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屋中陈设同样简单朴素。
进屋往左便是绣床,正对绣床是一张破旧的书案,书案后放着泛黄破碎的书本。但即便如此,屋中还是被收拾得整洁干净,且还泛着淡淡的鹅梨香气,清新淡雅。
卞宁宁哑然,光鲜堂皇的太师府中居然还藏着如此破旧的院子,竟还是人人称羡的郝家小姐的闺房。这样的屋子便是一般世家高官的庶女也不屑而居的,可想平日里郝连芙在太师府中过的究竟是哪般日子。
她又想起那个大雪中蹲在城墙下乞讨的消瘦身影,心下微窒。但她知晓如今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压下心绪,在屋中翻找起来。
找了半晌,甚至连床榻下她都寻过了,可除了郝连芙苦中作乐写的几首哀诗,再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她站在原地,环视着四周,心道难道自己想错了,郝连芙并未给她留下什么线索。细想来也对,若是这般明显留下线索,定也会被郝盛远发现。
冥思苦想之际,饭庄小厮却等不及了,照着她离开的方向寻了过来。
“姑娘。”
小厮走到院门前,朝着四处瞅瞅,这才朝着院中小声说道:“姑娘,咱们得走了,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卞宁宁秀眉紧蹙,心中不甘,却也不敢多留。
鼻尖萦绕着那股鹅梨香气,她却突然觉着有些熟悉。
“就来。”
说罢,她快步走到书案前,将手掌大小还盛着香灰的博山炉收入袖中。
随后她将摆弄过的物件归置好,这才快步走到小厮身边:“走吧。”
小厮点点头,带着她往来时的地方去,边走边说道:“姑娘运气不错,其他院子都是锁着的,偏这间院子无人管,想来是实在偏僻。”
卞宁宁闻言神色一滞,说道:“是吗......”
小厮憨厚一笑:“我骗姑娘做什么,您大可自己瞧瞧。”
其实无需看,她也知小厮说的是事实,方才来得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别说是院门,就连有些院子的窗户都钉了木板,遮得死死的。
如此说来,当真是她运气不错?还是如小厮所说,是郝连芙的院子实在偏僻,且无人在内,官府便也索性不管了?
思忖之间,卞宁宁二人走回了驴车旁,她利索地躲进木桶里。
好在出府之时,角门处的守卫已换过一轮,恰逢平日里与小厮熟络的侍卫看守,倒也不曾为难,象征性问询过后,摆摆手便让小厮驾着驴车走了。
待转出一条街,卞宁宁才在小厮的掩护下悄声出了木桶,转入一道深巷之中。
温仪正在此处等待着,心里太过焦灼,她在原地不住地往来徘徊,将脚下的碎石子都踢了个干净。
“说好两刻钟,怎么还不来?!”
正当她急不可耐拔步往外走去时,才终于见卞宁宁迈着盈步快速走来。
温仪迎上前,询问道:“如何?”
卞宁宁颓然摇头,拉过温仪快步离开,说道:“回去再说。”
二人到了定国公府,卞宁宁便垂着头扮作温仪的婢女,避开人群从侧门进了府。
卞宁宁刚刚坐定,就听温仪惊呼一声:“宁儿你怎么受伤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手臂上还有一道伤痕,转头看去,只见自己仓促绑上的布带都渗透了鲜血,触目惊心。
瞧见伤势后,她才意识到从一开始自己手臂上就带着痛意,只是心中挂着其他事,倒是不曾在意。
她解开布带,掀开衣袖,任由招月替自己包扎着,嘴上还宽慰着温仪:“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温仪却放心不下,念叨着要去请大夫来。
还是招月冷静些,劝阻道:“郡主身份特殊,又与沈少傅有牵连,如今风口浪尖的,还是莫要生事才好。奴婢做事,姑娘还不放心吗?”
卞宁宁朝着招月柔柔一笑,也是说道:“不过些许小伤,不必兴师动众去请大夫。”
更何况,不过是一记浅浅刀伤,如今沈寒山落入郝盛远手中,还指不定要受什么磋磨呢。
她将担忧与挂念咽了下去,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温仪对她已十分了解,见她这模样就知她又在设法粉饰太平,却也只能顺着她。毕竟招月说的对,如今卞宁宁的身份特殊,还是不宜让太多人见她。
“你们人多,我也只能听你们的了。”温仪瘪着嘴,看着卞宁宁手臂上那道细长的伤口满是担忧。
可卞宁宁却无心去管那伤口,只一手拿过带回的博山炉,放在鼻尖轻轻嗅着。
招月隔得近,也闻到了那股鹅梨香气,问道:“这香可真好闻,即便是燃尽了,还能残余如此郁香,定然是上乘香料。”
卞宁宁也微微颔首,呢喃着:“郝连芙被郝盛远带走已有三日了吧,而且这香气我总觉着熟悉,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闻见过。”
听她这般说,温仪也来了兴趣,将小香炉接过去闻了闻,面露惊喜:“这不是缭香阁有名的‘梦信’吗?这香可价格不菲。”
“梦信?”
温仪点点头,说道:“此香方是缭香阁的阁主亲手所研,传闻是当年香阁阁主赠与他未过门的妻子的香方,取名为梦信,乃魂牵梦绕、信守佳约的意头。”
说着,她将炉盖打开来,食指挑起一丝香灰捻了捻,说道:“我记得南江楼用的也是这香。”
卞宁宁恍然大悟,想起正是在南江楼闻过此香。
“那这缭香阁在何处?”她问道。
温仪撑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其实对香不算熟悉,没去过这缭香楼,只听说是在南城。但在南城何处,只怕得找人去寻寻。但这香阁声名在外,想来定然好找。”
“南城?”卞宁宁灵光一现,低声说道,“叶大人与我说,当时郝连芙被郝盛远的人带走,正是去了平冶南城便消失不见了。”
难道......
“难道郝连芙如今身在缭香阁?”温仪惊讶道。
卞宁宁摇头道:“暂且不知。你可晓得这缭香阁的阁主是谁?”
温仪木然摇头,一脸茫然:“不知,从未听说过。”
可随即想了想,她却忽而眸光一亮:“不过照你这般说来,难道这缭香阁也是郝盛远所有?说不得这郝连芙就被关在缭香阁中!”
卞宁宁没有言语,亦没有动作,只拧着眉细思着。
她觉着此事说不出的怪异。
可温仪却越想越兴奋,笃定道:“宁儿,别犹豫了,定是如此。你想想,若是能找到郝连芙,咱们定能找到沈寒山!”
念及沈寒山,卞宁宁心中也是突得一跳,挣得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可思索片刻后,她却是摇摇头说道:“可此事怎么看都像是圈套。”
“圈套?!”温仪大惊失色,询问道,“何人的圈套?”
“郝盛远。”
想明白过后,卞宁宁的语气也变得肯定:“这是他为我量身打造的圈套。”
“之前叶大人就与我说郝盛远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以他的手段,定能将我的过去查的清清楚楚,只怕与荷芙两姐妹的渊源都了如指掌。”
“而他知晓了我的身份,定然想借我在关键时刻要挟父王与太子,所以他得想方设法将我抓去。可如今他是受通缉的叛国逃犯,不敢轻举妄动,便只能借着我对沈寒山的顾念,与郝连芙的旧识,设下圈套,让我心甘情愿往里钻。”
温仪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你这般说也有道理,可仅仅因着郝盛远怀疑你的身份,便笃定这是他的圈套是否太武断了?若不是的话,岂非错过救出郝连芙与沈寒山的好机会?”
卞宁宁无奈一笑,耐心解释道:“当然不仅仅是因着这个。”
“你可知今日我去往太师府,便见所有院子都大门紧闭,甚至连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却只有郝连芙的院子畅行无阻。当时那饭庄小厮还说是我运气好,可我却觉着这分明是专为我而开的。”
“再说这梦信。我亲眼所见,郝连芙的日子可谓清苦非常,屋中连个多余的摆设都没有,便是这小小的博山炉就已算得上是好物件了。那试想,在郝盛远的苛待之下,郝连芙又如何用得起价格不菲的梦信?”
“而偏偏这梦信盛名在外,知之者甚多,一问便知出自于南城中的缭香阁,而偏偏郝连芙能被人一路跟到南城,却突然不翼而飞。”
“你不觉得,这种种迹象,太过巧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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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以命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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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仪听得入神,思绪跟着这番话活跃起来,少顷,她才一拍脑门说道:“怪我愚蠢,连最浅显的矛盾都没瞧出来。”
“郝连芙的日子过得那么悲惨,连府门都不曾出过几回,又如何能用得了梦信?”
招月在一旁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吐出一句:“还是郡主聪慧。”
卞宁宁拿着博山炉在手中摩挲着,心中郁结:“看来此番太师府是白去了。”
温仪也跟着叹气:“郝盛远也真是歹毒,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引你入瓮!”
她拉过卞宁宁的手,垂头丧气地说道:“白去一回也就罢了,你却还受了伤。”
“受伤是小,此番没有中计也算是上苍保佑了,过后我们再重新计议也不迟。总归,如今圣上还在,郝盛远也暂且不会有所行动。”
“可昨日姚轩回来,他说好似当今圣上如今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昏睡不醒,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卞宁宁颔首,也是说道:“我也有所耳闻。但圣上这病也来得蹊跷,短短时日竟到了如此地步,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也有郝盛远的手笔。”
“郝盛远还能将手伸进宫中?”温仪诧异,过后却又了然道,“难道是端妃?”
卞宁宁点头,目光深远,望向窗外飞过的雁鸟,说道:“圣上若是在这个时候驾崩,三皇子便能堂而皇之的继位,届时再与郝盛远里应外合,这朝国只怕就彻底姓郝了。”
“太子呢?太子虽说还在边关,却还健在,三皇子如何能继位?”温仪不解道。
卞宁宁收回目光,看向温仪,却是叹息一声:“太子......”
话还未说完,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男子的说话声。
卞宁宁警觉地站起身,躲进了温仪的拔步床中。
温仪带着招月往外走去,刚出院门就见姚轩带着随从,面色焦苦得快步朝着他的院子走去。
“姚轩。”
姚轩闻声驻足,回头见是温仪,这才敛了神色,朝着温仪走来:“抱歉,我不知你在,定是我与随从说话吵着你了。”
温仪无所谓地摆手道:“没有,只是我看你这般焦急,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姚轩有些犹豫,似在思考是否要与她说。
温仪见状催促道:“难道如今还有我不能知晓的事情了?”
姚轩连忙反驳道:“非也,只是祖父说这事要暂且保密。”
他朝着温仪走近两步,在温仪耳边轻声说道:“我刚从祖父那里回来,听闻......听闻太子遭遇了不测,阵亡了。”
“今日一早就有人将太子首级与印玺带入了宫中,呈到了圣上面前,差点将圣上活活气死。”
这些时日他时常跟在温柏身边做事,今早一去就听闻了这等噩耗。温柏急着进宫,便让他早早回来了。
而温仪顿时胆战心惊,想起方才卞宁宁与她说的其中利害关系,更是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姚轩不知其中内情,只见她面如死灰,心中也是焦急:“圣上还未发话,也不知其中真假,说不得是有人传的谣言。此事自有人担着,你不必如此忧心。”
说罢,姚轩示意招月扶着温仪,便先行离开去处理温柏交代之事了。
待姚轩身影再瞧不见,温仪这才拔腿就朝自己的卧房跑去。
“宁儿,不好了!”
她跑到卞宁宁身边,喘着大气说道:“不好了,太子......太子出事了......”
卞宁宁心中一凉,跳得剧烈,仿佛要破膛而出:“竟是来得这般快......”
温仪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询问道:“你晓得此事?”
“意料之中,想必此事很快就会传遍平冶,传遍整个朝国。”卞宁宁双手握得紧紧的,身子靠在床柱上,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但愿是我们预想的那般。”
说罢,卞宁宁忽而慌张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温仪追上前问道:“你要去哪儿?”
卞宁宁看了眼天色,见天色尚早,说道:“我得想办法进宫,见端妃。”
深宫大内,非寻常人能进。此番卞宁宁能进宫,靠得却还是太子。
当初卞佑年同沈寒山一同来寻她时,曾给她留了一枚玉牌,说只要凭此玉牌便能入宫。
她跟着管事太监小心谨慎地走在宫道之上,手里摩挲着那枚玉牌,心中有些打鼓。
管事太监带着她七弯八绕,才终于踏入了后宫之中。
“也不知姑娘您是什么来头?竟能得皇后娘娘的手牌。”管事太监尖细着嗓子问道,余光不时瞥向斜后方的卞宁宁。
卞宁宁知他是故意打探,便回答道:“我与皇后娘娘乃多年前的旧交。”
“多年前的旧交?”管事太监呵呵一笑,说道,“看姑娘这模样也不过十八九岁,竟也能称得上多年?”
却不等卞宁宁应声,管事太监却在一座殿宇外停了脚步,说道:“到了。”
“你在这儿等等,咱家进去与皇后娘娘的人通传一声。”
“有劳公公了。”
卞宁宁规规矩矩地站在墙根下,视线紧紧盯着地面,不曾抬头。
须臾过后,耳边才再次传来那管事太监的说话声与一中年女子的笑声。
“胡嬷嬷真是客气,这些不都是咱家这做奴才该做的吗?”
“这大热天的,公公走了好些路,定是燥热难耐,这些不过是皇后娘娘给您的买茶钱。”
管事太监暗自掂了掂袖中的银袋,感慨着皇后出手就是阔绰,只是如果太子已逝,不知这阔绰还能撑得了几时?
但虽说心中这般作想,面上却是不显,管事太监笑眯眯地道谢离开了。
几息过后,胡嬷嬷才朝着卞宁宁小声说道:“进来吧。”
二人走进皇后寝宫,卞宁宁就见皇后一身白衣、面无血色地倚在贵妃榻上。但即便如此,周身气度却仍是直逼人眼,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民女余青竹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扫了她一眼,示意胡嬷嬷将她扶了起来,说道:“这里没有外人,知宁郡主也不必拘谨。”
卞宁宁见皇后直来直往,也索性直截了当问道:“皇后娘娘身穿白衣,可是已查验过太子首级?”
皇后揉着额心,蹙眉说道:“本宫与皇上一同亲眼所见,那半张脸,确是太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