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周鹤归说，“但那些并不是我不情愿的事。”
外公外婆很早就去世了，卓湘没有兄弟姐妹, 在这偌大的城市里, 除了几个交心的朋友，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就只有周鹤归了。
周鹤归知道每到过年的时候母亲总会没有安全感, 所以十八岁以后的那些新年，他常常和周良分开，一个人回川屿看望二老，一个人留在深圳陪卓湘吃年夜饭。
“你当初和我发那些信息, 我确实一时不太能接受, ”卓湘说, “后来仔细想想, 我平时工作忙, 你刚毕业那两年也在岗位上埋头苦干，我们母子俩连一起吃顿饭都要急匆匆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周鹤归笑了下：“好不容易有休息日，你第一时间找的还是庄阿姨，而不是我。”
卓湘瞪了他一眼：“我们姐妹之间有话讲，和你能聊些什么？”
她继续刚才的话：“如果你觉得回川屿能轻松点，也好。陪陪你爷爷奶奶，老人家年纪大了，身边没有人也确实不让人放心。”
“您会不高兴吗？”周鹤归说。
“我不高兴什么？霸占了你这么多年，现在让让你爷爷奶奶，我不和他们计较。”
卓湘想了想又说：“但一开始确实有点，以为你纯粹是为了你那小女朋友，所以没告诉你爷爷奶奶，害怕他们来劝我。”
“她有一部分的原因，”周鹤归说，“但不是全部。”
“行，也没想到我儿子都这么大了，懂得谈女朋友了。”
周鹤归摸索着金属的勺柄，又说：“妈，你也不用弄得像我要远行一样，深圳也是家，平常有空的话我会回来的。”
人生这么长，选择不过是一小段路，说不定过个三年五年的，他又想回来了呢？
未来，谁能说得准。
“好啦好啦，”卓湘拍了拍他的手，“生活是你自己的，过得开心就好。”
周鹤归：“您要是有空的话想回川屿，爷爷奶奶应该也会高兴的。”
“我和你爸都快离了，再回川屿不合适吧？”卓湘说，“我现在看到你爸就烦，一堆手续让我处理了好些天。”
“还没办好？”
卓湘摇摇头。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道：“差不多了，去你家吧，我见见你那小女朋友。”
周鹤归在手机里发了条信息，而后按灭屏幕，“我给她打包一份带上去，妈你等我一下。”
卓湘停住脚步，暗暗摇了摇头。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养出了个这么疼女朋友的儿子。
……
宋杳醒来的时候，周围陌生的环境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直到回过神，她才想起来白天的一切。
环视一周，没看见周鹤归。宋杳依稀记得他是出门了，走前隐约对她说了句什么，她忘记了。
掀开盖在肚子上的毯子，宋杳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她没忘记今晚要去见周鹤归的妈妈，正打算翻出化妆包浅浅地画个妆，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周：醒了吗？我和我妈现在在楼下，正打算上去。】
“……”
“？？？”
宋杳一下子就清醒了，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洗脸巾把脸擦干净，又急匆匆地出去翻行李箱。
啊啊啊！怎么这么快啊！
再也不在关键时候睡午觉了，宋杳想。
化妆是来不及了，她翻出那条白裙子，将自己的身上的普通T恤换下来，又跑到卫生间翻出吹风机，将头发吹蓬松，用手随意抓了抓。
门口传来拧钥匙的声音。
在门被打开的前一刻，她将那被自己翻得乱糟糟的行李箱踢进了房间。
“阿姨好。”
宋杳下意识地开口，但走在前面的是周鹤归，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换了，男人没忍住笑了笑。
宋杳的表情差点崩塌，正想好好同他说一说，身后忽然探出个脑袋来：“宋杳？”
卓湘：“阿姨没打扰到你睡觉吧？”
周鹤归的妈妈和宋杳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她起初以为对方会是长相和性格都很严肃的人，其实不然。
稍显圆廓的脸让她看起来更亲和些，人到中年，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
周鹤归的眼睛和她很像，宋杳认为。
“没有没有，”她连忙摇头，“我醒了有一会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想周鹤归怎么连她睡觉都告诉他妈妈。
周鹤归将打包的奶茶和华夫饼放在客厅的桌上，对宋杳道：“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见家长呢！她一个人在这吃东西好意思吗？
卓湘换了鞋子走进来，没什么长辈架子地盘腿往地上的毯子上一坐，帮宋杳打开打包袋：“尝尝，这家味道很不错的。”
宋杳有些慢半拍地跟着坐下。
“阿姨您要不要一起吃点？”
“我刚刚吃过了，”卓湘说，“这小子专门给你带的。”
“啊，好。”
她没再讲话，将粗吸管扎进奶茶内，搅了搅。
“你其实比照片上还漂亮。”卓湘忽然来了句。
宋杳愣了愣：“阿姨见过我照片？”
“鹤归他奶奶给我看过你的朋友圈。”
宋杳还以为是周鹤归给的，没想到是许阿婆。
“他奶奶一直和我夸你，说你能干又嘴甜，”卓湘说，“把我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所以这次才想着让鹤归带你过来让阿姨见见，希望你不会觉得冒昧。”
宋杳摇摇头：“不会，我挺高兴见到您的。”
卓湘笑了笑，忽然对一旁没讲话的周鹤归道：“我渴了，你到楼下给我买瓶可乐，要冰的。”
周鹤归：“喝水不行吗？”
“不行。”
周鹤归无奈地起身，安抚般地摸了摸宋杳的脑袋，重新出了门。
宋杳也不傻，看出来卓湘这是故意把周鹤归支开的。
她没讲话，等着对方开口。
“鹤归刚才在楼下和我说了，他回川屿的事。”卓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宋杳一头雾水：“什么回川屿？接爷爷奶奶吗？”
卓湘顿了顿，“你不知道他打算搬回川屿？”
宋杳皱了皱眉，字面上的意思很好理解，但她怎么就没听懂呢？
卓湘有些恍然地笑了笑，她摇摇头：“我还以为这事是你俩商量过的，原来他连你也瞒着没告诉。”
鹤归啊鹤归，怎么连长大了，也还是一副闷声干事的性子？
宋杳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
好像一切都能够串起来，他忽然从深圳追到北城，他招聘网站上的地址定位，他说月底要来书店的文创工作室，以及――白天周良说的话。
一切都有迹可循。
周鹤归或许之前就想好了打算回川屿生活，才会在两人在阁楼里谈到离别的话题时，那般坦然，只留下她一个人傻乎乎地考虑异地应该怎么办。
“不好意思阿姨，”宋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把自己的猜想说出口，“他是因为我吗？”
“这你得自己去问他。”卓湘故意道。
周鹤归没下楼，透过缝隙看见宋杳的表情此刻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没忍住开口：“棠棠。”
宋杳抬眼望去。
“你过来，”周鹤归招了招手，“我和你说。”
“对不起阿姨，您等我一会儿。”
“去吧。”
楼道内只有一盏声控灯，灭了又亮起。
宋杳一出门便开口道：“你打算搬回川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因为是刚刚和我妈聊完才彻底定下来的。”
“那你也要先和我说一声呀，”宋杳说，“你这样先斩后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很被动。”
周鹤归：“对不起。”
宋杳在意的点不是这个：“你为什么想回川屿，是因为我吗？周鹤归，你千万千万不要因为我牺牲什么，我不要。”
“我喜欢你，我舍不得和你分开，但并不代表我希望你为了我而放弃什么。”
好的爱情是对等的。
宋杳极其不喜欢对方因为她而改变自己原本的人生轨迹。她做不到那么自私，为了和周鹤归在一起，就非要要求他留在川屿陪着自己。
“棠棠，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当初爷爷生病我为什么会回川屿。”
宋杳吸了吸鼻子，看他：“为什么？”
“和之前的你一样，工作不顺心，想要换个环境，”周鹤归用手蹭了蹭她的脸，“刚好爷爷生病了，我才借此契机回去。”
“之后想了想，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也逐渐适应了川屿，那换个地方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轻松点，还能陪陪爷爷奶奶，”周鹤归说，“我是为了我自己留在川屿的。”
“可我之前和你表白，你那会明明还说自己要回深圳的。”宋杳说。
周鹤归承认，最开始他确实是因为宋杳产生了这个想法，但之后更多的，还是权衡下做出的选择。
宋杳于他，就好比当初犹豫辞职时，突然生了病的爷爷。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适合坦白，怕姑娘多想，周鹤归还是模糊重点道：“其实在你和我表白之前奶奶就说过想让我留在川屿了，这不是牺牲，只是选择而已。”
“我怎么说也算一半的川屿人，想回家了，不可以么？”
“……”
宋杳的呼吸慢慢放缓。
其实仔细冷静下来想一想，他说的话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好比当初的她和现在的江柏悦一样，大家不过是想换种方式生活，而周鹤归恰好是自己的男朋友，她才会第一反应是给他戴上“为了她”的枷锁。
见她慢慢想明白了，周鹤归才半开玩笑道：“我是为了爷爷奶奶，才不是为了你。”
这么一说，宋杳心里倒是好受些了。
她推了推周鹤归：“以后有什么决定能不能提前先和我说，周鹤归，别让我在最后时刻才知道。”
“好，下次不会了。”周鹤归，“其实你也不是最后一个，爷爷奶奶还不知道呢。”
“你爷爷奶奶知道的话一定高兴死了。”毕竟她之前也没少听许阿婆唠叨。
“嗯，所以过几天给他们一个惊喜。”
想到还被自己丢在里面的卓湘，宋杳又匆匆忙忙地走回去：“阿姨。”
“说开了？”
“嗯。”
“其实刚刚阿姨偷听到了一点，”卓湘说，“你确实是个好姑娘，拎得清，也不自私。”
“您这么夸我都不好意思了。”
“好啦姑娘，不用想太多，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卓湘反倒宽慰她，“鹤归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既然考虑好了便不会是他胡来的。”
“嗯，谢谢阿姨。”
“谢我什么？”
宋杳早就想说了：“谢谢您，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周鹤归。”
……
夜幕降临，周鹤归买完可乐回来的时候，卓湘已经不在了。
“我妈走了？”
宋杳用叉子戳着盒子里的华夫饼，点点头：“嗯，她说不打扰我们。”
周鹤归随手将可乐放到桌上，走到她面前蹲下：“还在生气么？”
“我没生气。”宋杳没看他。
周鹤归嘴角略弯，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真没生气？”
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宋杳把手上的勺子一撇，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把下巴靠在他肩上：“周鹤归，这下倒成了我把你拐跑了。”
周鹤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私奔失败？”
宋杳笑了笑，将他抱得更紧：“我赚了。”
折腾一天，宋杳也累了，周鹤归让她先去洗澡，她将没吃完的奶茶和华夫饼重新装好，才拿上睡衣去了浴室。
洗完出来时，像是扫去了所有疲惫，倒是更清醒了。
“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周鹤归抬眼看向她，姑娘的睡衣是蓝白色的无袖睡裙，纤细的腿和手臂都暴露在空气中。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强迫自己转移视线。
等周鹤归进了浴室，宋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饿，刚才只顾着和卓湘讲话，男人带回来的东西她也没吃多少。
她起身翻了翻冰箱，空空如也。
想起刚刚的那瓶可乐，宋杳走到浴室门口。
“周鹤归，我想去楼下买点吃的。”
“好，”声音透过玻璃门闷闷地穿出来，“便利店在小区门口。”
“知道了。”
夜晚有些凉，宋杳想到刚刚那条白色连衣裙只被她穿了一个小时，还不脏，索性换下身上的睡衣重新套回裙子，才下楼。
城市里的灯火总是璀璨异常，高楼像暗夜里的巨人，鳞次栉比。
宋杳来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面还有几个延迟下班的工作族正在这儿吃晚餐。
她走到放着膨化食品的货架旁，洋洋洒洒地拿了几包薯片，之后又走到放着软糖的地方，嘴馋地多拿了好几袋。
刚刚忘记拿购物篮，这下宋杳只能怀抱着这大包小包的东西去结账，连路都差点看不清。
“哎――”
旁边忽然经过一个男人，两人不小心擦身而撞。宋杳抱着的零食一个不落地掉到了地上，连带着对方的东西，全都混在一起。
店内的工作人员见了，连忙拿了个购物篮给宋杳。
“谢谢。”她对工作人员说。
宋杳拢了拢裙子，正准备蹲下身把自己的东西捡起来，哪知那男人已经先帮她捡进购物篮里了。
提起来递给她时不忘说了句：“抱歉。”
宋杳刚摇完头，“没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那男人就急匆匆地结账离开了。
着急什么呢？宋杳想。
她提着满篮子的东西去结账，付钱时还在疑惑怎么比自己想象中的贵了些，甚至收银员也看了她好几眼，不过她没多想，随手将小票塞进购物袋里。
回去的时候，周鹤归已经洗好澡出来了。
水滴顺着脖子滑进他的胸膛里，宋杳脑中不受控地想到了些午时“口嗨”的黄色废料。
轻轻咳了声。
客厅里的电视声被男人放得很小，似乎只是为了听个响。
“买什么了？”周鹤归问。
“薯片和软糖。”宋杳脱下鞋子走进来，将一大袋东西全放在桌上。
周鹤归帮她把东西拿出来，包装袋之间摩擦的声音异常响。
直到拿完最后一包薯片，男人正想将购物袋收起来，视线不妨落在了袋子里面，久久无言。
没听见声音，刚洗完手的宋杳从卫生间里出来：“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