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再到平台上时,对面站着程风。程风如今穿着弟子的白色常服,苏染却总觉得他腰间还是缀了满满当当的金色的小铃铛。
程风面无表情,静静看着对面的苏染。少真宣布开始时,程风毫不犹豫,已经闪身欺近。
苏染明白,他这是打算以快打快。
程风刚刚在台下已经看得很清楚,苏染全靠一套步法,手中的剑除了最后拿出来戳一戳人,如同一根烧火棍,一丁点用也没有。
程风的剑却用得出神入化,虽然脚下比苏染慢,但是多了一柄剑,时不时从千奇百怪的方向朝苏染刺过来,让苏染左支右拙,十分狼狈。不过才开场,局面就变成了程风追苏染。
苏染知道程风打的是什么主意,苏染体力毕竟不如程风,就算步法再灵活,这样拖下去,早晚会被追上。
苏染灵机一动,跑远两步,结了个诀。一个金壁阵结结实实套在程风周围。
全场都默了默。
第18章 遛人
是没有明文规定新进弟子比试时不能结阵,那是因为寻常新进弟子在这个时候,根本结不成能困住活人的阵。而寻常老师,在弟子这个时期,也根本不会让弟子真的结阵。
苏染吞了昊元珠,再加上南裴的变态教学,才成了个异类。
再者,比试时结这种困阵并没有用,程风是出不来,可问题是苏染也进不去。不进去,怎么打人?
苏染结阵困住了人,只为缓一口气,站远了想主意。
系统自比试开始之后就一直挂机,此时忽然开口,“小染,聚气在剑上。”
“聚气?”苏染攥着癸癸,“我不能啊。”
“听我的,试一试。”系统语气坚定。
系统说的总是没错。苏染回忆了一下少隐师兄和白衍师兄教的,凝神于剑锋上,努力将灵蕴中的灵气向外催动。
往日苏染这么做时,灵蕴中向来毫无动静,今日灵蕴中却忽然一动,接着,翻江倒海一般,一股热流嗖地一下沿着手臂窜出。
下一刻,苏染看见癸癸的剑锋青光一亮,一股无影无形的力量穿透癸癸直冲出去,直接弹在对面金壁阵的阵壁上,激得金壁一阵摇晃。
全场又默了默。自己结了阵把人关起来,好了,现在自己也打不到人家了。
终于能用剑气了。苏染全没注意下面的人的反应,正在兴高采烈,然而心中仍有点没底,“一山的人都看着,不会把寒霜弄出来吧?”
系统笑道,“当然是灵气够了,闻倾才会帮你解开,让你能用剑气,不必担心。”
闻倾什么时候解开的?苏染纳闷。忽然想起他刚刚拍了拍自己。那个家伙,也不说一声。
苏染手一挥,撤了阵,程风速度极快,瞬间逼到近前,苏染吓了一跳,随手一个金壁阵,又把他困住了。
下面观战的人已经完全无语了。
苏染已经成竹在胸,心想,近战的战士打远程法系,如果靠近得不够快,你就死定了。远远退开,挥手撤了金壁阵,催动剑气,向程风直射过去。
程风一旋身避开扑面而来的剑气,再向苏染靠近,用的仍是和刚才打温舒一样的打法。
然而苏染却不是温舒。
苏染随手再结一个金壁阵困住程风,自己趁机退后几步拉远距离,方才撤了阵,再次催动剑气。
程风被苏染这种放风筝的打法打得憋屈,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只求在她施法的间隙能扑到她面前。
程风身手极好,苏染的剑气始终不能碰到他,而苏染不急不躁,结阵,后退,撤阵,催动剑气,一气呵成,流畅地一圈圈轮了无数遍。
程风无奈,长剑脱手,向苏染飞过来。苏染随手一个金壁阵,将自己罩住。长剑弹在金壁上,偏向旁边。离了剑就不能赢,程风抢步上前拾起剑,苏染趁这机会,又用金壁将程风困住了。
两人在台上又陷入死循环。
台下有弟子低声嘀咕,“这样打下去,打到天黑也打不完。”
另一个反驳,“那个师妹总有累了催动不了剑气的时候。”
前一个不以为然,“累了就结阵,她在阵外吃顿饭睡一觉打个坐都可以,怕什么?”
后一个闻言,跟着忧愁起来,“看来是真的要打到天黑了,完蛋,早知道今天早饭就多吃两碗。”
少洪在旁边瞪了他们一眼,“这都看不出来?苏染要赢了。”
苏染第一次催动剑气时,还不太明白用法,剑气直直地就扑出去了。接下来,慢慢摸到一点窍门。剑气的力道,方向,大小都是可以控制的。
反正程风在阵里乖乖地关着,苏染不用着急,准备好了,就一次又一次把他放出来,慢慢体会剑气的用法。
可以挑,可以劈,可以斜飞,可以两股三股一起发出去,甚至可以连成一片。
程风体会最深。开始时,苏染的剑气傻乎乎一道,直来直去,十分容易避开,渐渐的,剑气开始变化,这东西不比普通的武器能看见,它无影无形,全靠感觉,而且大小,形状,方向,越来越匪夷所思,躲得也就越来越艰难。
苏染一点点体会怎么用剑气,学得忘乎所以。
飞羽峰上,一只雏鸟振翅欲飞,一头撞上了天顶的禁制,掉到平台上苏染面前。
苏染受惊,才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罡斗大会的平台上,众目睽睽之下。
这样一遍遍溜程风,苏染有点内疚,撤掉困阵,剑一抖,剑气再出。
这一次,不是一股两股,剑气分成了密密的无数点,如同铺天盖地的雨点般向程风直罩过去。
程风仍然旋身欲躲,人在空中时,就已经明白,自己输了。
按规则,触到即输。这铺了一天一地的剑气,躲无可躲,又没有实体,收无可收。
苏染的功力有限,剑气又分得这样散,并不会真的伤了程风。但少真目睹她当台学习运用剑气,进步神速,担心有个万一,上前一步,催动自己的剑气将程风罩住,救了下来。
少真宣布苏染获胜,两人互相行礼时,苏染低声对程风道,“对不住。”
程风没说话,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透出一点红来。
少真带着苏染,来到穆行座前。
穆行开口,“叫什么名字?”
“苏染。”苏染低头答,心想,居然真的赢了,居然真的要去飞羽峰了。
并没有预想中的兴奋,苏染脑海里是飞羽峰一排排严谨肃穆排列整齐的房舍,和归元峰乱七八糟人声鼎沸的住处,谦班御剑如风的高手,和小畜班的一群嘻嘻哈哈的菜鸟,心底居然隐隐升出一丝犹豫,真的要去飞羽峰吗?
“从今天起,你就……”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出声,“慢着。”
苏染猛然抬头,发现右边原本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个人,还是个熟人。一头白发,穿着件简单的灰布袍子,正是前些天晚上在幻月谷看到的老者。老者身后,站着圆滚滚的方哥景方。
苏染知道,右边一直空着的椅子是为掌门的另一个师叔沧空预备的。原来这老者就是沧空。
沧空对穆行道,“掌门,你的飞羽峰人那么多了,不缺这一个,这个就送给我吧。”
穆行知他向来极少抛头露面,今天破例来看罡斗大会,料想必然是有事,原来是收人来了,遂大方道,“师叔想要,自然是师叔先挑。”
沧空回头问景方,“那个精通丹药的叫什么来着?”
景方低声答,“闻倾。”
沧空点点头,对穆行道,“一个也是要,两个也是要,飞羽峰还有个新弟子,叫闻倾,你顺便也给我吧。”
穆行笑道,“师叔今天高兴,一收就收了两个。”说罢,令少真下去把闻倾带过来。
闻倾只得上来,和苏染一起拜过沧空。沧空神情十分满意,“你们两个,从此就是幻月谷的弟子。我也没空教你们基本功法,你们只管继续待在各自的班里跟着学。只是记得时常过来帮你们景方师兄做药炼丹即可。”
两人齐声答应。
沧空的丹药与医术出神入化,但是向来深居简出,幻月谷从不轻易收人,今天不知为什么,忽然来到罡斗大会点名要了两个人,众弟子都羡慕万分。
不用离开归元峰,又与闻倾一起去了幻月谷,苏染心中,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比到这时,已经是下午,大家都跳过了午饭,也都饿了。穆行让众弟子散了,明日继续,今天也暂且休息,不用再练功。
小畜班人人好像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时候心头大石落地,在饭堂里闹成一团,欢腾得不行。让苏染觉得好像回到了开校运会的时候。
闻倾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拍拍苏染肩膀,“苏染,景师兄有事找我们。”
当今掌门比两位师叔小一辈,因此苏染虽然进了幻月谷,却和原来在归元峰上一样,仍旧直接算作是第三代弟子,直接称景方为师兄。
苏染连忙放下碗,跟着他出去。
闻倾一路带着苏染下了归元峰,却没进幻月谷,反而一路向山门走。
苏染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把我拐回擎苍山吧?”
闻倾笑笑,没回答,走到山门口,将一个木牌子给那个干瘦的看门老大爷看。看门老大爷接过来随便扫一眼,还给闻倾,向角门努努嘴。
看来闻倾下山是过了明路的。
闻倾接过道了谢,带着苏染出了角门。
苏染回头看看,明夷山层峦叠嶂,山下却地势平坦。一片大平地上孤零零立着明夷山的山门,旁边就是看门大爷的小屋。
苏染好奇,“要是不走门会怎样?”
闻倾笑道,“下次你可以试试看。”
苏染上山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下山,兴奋不已,胡说八道,“闻倾,我们这算是私奔了吗?”
“谁跟你私奔?”闻倾道,“景方让我们去山下药铺帮他买点药材。”
景师兄这明显是终于抓到能帮自己干杂活的人了。苏染怀疑,沧空忽然要收徒,大概就是他撺掇的。
上次来山下市镇时,苏染和战之扬急着去参加选拔,并没有逛过。这一次跟着闻倾,倒是可以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走过去。
闻倾没有急着去药铺,反而带着苏染先进了一家酒楼坐下。
苏染连忙抢着先说,“闻倾,今天我请你,想吃什么,随便点。”说完忽然想起,自己的银子都是卖了闻倾擎苍山上的紫芊离换的,这是用佛他们家院子里摘的花献给佛本人。
苏染是被闻倾直接从饭堂里拎出来的,闻倾深表怀疑,“你带着银子?”
苏染点点头,随手就从怀里抄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数额还不小。
闻倾默了默,“你没事身上揣着银票干什么?”
苏染认真答,“谁知道哪天会出点什么事?这是我的全部财产,随身带好了总没错,至少以后不会挨饿,也不会没有鞋穿。”
第19章 蜜饯
明夷山临着沧凌海,海产极多,菜牌上写着的十之七八是水里游的。闻倾一点也没客气,什么贵点什么。两个人叫了一桌子菜,盘子摞盘子。苏染一会儿功夫就剥了小山一样一堆螃蟹壳虾壳贝壳各种壳。
闻倾一边随手帮她剥,一边道,“别人看了,一定会觉得明夷山虐待弟子,不给饭吃。”
“确实是虐待,天天喂草。”苏染吃得心满意足。
闻倾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站了起来。
“吃饱了?吃饱了就走吧。”
苏染总觉得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一点不怀好意,那感觉就像是漫不经心地指着一只羊说,养肥了?养肥了就宰了吧。
苏染的银票数额过于巨大,流通性不佳,最后还是闻倾付了账。两人出门,苏染跟着闻倾,“咱们要去哪?”
闻倾不答。
苏染眼睁睁地看见两人路过了好大一个药铺,那么醒目的黑漆招牌和浓郁的药香,闻倾没有理由注意不到。
“闻倾,咱们不进去买药吗?”
“不急,过一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先做。”闻倾头也不回。
别的事?什么事?苏染纳闷。路过一排的布匹店,米店,包子铺,成衣铺,肉铺,闻倾的脚步一直没停。
倒是经过一个小摊位时,闻倾停住脚步。摊位是辆临时停在路边的小推车,上面摆了七八个敞开的布口袋,里面装着满满的各式各样的瓜子。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盐炒的?五香的?”闻倾问苏染。
苏染纠结了一下,“……就原味的吧。”
闻倾让老板秤了原味的瓜子,包好,也没给苏染,反而自己收了起来。苏染莫名其妙。
闻倾带着苏染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魔君的心思实在太难琢磨,他这是又打算去哪儿啊?
终于,他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小楼前。是一间客栈。
客栈一楼摆着桌椅,生意冷清,不是饭点,里面没人吃饭,也不见跑堂迎客的小二。
“闻倾,咱们刚刚不是已经吃过了吗?”苏染小声问。
闻倾没理,走进去,到了柜台前,“掌柜的,开一间上房。”
开开开开开什么?
闻倾已经掏出银子。
“好嘞,一间上房。”掌柜的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人,一双小眼睛暧昧地在苏染和闻倾身上转过来转过去。
“闻闻闻倾,”苏染结结巴巴,小声说,“咱们两个还都穿着山上弟子的衣服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直接来开房?
闻倾闻言,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看苏染。
掌柜的长着颗七窍玲珑心,立刻道,“什么衣服?小人自小就患眼疾,一尺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闻倾嘴角一挑,又摸出一块不小的银子,“赏你回去治眼疾。”
掌柜的笑嘻嘻接过银子,从帐台出来,当先引路上了二楼楼梯。
苏染不动,心里暗自琢磨,就算用上翻空步法,也跑不出闻倾的手心。如果出门立刻大叫非礼呢,不知道这地方见义勇为的人多不多?而且穿着明夷山弟子的衣服,一旦叫出来,事情可就彻底搞大了。
“还没想出主意?”耳边极近的地方,闻倾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苏染惊觉,不知什么时候,闻倾已经走过来,一只胳膊揽住苏染肩膀,脸上似笑非笑,“先上去再慢慢想。”手上微一用力,老鹰抓小鸡一样,夹着苏染,就把她半拖半抱地带上楼梯。
他的怀抱很温暖,但是动作却很粗鲁,困顿在这种奇怪的不调和感里,苏染想哭。
原来他在山上不下手,是在这儿等着呢,自己真的傻乎乎跟着这个大渣男跑到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来了。
“系统?系统你在吗?”苏染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系统惯例没声。
掌柜的上楼后左拐右拐,特地带着他们开了一间把角的僻静客房,里面整齐洁净,闻倾进门先扫视一圈,神情自若,问掌柜的,“隔壁有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