。”
可谁知白匀却又是一番叹气,看向卞宁宁的眼神,竟还带着一丝怜悯
“白公子为何这样看我?”宁宁被他看得有些不安,生怕又出什么岔子。
白匀摇摇头,说道:“这药方我自然得给青竹姑娘,这是你我二人的约定。不过,即便我给了你药方,这最后一味药,却不是什么寻常药物。”
“是什么?”
“人血。”
卞宁宁瞳仁微颤,难以置信:“为何是人血?”
“因为这毒虫不仅嗜毒,还嗜血,尤其是人血。”白匀不紧不慢地说着,“你可还记得这药粉原先的味道?”
她点头:“清香无比。”
“这股香味,就是为了掩盖血腥味。”
她想起来了,昨夜白匀就说过,有些人为了不暴露药方,会在药物中加一些不改变药性的香药。只是她没想到,这味道却是为了掩盖人血的腥气。
白匀又拿起勺子将药粉搅了搅,说道:“若不是从前我有听说过瘴毒,只怕连我都验不出来。”
其实与其说他是验出来的,倒不如说他是猜出来的,只是最后又通过各种方法验证了他的猜想。
昨夜验药时,其余的药材虽说废了些功夫,倒也终是验了出来,却又跟卞宁宁说的其他大夫一样,困在了最后一味药上。
他实在验不出来,便换了个思路。他想起从前听师父说起过这来源于西域的奇毒。
当初师父一脸神秘地同他说,这瘴毒其实就是个蛊,要想解蛊,就得找到最初制出这蛊之人,可当年制蛊之人,早就下了黄泉,上哪里去找?
但师父说,人人都知这蛊嗜毒,他却发现不仅如此,这蛊还嗜血。
当年师父也曾见过一个身中瘴毒之人,他痛苦难耐之际,咬伤了旁人,竟意外地缓和了些许。
因而昨夜他便猜想,这最后一味药,或许并非什么药材,而是别的东西。可能性最大的,便是人血。而后一番验证,便发现当真如此。
“那人血能否用其他东西替代?比如,动物的血?”
卞宁宁捻起一些药粉,在手中轻柔地搓磨着,竟当真隐隐约约嗅到了一抹血气。但实在微弱,若不是她已知晓,也定然不会注意到。
可人血入药,如何能长久?更不说沈寒山每月都要毒发一次。月月如此,舍血之人如何受得住?
白匀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今早才刚验出来,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不过青竹姑娘这个建议,倒是值得一试。”
虽说没得到肯定的答复,但好歹也算有了希望,卞宁宁心下松快了些,问道:“那白公子可能帮忙制药?”
“行吧,送佛送到西,我就帮青竹姑娘试试。”
白匀并未推脱,只想着这于他的医术也有进益,况且,他还得要卞宁宁帮他的忙呢,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他心里正想着此事,就听卞宁宁出声问道:“那白公子此前所说的,要我帮忙的是何事?”
白匀有些不自在地拢手摸了摸鼻尖,试探性瞧了眼卞宁宁。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脸坦然,便暗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其实我所求的,当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是想让青竹姑娘帮我看看,温大小姐的右脚踝上,是否有个月牙形的印记?”
卞宁宁愣住了。
白匀费尽心思帮她验药,为的便是这事?
“白公子指的是,胎记?”她问道。
白匀有些犹豫,揉着眉心想了想,片刻后才说了句:“算是吧。总之就是一个印子,跟月牙似的。”
可卞宁宁听了这话却是摇头。
温仪与她幼时一同长大,直到五岁才分开。那些年她们俩从不分彼此,别说是脚踝,就是左下腰的那个胎记,她也是见过的。
可偏偏从未见过温仪右脚踝上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
见她摇头,白匀只觉心都凉了。可转念一想,那算不得胎记,若不让她再确认一番,他定然不甘心。
“总之就是个月牙形的印记,青竹姑娘就替我将此事办妥就成。”
还不等卞宁宁答话,他又急切地说道:“还有,此事万万不能让她知晓。”
她,自然便是温仪了。
卞宁宁看白匀的眼神也逐渐奇怪起来。她已察觉出来白匀对温仪有些不同,可又为何没头没脑地要让她去看什么月牙形的印记?
“你对温仪……”
她想问问究竟为何,却又想起白匀验药也不曾追问过这药究竟是给谁的,于是这剩下的半句话,便也没有说出口。
她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只要你对她好,我定然会帮你。”
这话听起来似还有些别的意思,但白匀不太确定,略微疑惑地看着她。
可随即却又见她站起身,说道:“既如此,制药之事,便交由白公子了。温仪的事,我也会尽快给白公子一个答复。”
说完,她便离开了白梅院。
白匀也缓缓起身,依在门边,抱着看天。日光耀耀,灼灼其华,一如他如今的心境。
良久过后,他自嘲一笑,却透着难以掩盖的欢愉,自言自语道:“还望师父保佑,徒儿这回没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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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闲漫。
今日卞宁宁也没再去方府,只自己待在院中,难得地休憩了一番,直到傍晚时候,温仪来寻她。
温仪甩着鞭子进了她的院子,与她坐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今日这府中怎么这么清静?九王爷出去巡视铺子,沈寒山不知去向,白匀整日待在屋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还是丹荔好,游山玩水,惹人欣w。待姚夫人一事了了,咱们也四处去玩玩。”
温仪手肘撑在桌上,托着小脸,颇有些百无聊赖。
卞宁宁手里拿了个蜜桃,正小心翼翼地撕开外皮,露出粉嫩嫩的果肉来。她笑了笑,将剥好的桃子递给温仪。
待姚轩一事了了,她还得赶回平冶忙其他要紧事,哪里有时间陪她畅游江湖?
“我是没这个功夫了,你若是想游山玩水,只怕还得另寻伙伴。”她笑说道。
可温仪却摇头,不乐意地说道:“那我便等你的事情了了,咱们再一同前去。跟旁人一起,实在没意思。”
卞宁宁笑得更灿烂了,说道:“那你总不能一辈子黏着我,不嫁人了?”
温仪突然想起了卞亦枫。
此前姚氏非要让她嫁给九王爷,只因觉着九王爷是平冶最大的火坑。
可如今看来,她却有了旁的看法。
其实嫁给卞亦枫也不错。卞亦枫喜欢男人,就让他喜欢好了,反正她也不喜欢他。更重要的是,看卞亦枫行事乖张,若是嫁给他,她也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嫁呗,嫁给九王爷其实也不错。我能帮他挽回名声,他能让我无拘无束,多好!”
温仪说着说着,竟好似开始畅想了起来,满脸憧憬的模样。
可这憧憬却被卞宁宁强行打断。
“不可拿自己的终生大事儿戏,即便是不嫁人,也不能随意嫁人。”卞宁宁一脸正色,难得地严厉了起来。
温仪见她这模样,便只能怏怏地说了句:“知道了。”
卞宁宁知温仪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能过多干涉,便也只是点到为止,不再就此事多说。
但她见温仪仍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却也难免有些无奈与担忧。
温仪拿着蜜桃吃得香,却是眉头紧蹙:“可是不嫁给九王爷,也没有旁人愿意娶我。”
从小到大,虽说也有许多人夸她长得好看,可是自古以来女子以柔为美,像她这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女子,如何能得人青睐?
卞宁宁听了这话,却是朝着白梅院的方向望了望,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其实你可以多看看身边人,怎知没有人在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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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送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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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人?”
温仪手指轻点下巴,沉思了片刻,却是说道:“那不就是九王爷吗?”
卞宁宁一时语塞。温仪这理解,倒也不算错。如今在她身边出现最多的,确实是卞亦枫。
“好啦,你别忧心,我不会随便将自己嫁了的,放心好了。”温仪坐得与她近了些,哄说道。
说话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
“宁儿,要不今晚咱们去遥州城内的酒楼尝尝鲜吧?这段时日不是在方府就是在这院中,实在是无趣。”
温仪眼含希冀地看着她,说话的时候还不时地摇着她的手臂,如同向自家姐姐要吃食的孩童一般,生怕自己被拒绝。
若是往常,卞宁宁也就应下了。可偏偏今日不行。
“我有些累,今夜就罢了吧,改日我再陪你去。”纵然有些不忍,可卞宁宁还是拒绝道。
而温仪自是失望得不行,嘟着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垂头丧气的模样。
“听闻今夜临香阁设品酒宴,我恰好与掌柜的熟识,与我留了一个临江的雅间,可我一人实在无趣,不知二位可有意与我同去啊?”
不知何时,白匀已走到二人身后,突然出声说道。
温仪回头,就见到了身着一袭白衣的白匀,不再是晨时见到的那番凌乱的模样,又恢复了往常的翩翩风度。
“你是说遥州城最有名的那个酒楼,临香阁?”温仪问道。
白匀敛袖背于身后,颇有些得意:“正是。”
可温仪却是不信。她蹙着眉头看着白匀,心道不过一个久居山中的游方大夫,如何能与临香阁的掌柜熟稔?定是在吹牛。
“青竹累了不愿出门,我便也不想出门了。”她随口扯了理由回绝道,便转过头来不再看他。
白匀愣在原地,对温仪如此爽快的拒绝有些惊讶。
她不是最喜欢外出凑热闹吗?竟连临香阁的邀约都能毫不犹豫拒绝,当真是这般不愿与他一同出门吗?
思及此处,白匀脸上挂着的笑意也沉了下去,板着张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卞宁宁回身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眼身旁满脸无所谓的温仪,轻叹了口气。
“你同白公子去吧,与我一起,只怕直至离开遥州,你都无缘尝到临香阁的美酒了。”她朝着温仪说道,带着几分哄劝。
温仪这才又回头看了眼白匀。
白匀忙又把脸上的笑挂了起来,耐着性子说道:“临香阁的千荷酒,可不是谁都能尝到的,温大小姐当真不心动?”
温仪确实心动,却又有些不信他,唯恐他是在拿她寻开心,白高兴一场。
卞宁宁见她还有些犹豫,笑了笑,凑到她耳朵旁轻声说了句:“你若不去,往后说不定就再没有宰他一顿的好机会了。”
温仪听她这么说,也觉有理,便站起身,将肩前的长发随意地拨到身后,拿起九节鞭,说道:“既然白公子独自一人,那本小姐就大发慈悲陪你去一回吧。”
白匀的笑挂得更高了。他微微欠身伸手,作邀请状:“请吧,温大小姐。”
温仪有些鄙夷地看着他,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不大习惯。她不自在地耸了怂肩,走了出去。
白匀等了片刻,见温仪转过院门,却是朝着卞宁宁说了句多谢。
“我还未完成白公子所托,暂且当不起这句多谢。”
卞宁宁牵唇微笑,目送白匀出了她的院子。
待院中只剩她一人后,便有婢女来同她说现下府中只余她一人,可要在院中用饭。
“其他人还未回来吗?”她问道。
婢女摇摇头:“还不曾回来,王爷嘱咐无需等他。”
沈寒山今日去了哪里?竟一整日都不见人。卞宁宁有些奇怪,可看了眼身旁的婢女,也知问不出答案来,便只能先作罢。
“你随意帮我上些小菜即可,不必太过费心。”
天一日比一日炎热,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不一会儿,婢女便提了个食盒过来,将饭菜摆了出来,都是些爽口清凉的小菜。
她就着还没完全隐没的夕阳,简单地用了两口,就让婢女撤了下去。
夜色渐渐爬了上来,婢女挑着灯笼走到廊下,正欲挂上,却听卞宁宁阻止道:“不必挑灯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婢女也知晓她看似温和,却不容置喙,也时常不用人伺候,便默默退下了。
片刻后,院中便再次只剩她一人。
她也没起身,就坐在院中石凳上,静静等待着,直到夜幕降临,天光骤失。
不多时,院门外似传来一阵细碎迅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她的身后。
“郡主。”
一阵女子的细微闷哼声后,雁之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月色之下,她没有回身,只背对着二人。
“辛苦了。”她说道,“我想听她说说话。”
雁之这才起身将方才放倒在地上的女子扶了起来,扯出塞在她口中的纱布。
这女子,便是那日为方秋卉送饭的婢女。
女子身上被绑了绳索,但因着卞宁宁嘱咐过,雁之只绑了个大概,并未伤到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女子也跑不了。
今夜月色略显阴沉,又不曾挑灯,疏影重重,隐没了卞宁宁的面容,那女子只能瞧见一抹纤细直挺的身形,端坐在她面前。
女子望了眼那身影,又看向身旁高大的男子。虽说一路也并未受罪受苦,被这男子一路扛到了此处,可面对未知始终是有些害怕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须臾过后,卞宁宁也终于转过身后,看向坐在地上的女子。
她起身上前,轻手替女子解开了身上的绳索,边解边说着:“此番找姑娘来,是有一事相问。”
女子被她扶了起来,与她对坐着,却互相瞧不清面容,只有绰绰暗影。
“你……你将我绑来,就为了问我事情?有什么事,不能……不能青天白日地来方府问我?”
女子虽说害怕,可听卞宁宁的声音柔缓,心里的恐惧也淡了几分。再一想,她们也没对自己下狠手,便壮着胆子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