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纤瘦的少年，脸庞秀美，柔顺的半长头发披在肩上，穿了件深色的款式奇怪的衣服，衣服上下分开，露出中间一小截腰，下面穿着一双镂着精致花纹的轻巧的皮靴，雪白的手腕上缠绕着好几圈皮绳，上面挂着小铃铛。
少年环视了一圈委顿的明夷山弟子，像是觉得很有趣，笑着拿出一个小瓶，“黑蛟沼晚上常有瘴气，本地人都不会夜里出来闲逛，你们兴致倒好。信我就吃了这个，我带你们出去，不信的话，那就后会有期，我正好要回家睡觉。”
第29章 失眠
白衍和少洪还在空中，下面浓雾未散，不能下来，互看一眼，犹豫不决。
少年将小瓶在手中拋上抛下，低声笑道，“威名赫赫的明夷山弟子，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看来也不过尔尔。”
人人脸上变色。
少年的小瓶又一次被他抛到空中时，忽然被人伸手从上方抄走。
闻倾把小瓶拿在手里，单手拇指一拨，打开塞子，倒出一枚小丸，闻了闻，“倒是真能解瘴气之毒，只是其中怀乌草这一味，养的时候不足，就采了下来，制这药丸的人没把握，担心用量不够，下得重了，吃下去未免会留些残毒在体内。”
顿了顿，满不在乎道，“不过这点残毒，明夷山随常清心养神的普通丹丸就可解，倒是不必放在心上。”随手塞上塞子，把小瓶抛给小渔。
小渔对闻倾的话深信不疑，立刻倒出来一粒服了。其余弟子见状，将瓶中的药丸分发下去。众弟子服后，灵蕴中的灵气立刻就能运转自如，各个面露喜色。
苏染也佯作服了，把分来的药丸捏在手心里，趁没人注意时找了个机会丢在地上，用脚碾入一地泥泞里，心想，闻倾你会不会入戏太深？身上穿着明夷山弟子的衣服，就看不惯别人嘲讽明夷山，真的肯为明夷山出头。
那少年脸上阴晴不定，仔细打量了闻倾半天，然后对大家道，“都能走了？那就跟我来。”说完头也不回地往雾中走去。
众弟子纷纷跟上。苏染也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忽然天旋地转，人已经被闻倾随手抄过膝弯，抱了起来。
“你的脚扭了，你忘了？”闻倾低声提醒苏染。
苏染是真的忘了。其实扭脚不算什么，御剑就可以了，可是除了天上的白衍和少洪，无论会不会御剑，人人都在走路，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搞这种特殊。
闻倾虽然抱着苏染，动作却疏远冷漠，如同平平地端着一根木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劲头，好像眼下这种状况，纯属迫不得已。
苏染也不想被他这么抱着，挣扎着要下来，宁愿自己真的蹦出去。一条腿蹦累了，换另一条腿，大概也没人会发现吧？
闻倾任她蚍蜉撼大树一样在怀里乱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想我抱着，想换别人？”没等苏染反呛，就抬头对上方缓缓御剑而飞的白衍扬声道，“白衍师兄，苏染有事找你。”
苏染直起身来扑上去捂他的嘴，也没来得及。看见白衍已经听到了，只得讪讪问，“师兄，咱们还要走多久？”
白衍看了一眼闻倾怀里的苏染，耐心答，“快了，我好像看见前面有灯光。”
又一句话没了。苏染愤怒地看着闻倾。
闻倾的心情倒像是好了一些，把苏染在怀里掂了掂，换了个姿势，让她靠近自己的胸膛，稍微舒服一点。
前面真的有灯光。灯光处没有白雾，如同无尽沼泽中的一块孤岛，立着无数木制小楼。
小楼与普通的房屋不同，每个都建在木桩上，下面像是长了好几条长长的腿，扎根在泥沼中，高低错落，彼此之间间隔又远，在黑暗中，像一个个踽踽而行的人影。
有人看守在外围，在瞭望塔一样高高挑起的木架子上守着，看见少年带了一队人过来，向下探头张望。
少年高高举起一只手，在头顶上比了个奇怪的手势，上面的人便缩回去了。
少年回头，“我爹是夜猫子，现在应该还没睡，我带你们去见他。”说完带着明夷山这群弟子，熟门熟路地绕过一幢幢小木楼，向深处走。
很多地方是泥潭，人不能过，就在木楼之间搭了木板，架了吊桥，少年时上时下，东钻西绕，苏染暗想，不熟这里的人，只怕是要迷路。
木楼群的最深处反而是实地，房子却也长脚，高高架起的木楼足有好几间其他木楼连在一起那么大，里面灯火通明。外面又有人把守。
少年停下，对白衍道，“我先去跟爹说一声。”
白衍和少洪早已从空中下来了，点头答应。少年走到门口，把守的人看见他，恭谨地行了礼，放他进去。
只过了一小会儿，少年已经出来了，对白衍一行人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白衍与少洪对视一眼，两人带着众弟子，当先沿着阶梯进了木楼。
里面是一个极大的大厅，地上铺着一张张各色兽皮，点了灯火。一个消瘦的中年人正坐在里面。
书中只说夔夜是个中年人，颇为威猛。苏染心中一直以为，闻倾的这个岳父，这片茫茫沼泽的王，应该是一个七尺大汉，披兽皮，挂金环，搞不好还虬髯广鬓，目如铜铃。谁想到是这样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穿件朴素长袍的中年人，脸上都是冷淡疏离。
他见白衍等人进来，站起来寒暄几句，并不多话。
进了木楼，闻倾附耳低声对苏染道，“我刚刚叫白衍，是想让他御剑带着你，并不是一定要他抱着。你反应那么大，到底都在想什么？”说完手一松，把她放下来。
苏染脸上顿时有点尴尬。
白衍还在和夔夜说客套话。黑蛟沼亦正亦邪，与明夷山素无交往，但也从无过节，因此白衍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与夔夜周旋。
苏染听着他们说话，看了闻倾一眼，心想，白衍还行吧？并不算给明夷山丢脸。
闻倾感觉到她的目光，挑挑眉毛，一脸不以为然。
只听夔夜道，“夜里沼中瘴气重，诸位又中了毒，今晚请先去休息。那解药是犬子胡乱制的，给各位服了，实在唐突，我再送好的来。”
少年在旁边听他爹拆他的台，满脸不忿，却没敢说话。这父子俩除了五官有点影子，从言谈举止到衣着打扮，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苏染东张西望，这木楼虽大，除了门口的守卫，看上去再没别人，不知闻倾的那个御用波霸女三号在哪儿。
夔夜唤人来，带明夷山诸人去住处。一行人辞了夔夜，又七拐八拐地走了很远，来到一整排彼此连接的小木楼前。
白衍低声跟大家嘱咐，此处敌友不辨，让大家夜里警醒一点，不要睡得太死。
小楼里床褥齐备，苏染依旧和青叶睡在一起。青叶心思单纯性格爽快，从不认床，向来一倒下立刻就睡着，苏染翻来覆去一会儿，爬起来开门出去。
外面还有别人。
更深露重，夜色犹浓，小楼外是一排回廊，一个人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倚着柱子，抱剑假寐。听见门响，睁开眼睛回头看看苏染，清冷的脸上多出了一点笑意。
白衍师兄还是不放心，在外面守夜。苏染心中有点感动。
“你的脚好些了？”白衍语气温柔。
苏染遥遥地望着他，点点头。
“我明天去帮你要一点治扭伤的药来。”白衍站起来，向苏染走近。“忙了一天，累了？”
苏染对他摇头一笑。
“喉咙又痛了？不能说话？”白衍的目光中明显带了点促狭。
苏染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只好又点点头。
白衍忽然伸手，居高临下揉揉苏染的头，清冷的脸上多了温暖的笑意，“不想说就不用说，没关系。”
不知为什么，苏染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白衍研究苏染的表情，“你想说什么？”继而恍然，“哦，你想说我。我靠在这里也能睡，不用担心。夜深了，快去睡吧。”
苏染心跳得极快，连忙点点头，转身回屋关好门。
暗夜中，还有一双凛冽如冰的眼睛还在睁着，听到苏染关门的声音，才缓缓阖了起来。
“小染。”
不知是半夜什么时候，苏染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消失了好几天的系统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他半夜不用维护吗？
系统平静的声音传来，“一个月十句话那件事，是我在逗你。”
苏染睁开眼睛，“逗我？”
“嗯。你要是很想跟白衍说话，就随便说吧。”
苏染立刻醒了，翻身坐起来，怒气冲冲，“我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你说你是在逗我？你有种再说一遍？”
系统：“……”
苏染：“说话！”
系统沉默良久，才又出声，“不是在逗你。现在才是在逗你。任务继续，你睡吧。”
“大半夜的，你是有病吧？睡不着出去跑圈，这么耍人有意思吗？”
哦，他是系统，没腿，跑不了圈。苏染的脑子最后缓慢地运转了一下，嘭地一声倒在床上，又昏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众弟子还是按习惯早起。夔夜已经派人给他们准备好早饭，还很周到，送来了换洗衣物。
苏染在吃早饭的人里搜索一圈，没看到闻倾。
“闻倾去哪了？”苏染找到战之扬。
“一大早就有人把他叫走了，好像是说黑蛟沼的什么人找他有事。”战之扬拍拍旁边的位置，让苏染坐下。
苏染才捏起一只不知是什么鸟的绿汪汪的小鸟蛋，白衍就在苏染另一边坐了下来。
“我刚刚去见了夔夜，他倒是真没什么恶意，请我们住几天再走。”
白衍也拿起一只鸟蛋，像是在自言自语，完全没有想要苏染答话的意思。
白衍边剥蛋边自顾自继续道，“他话里话外想要一点上品的乌金原石，大概是想打造兵器，明夷山每年都有配额，今年的还没用完，给一点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已经给师尊传信回去了。”
白衍把剥好的鸟蛋递给苏染，“而且夔夜说，蓝炎想请闻倾多住几天，我们索性就多待两天也无妨。”
第30章 渣男
蓝炎？他刚刚是说蓝炎？昨晚才来，居然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苏染捏着手里的鸟蛋发呆。书里的蓝炎魔女不是在夔夜死后才见到闻倾么？难道这件事提前了？还是说，在夔夜死之前，蓝炎魔女已经见过闻倾，只是书里没有仔细写？
“今天没事，慢慢吃。我去找少洪。”白衍眸子里都是笑意，又把一颗剥好的鸟蛋塞进苏染手中，站起来去找少洪师兄。
“你怎么了？”战之扬这时才说话，“怎么不理白衍师兄？”
“哦，”苏染才回神，“我在和人打赌，如果一个月和白衍师兄说话不超过十句，我就赢。”
战之扬了然，“跟你打赌的，一定是闻倾吧？”
苏染还没来得及否认，战之扬已经又说，“小染，如果有一天闻倾和你打赌，和我一个月说话不超过十句，我也有办法。不能说，可以用笔写啊。”
对哦，可以写。苏染犹疑，“这不算作弊吧？”
“说话，说话，当然是说了才算。”战之扬笃定道。给闻倾拆台，心中有点小得意。
苏染想想还是算了。难道怀里还特意揣着纸笔，看见白衍就递小纸条？还嫌不够乱么？
白天没事，大家都在附近乱逛。夔夜真的把他们当客人，并没有做什么限制，任他们到处自在游荡。
足足一天，闻倾都没回来，饭也没在这边吃。
晚饭时，青叶看见苏染一直在用筷子在米饭上戳洞，忍不了，叫住路过的白衍，“白衍师兄，闻倾去哪了？一天不见，不会是被拐卖到大沼泽里，给人当老婆了吧？”
白衍回答的是青叶，眼睛看着的却是苏染，温言道，“我下午还在夔夜那里看到他，他和蓝炎在一起，好好的，你尽管放心。”
青叶帮苏染夹了点菜，“你看，我就说没事。”
苏染的筷子噗地穿过菜叶，又给米饭添了两个新洞。不是当老婆，是当老公。而且记得在书里，床上有美女，床下有秘宝，他好像还挺愿意。
书里本来就是这样写的。情节是这样走的，男主是这样做的。苏染觉得自己应该找张纸来，把npc三个字母抄一百遍。
入夜了，闻倾还没回来。
白衍摸到了夔夜的底，知道他想要什么，今天放了心，没有再出来守夜。苏染一直半开着门上床下床地折腾，青叶嘀咕了几句，“你不怕蚊子把你吃了？”裹好被子就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传来有人上楼梯的吱吱嘎嘎的声音。苏染披衣跳下床，探头出去，外面没人，闻倾屋子的门正在被人合上。
大概是回来了吧。苏染刚要关门，那扇门又开了。
闻倾走出来，高大的身形在夜色中朦朦胧胧，有点看不清楚。他脚步轻快地走过来，发现苏染站在半掩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苏染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笑道，“我听到有声音，就出来看看。”
闻倾笑一笑，“我回来拿点东西，你快睡吧。”转身就要走，好像很着急。
闻倾手里拿的，好像是那卷连天池的枳螭肚子上割下来的龙皮，不知要去做什么。
“闻倾。”苏染叫住他，“你要去哪？”
闻倾回过头，“这里瘴气太重，对皮肤不好，我去帮蓝炎做一点清肌养颜的药，要花点功夫，今晚就在她那边睡了。”
闻倾的口气自然随意，好像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苏染哑口无言，半天才“哦”了一声，关好门，走到床边踢掉鞋倒下去，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起来。
第二天，闻倾依旧没有露面。
吃饭时，白衍照旧坐在苏染旁边，边吃边体贴地唱独角戏，好像是在讲黑蛟沼的各种奇闻异事八卦消息，边讲边挑了菜，夹到苏染碗里。
苏染碗里出现什么就吃什么，心不在焉，白衍并不在意，照说不误，倒是让旁边坐着的青叶小渔等人听故事都听得入了神。
一群人谁都没留意到，闻倾刚刚匆匆进门，本打算向苏染的方向过去，看见白衍正在热热闹闹地单方面闲聊，苏染虽然不说话，却在认真地吃他夹来的菜，默默站了一会儿，又转身走了。
白衍不用苏染回应，苏染也就全没留意他在说什么，心中正在纠结。做为一个合格的穿书宿主，掌握男主的行踪和情节的走向，应该是必要的吧？是吧？
苏染很想问问系统女三号蓝炎魔女的事，可是系统不知为什么一片寂静，怎么敲都没人回。
吃完饭，苏染随便抓了一个守卫，说自己有东西要拿给闻倾，问了蓝炎住的地方在哪里。
黑蛟沼等级并不森严，果然守卫直接就指点了走法。苏染在一幢幢小楼间穿梭，身后还跟了个不放心的小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