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姑娘平日里都喜欢些明艳色,今日为何要选个如此素净的白色?”
温仪闻言赶忙将络子抢了过来,揣进怀里,解释道:“我不过是随便选了个颜色练练手罢了。”
招月听完并未有疑,卞宁宁却是低头浅笑,而后说道:“别担心,只要是你送的,怎样都是极好的”
温衣正拿着笸箩挑选彩线,听了这话双手一僵,耳根顿时染上绯红色。
“我……我可没说我要送人,我打来自己玩儿的。”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将整张脸都钻进那笸箩里。声音也越发小,招月忙着打络子,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卞宁宁看着温仪这模样忍不住发笑,却仍是憋了回去,若是温仪以为她在取笑她,定要与她说上一个时辰不罢休。
三个人手里忙活着,却见一婢女快步走了过来。
婢女手里拿了张纸条,径直走到卞宁宁跟前:“给姑娘的。”
卞宁宁接了过来,笑着道谢:“有劳了。”
那婢女摆摆手,便离开了。
卞宁宁打开纸条,只见寥寥一句话:得芙相助,成。
芙?
郝连芙?
她将纸条撕碎,扔进了鱼池之中。
温仪见她秀眉紧蹙,怔怔地站在鱼池边,走上前问道:“怎么了?难道失败了?”
卞宁宁收了思绪,摇摇头:“成了。”
“成了怎得还这般愁眉苦脸的?”温仪不解,拉着她坐了下来。
“温仪,你可曾听说过郝盛远的幼女,郝连芙?”
“郝连芙?”温仪手里绕着绳,想了半晌,说道:“听是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
“说来也奇怪,她姐姐是圣上宠妃,父亲是当朝太师,求亲的人应当踏破门槛才对。但这些年却从未听说过她与谁说了亲。如今年岁应当也不小了吧,还待字闺中呢。”
“而且这些年不管什么场合,郝连芙都不出席,你说,她莫不是有什么隐疾不敢见人吧?”
卞宁宁摇头,也是一脸茫然:“不知。”
温仪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好端端地问她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卞宁宁笑笑,收敛了心思。这些事她不愿与温仪说,更不愿她掺和进来。
她看了眼天色,将手中剩下的彩绳递给招月:“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温仪见她要走,撅着嘴有些不舍:“你就来我这儿住下吧,何苦非要去住那破破小小的院子。”
卞宁宁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说道:“我如今身份特殊,又正值关键时刻,还是把稳些好。”
温仪便也不好再强留了。
多亏了卞宁宁,她如今麻烦事儿才算解决了,但恭王还在南越受苦,她自是不能拖累她。
“那我让招月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从来时的角门出去就行。”说罢,卞宁宁便离开了定国公府。
刚出角门,她就瞧见巷子口停了辆毫不起眼的破旧马车。疾步上前打起帘子,就见沈寒山正仰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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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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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饮酒了?”
卞宁宁伸手探上沈寒山的前额,传来一阵滚烫,再看他面颊连同脖颈都泛着红,耳垂更是如同染血的赤玉珠。也不知是否是这马车内燥热,他的前襟都被汗水浸湿。
“怎么这么红?”
她察觉出不对来。沈寒山向来酒量好,更何况是皇家大宴,他是有分寸之人,断不会让自己醉成这幅模样。
沈寒山撑开眼皮,就见她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他温柔一笑,将她的手纳入掌中:“我无事,有些疼罢了。”
“哪里疼?”卞宁宁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沈寒山长呼一口气,似是痛苦难耐,半晌后才缓缓说道 :“郝盛远不知在酒里给我下了什么,瘴毒又发作了。但好在赴宴前我已饮了解药,多少能压制些,也没让他看出端倪来。”
卞宁宁听闻他再次毒发,心紧了一瞬,又听他饮了解药,这才稍稍安心些。
她看着沈寒山这幅孱弱的模样,心中悲戚。虽说白匀研制的解药亦能压制毒药,但最关键的药引终究不是人血,虽说也算有效,却不能完全压制瘴毒。
所以,他便要每月都痛上一回。虽说不似从前那般抓心挠肺,但无论如何也会损人气血。而她也不是没想过以自己的血为他入药,可长此又如何能成?因而便也没提过此事。
但即便她知晓此法行不通,却也心存愧疚。
沈寒山只微微瞧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
“莫要忧心,我当真无事。我早知郝盛远对我生疑,这才故意为之,今日过后,他便会以为我再不受瘴毒所控了。”沈寒山形容虚弱,说这话时却是带笑。
卞宁宁能明白,虽说他现下身上难受,但心里却是松快的,心底便也松了气。
“是,往后他便不能随意拿捏你了。”她从怀中取出方帕,覆上他的前额,轻缓而温柔地替他擦去薄汗。
沈寒山抬手轻叩车壁,在不远处守风的车夫听闻便驱车往卞宁宁的小院去了。
待到小院后,沈寒山倒是轻车熟路地就上榻歇息,卞宁宁见他疲累不堪,只让他睡着,自己掩了门便出门去。沈寒山余酒未消,想必午间也并未吃什么东西,可家中已无菜米,只好出去买些回来。
一番忙碌,她提着菜篮往家走去,却是意外路过了太师府。
她远远看着肃穆巍峨的太师府门,却是突然想起什么。她朝四处看了看,凭着模糊的记忆走进一处小巷。
七弯八绕之后,她在一处角门外驻足。
她仰头看向高墙之上,往日繁盛的蔷薇花丛却已落败,只剩零零星星几朵繁华,但那枝叶却格外茂盛,绿葱葱的一片,将整座墙头都覆盖住了。倒是比上回见着的还要葳蕤。
这高墙之后,便是郝连芙的院子了。
想起上回来时,陶靖就是在此处叩响角门,被郝连芙的人带了进去。她叹息一声,有些懊悔,上回杀陶靖之前,就该再问问他与郝连芙之间有何渊源。当时情急,竟全然忘了此事。
郝连芙此人,实在神秘。
按说郝连芙与陶靖有牵连,命陶靖将她赶出平冶,当也不是什么善茬。可为何她又要帮他们找郝盛远藏匿家中的白银?她如此做,不怕郝盛远惩处她吗?
难道她与郝盛远并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父女情深?这中间究竟有何事是他们不知晓的?
她在角门外静静矗立良久,脑中盘算着这其中关节。但想了半晌仍是毫无头绪,便也只能先作罢。
还是先回去吧,说不准沈寒山知晓些什么。
念及此,她便转身准备离去。可刚转过一个弯,却忽闻身后传来角门开启的声音。
她紧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那角门看去。却不想这一探头,竟被往外走来的仆妇抓了个正着。
“谁在那里!”
卞宁宁心头一颤,却迅速反应过来。太师府众人也不识得她,便只作无意路过迷了路便好。心中这般想着,便也定下心神提步走了出去。
“大娘,我无意迷了路,这才......”
可话没说话,那仆妇瞧见她的模样却是惊呼一声,跺着脚手足无措起来:“你!我......”
“大娘?”
仆妇面色发白、神色紧张地往四处看了看,见没有旁人,这才将角门关上,又赶忙上前来将她往巷子外推去:“快快快,你快走!”
卞宁宁心道奇怪:“大娘认识我?”
那仆妇双手僵住,随即迅速收回手,状似无意地拍着自己的衣袖:“不.....不认识。”
可卞宁宁却是不信,瞧这仆妇的模样分明就是认得她,十分害怕她来此被人发现。
仆妇心虚垂首,却也不得不抬头看她。可再抬头,仆妇脸上却是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太师府,哪能让你一介平民在此闲逛?”
“去去去,走远些!”
说罢,仆妇头也不回地离开,砰的一声将角门关了起来。
卞宁宁站在原地愣神,仔细回忆着那仆妇的面容。可尽管她绞尽脑汁,她也想不出何曾与这仆妇见过。可既然不曾见过,这仆妇为何一眼就识得她?又为何在此处见着她这般恐惧?
她回过神来,带着满腹疑问快步回了家中。
而沈寒山休整一番已醒转过来,正坐在院中等她:“怎么了?”
卞宁宁面色不佳,挎着篮子直走到屋子里也没发现端坐在院中的沈寒山。听到他的声音,她这才瞧见沈寒山正担忧地看着她。
她将采买的东西放下,走了出来:“我方才去了郝连芙院外。”
“可是遇上郝盛远了?”沈寒山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手心都在冒着冷汗。
卞宁宁摇摇头,叹息道:“没有,只是瞧见了一个仆妇,应当是郝连芙院中的。”
说到此处,她有些焦急地反握住沈寒山的双手,眼含急切地问道:“那仆妇似是认识我,见我出现在那里十分害怕,好似怕被人发现,催着我离开。”
“可是我思前想后,却不记得自己与那仆妇相识。这太奇怪了,郝连芙与我究竟有何关联?”
沈寒山见她言语焦急,却对她所言也无从得知真相:“说来确实奇怪,我的人去太师府寻银,危机四伏,困难重重,差点被人发现之际,却被郝连芙所救。”
“我正要问你此事,郝连芙为何要助我们?”
沈寒山摇头道:“我亦不知。她救了我的人,还将郝盛远藏匿白银之处说了出来,替我的人掩护,这才顺利取了几锭白银出来。若不然,我的人即便不是命丧太师府,也要脱层皮。”
卞宁宁缓缓站起身,在院中踱起步来:“她此前要害我,如今却又要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寒山默了半晌,却是说道:“其实我觉得,她当初倒也不一定是想害你。”
卞宁宁拧着眉看向他:“何意?你不是说陶靖是受她所指要将我赶出平冶吗?”
“是,陶靖确实受她所指,要将你赶出平冶。”沈寒山也站起身,走到她身旁。
“但她或许也只是想把你赶出平冶而已。至于后来陶靖的所作所为,却是陶靖自己的谋划。”
“可她为何要将我赶出平冶?”卞宁宁更为不解了。若不是与她有仇,为何偏偏执着于与她过不去,想方设法让她离开平冶。
沈寒山抬手将她紧蹙的眉心揉开来,却是说道:“或许她是不想让你来平冶涉险。”
“就如当初的我一般,我也曾盘算过想办法让你知难而退,离开平冶,远离这场风波。只是因着我了解你,知你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才只能作罢。”
卞宁宁仰起下颌看他,不解之中亦有感怀。她突然想起在送往阁中沈寒山同她说的话。
“郡主之意不可逆,那沈某便邀郡主一同入局。”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她上前拉起他的手,微一眨眼,狡黠说道:“还好你知我,没强逼着我离开平冶。”
沈寒山宽柔轻笑:“即便我强逼,郡主又怎会轻易放弃?只怕与我斗得头破血流,也不知后退二字如何写。”
卞宁宁羞赧一笑。她自知自己性子里执拗的部分,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更何况与她父王有关,便是让她舍了命也甘愿。
“可你懂我,郝连芙却不懂,所以她以为只要让陶靖为难于我,我就会畏葸不前。因为......”
卞宁宁眸光一亮:“因为她知晓我的身份!”
“她知我是知宁郡主,便觉着我是个养尊处优、不知人心险恶之人,以为只要稍稍恐吓于我,我定会打退堂鼓,离开平冶。”
“所以郝连芙见过我,也知晓我的身份!”
理清了关键之处,她心中雀跃,拉着沈寒山的手欣喜地说道。
可欣喜并未持续太久,她却忽而又敛了笑意,说道:“可若是她知我身份,甚至冒着风险护我助我,为何我却毫无印象?”
“况且我仍是想不通,她是郝盛远的女儿,为何偏偏要来帮我?”
沈寒山见她愁思满面的模样,有些心疼,将她拉进怀中宽慰道:“余下的事我会想办法打探清楚,你不必如此焦虑。”
卞宁宁依靠在他身前,脸颊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仿佛抚平了一日的疲乏。她抬手回抱住沈寒山,贪恋地呼吸着他身上的苏合松香,浅浅微笑。
“也好,那我便耐心等着明日朝廷收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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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原形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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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宫门外设好桌棚后,已过午时。
此议由沈寒山所提,起初与朝廷众人交接银钱之事自然落在他身上。偏他不愿掺合,便寻了个理由婉拒了,只在宫门外不远处酒阁二楼远远看着这边的动静。
遂今日银钱交接一事,便由户部侍郎许向国自告奋勇承了下来,毕竟户部掌管财税,也实属正常。
只是为保此事顺利进行,圣上特派中郎将郝连世佐之。
沈寒山抿着茶,透过氤氲雾气,瞧着谈笑风生的许向国与郝连世二人。
许向国是郝盛远的人,他自然是知晓的。郝盛远也当真机警,一个许向国不够,竟还让自己的亲儿子来督察监守。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急不忙,仿若无事般品着茶。
卞宁宁虽说也算沉稳,却始终心有不安:“郝盛远看得这般严,会不会出岔子?”
她略带愁容,紧紧盯着宫门口。
沈寒山放下茶盏,淡然说道:“放心,不会的。”
“这些年我也有培植自己的暗线,郝盛远下边也有我的人。不过是放几锭银子,出不了岔子,否则我这些年便当真是白来一遭了。”
“况且如今郝盛远自负至极,定不会想到我们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了他府中,更想不到我们会得郝连芙相助拿到银锭。”
“他如今不知我们意图,但心底觉着奇怪,定是要让自己人来经手此事,不奇怪。”
卞宁宁收回视线,坐回沈寒山身旁,眉头却没舒展开:“可若是被他的人发现了,又该如何?”
沈寒山勾唇轻笑,目光柔和:“这主意是郡主想出来的,郡主何时这般不自信了?”
“主意虽是我想出来的,却有太多我无法把控之事。”
事成之际,反倒是让她担忧无比。
此事若成,圣上定不会再将郝盛远所作所为轻轻揭过,即便圣上再信任他,却也是有原则底线的君王。踩了君王的底线,便要承受君王之怒,届时她们再将其他证据呈上,才能让郝盛远再无翻身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