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还有好厨子，每天做鸡给你吃，什么做法都行，还是说，你想吃活的？小雏鸡，老母鸡，想要什么有什么。”
苏染心想，你留着你的老母鸡自己啃吧。跑得更快了。
苏染在林中东绕西绕，身后的人怎么也甩不掉，正没有办法时，忽然听见旁边山脊上，远远传来拉得极长的雪灵狐的叫声。
这叫声极其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当初苏染听不懂，现在苏染可听得十分明白。
它说的话很简单，只有一个词：上山。
苏染想了想，掉头上山。这是北边的山坡，面阴，树木稀少多了，苏染心想，看在大家都是狐狸的份上，我信你，你可别坑我。
果然，树少了，后面的人就追得近了。还好，那年轻人一心想捉活的，没打算真的动手。
再跑一段，已经到了北坡中间，上面就是山顶，树更少了，苏染暗暗叫苦。
然后就听到了一个熟悉得要命，绝对不会弄错的指令——“趴在地上”。
这一次苏染极乖，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趴，奔跑的冲劲让狐身在雪地上扁扁地向前滑出老远，推了一大堆的雪在鼻尖上。
苏染趴得及时。
满天都是乱飞的光影，可怕的是好像整个地面都在旋转，白桦树像长了脚一样飞速移动。
混乱中，只有地面上的半尺安全无比。
苏染等四周光停影歇，才敢抬头看看，站了起来。
“苏染。”一个白衣人从树后踱出来，绝美的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为什么我每次遇到你，你都在被人追？”
第77章 轻靴
星垂解释, “我在山上修东西，一眼就看到你在夺命狂奔，所以出声叫你过来，没想到你真的懂了。”
苏染对星垂笑笑, “谢了。”看看周围，“那三个人呢？”
“其中有个人功夫还不错，虽然受了伤, 还是带着另外两个逃了。”星垂耐心解释，“这坡上的机关要换板簧了，射得太慢，我一直腾不出功夫来重设, 否则也不会让他们跑了。”
板簧？苏染一怔, 忽然想起下面的陷阱，“星垂，刚才那几个人在山谷里布了陷阱, 有只小狐狸掉进去了, 我估计好像还认识你。”
苏染带着星垂下到谷中，找到刚刚陷阱的地方。
下面是个深坑，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人一狐正在往下看, 刚刚逃走的几只小狐狸也回来了，看见星垂, 连忙叫, “师父。师妹好像被他们带走了。不会是要杀了取妖元吧？”
他们口中的师父果然是星垂。
苏染连忙说, “我听他们的意思, 似乎是打算捉几只回去养，好像不是为了妖元。”
星垂想了想，“好。我回去找族长，看看怎么想办法找小依。”转头看苏染，“一起来？”
正合苏染心意。
“等等，”苏染想起来，“我要去取一下我的东西。”
青蜂决不能丢。苏染赶紧奔回藏东西的地方换好衣服，拿上青蜂，御剑回来找星垂。星垂见她又变成人形，就知道对她而言，化成狐身时衣物十分累赘，问道，“苏染，你没有那种包袱皮吧？”指指那几只雪灵狐身上的包袱。
苏染才发现，那几只包袱与别的包袱不同，不用打结，上面做了抽带，一抽就可以封口，对雪灵狐而言十分方便。
星垂道，“我回头送你一个。”带着大家继续往山脉深处走。
走了不远，在几棵长成一簇的极老的白桦树前停了下来，用雪灵狐语吟唱了几句什么。
苏染听不懂。这不是苏染学会的狐语，似乎是更古老的语言。
白桦树之间现出一个寒霜围绕的小小洞口，星垂带着大家迈了进去。
苏染本以为是进到一个洞里，谁想到里面天蓝雪白，赫然又是一个开阔的山谷，山谷中，无数木头与泥土筑成的小屋依山而建，每间的屋顶上都压着厚厚一层积雪，看起来圆乎乎的，很可爱。
小屋一个连着一个，足有上千，看不到尽头。
谷中来往的人都是雪灵狐，人人长得赏心悦目。
这地方我来过，苏染想，也许是在梦里吧。
星垂带着苏染和几个少年到了一间小屋前，打开门。
原来里面别有洞天。屋子不是只有露在外面的一点大，而是直接挖进后面的山脉里，里面地方宽敞，在这种严寒天气，居然很暖和。
这应该是星垂住的地方，屋里摆放着无数机关零件，却非常整齐，一点不乱，分门别类沿墙挂着，还有顶天立地的格子，每一格里都是一个小箱子，上面标好标签。
地上铺着抛光过的石板，严丝合缝，纤尘不染。屋子正中间是巨大的木制工作台，上面居然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想来是他用过即收。
苏染暗赞，这人确实不是人类，任何时候有人进来突袭检查卫生，都一定能评优。
“你坐坐，我去去就来。”星垂吩咐几个少年招呼苏染，自己急匆匆走了，想来是找族长去了。
苏染向那几个少年打听雪灵狐这里的各种风土人情，那几个少年见苏染也是雪灵狐，却从来没来过七丹谷，抢答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聊了足有一个时辰，星垂回来了。
“我们在谷外把他们截住，他们受了伤，没交手就直接把小依交出来了。我刚刚把小依送回家了，她就是受了惊吓，没有大碍，你们放心。”
星垂也坐下来，“苏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苏染脸上带了点羞涩，“我是跟……”
“闻倾。”星垂点点头，“我就知道他跟七丹谷大有渊源。”星垂想想又说，“苏染，外面再怎么好，都不如我们自己的地方，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吗？”
苏染奇道，“我回来能干嘛？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连自己都养不活。”
星垂微微一笑，“我这里还缺一个人帮我做机关打下手，你要是回来了，绝不会没有饭吃。”
苏染想起他以前说过的求偶的话，忽然不好意思。
反正雪灵狐住的地方也看过了，苏染站起来，“星垂，我出来太久了，得赶紧回去。”
星垂也站起来，“好，我送送你。”忽然想到什么事，“你等等，我送你点东西。”进了里面屋子。
苏染也想起来。他说要送个包袱皮。安心等着。
星垂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果然拿着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灵狐标配包袱皮。
只是除了包袱皮，还有别的。
星垂手中，还有一件衣服和一双靴子。
“苏染，雪灵狐出门在外，要经常变身，寻常的衣服太过厚重不好带，这件是我以前做的软狐锦的袍子，要是不嫌弃，就拿去。”
星垂抖开手中的衣服，颜色雪白，泛着光泽，面料和几个少年身上的衣服一样。
苏染不好意思收。
星垂微笑道，“这是雪灵狐的衣服，人人都有，只有你没有，送你一件，也没什么。”
星垂又拿出那双靴子，“这叫地龙轻靴，也是雪灵狐穿的，很轻巧，我这里有多的，顺便也送你一双。”
靴子也能随便送？有大小的吧？苏染看了一眼，居然看起来似乎大小合适。
两样都是雪灵狐的专属装备，苏染动心，“星垂，等我以后有了好东西，也给你。”
星垂看了苏染一眼，忽然垂下睫毛，点点头，“好，我等着。”
苏染接过两样东西，果然都非常轻软，如果脱下来放在包袱里背着，估计也不会累赘，心里高兴。
星垂不再啰嗦，打开门，“天色不早，我送你出谷。”
苏染连忙跟上，对那几个少年挥挥手，转身出门，全没留意到那几个少年目瞪口呆，从始至终一直一声没出。
星垂和苏染走了，其中一个才想起来吸了一口气，“师父他真的送了？”
另一个还没缓过神来，半晌才呆呆道，“没错，咱们都亲眼看见了。真的送了地龙靴。”
苏染被星垂送出谷，御剑飞回缉熙城，开门进城，直接回到闻倾的府邸。
天快黑了，已经掌灯，闻倾还没回来。有人来送过晚饭，苏染吃了，无所事事，开始研究星垂送的东西。
包袱皮果然好用，只要把东西放进去一抽就好，狐狸用嘴巴就能搞定，整个包袱做成一个圈，变成狐身钻进去，刚好负在背上，设计合理。
衣服是件袍子，套上稍微有点大，用腰带束一下就行，不知是什么织成的，又轻又暖。苏染仔细研究了一下，看上去像是狐狸毛捻的丝线。
苏染拿起靴子，靴子极轻，用一种特殊的薄薄皮料制成，苏染脱掉脚上的龙皮靴，穿上试了试，虽然远没有闻倾那双那么合脚，可是大小也没差多少，只稍微宽了一点。
屋里没有镜子，苏染不知道自己什么样，低头上下看着，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苏染打开门，是闻倾回来了。
闻倾兴冲冲进门，一眼看到苏染，笑容凝聚在脸上。
苏染正边开门边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看见闻倾，笑问，“我的新衣服，怎么样？”
闻倾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视下去，没什么表情，“地龙靴？谁送的？星垂？”
他居然认识。要不要猜得这么快啊？
苏染只得老实交代，“我今天跟着几只雪灵狐出城，刚好遇到星垂，就跟着他去了雪灵狐住的地方……”
话没说完，闻倾已经打断，“你吃过饭了？”
苏染点点头。
“哦，那我去吃晚饭。你先睡吧。”
竟然转身走了。
苏染莫名其妙，这个人怎么了？
闻倾晚上再没过来。苏染一夜都没听到对面有什么动静，次日清晨起床后，苏染过去看，对面房间里没人，被子整齐地叠着，不知是早走了，还是根本就没回来。
有年长仆役来送早饭，苏染顺便打听，“你们祭司大人又去哪了？”
那仆役笑道，“听说早饭是在丹房摆的，估计应该还在那儿。”
苏染打听了丹房的方位，找了过去。
闻倾的府邸后面有个小湖，这种天居然非但没有结冰，还氤氲着一层水汽，苏染伸手下去碰碰水，果然是个温泉。
丹房就在温泉旁边，门虚掩着。苏染推门进去，闻倾真的在里面。
“你来了。”闻倾头都没抬，就知道是苏染。
他正在做药，已经做好一盘，一粒一粒绿豆大小，正在做新的一批，旁边放着一大簇干了的药材，苏染认识，是紫芊离。
“你的府里也有丹房？”苏染左右看看。
“原本没有，是我后来新设的。”
他做丹药上瘾，确实要设一个丹房。
闻倾说完，又再无话。苏染看看桌上的药丸，就是他当初说少一味紫芊离的那种，搭讪道，“你做了一晚上药？又是你吃的那种？”
闻倾手上不停，“是。这里有现成的紫芊离，正好可以用。我以前练功坏了嗓子，一直没管，现在想好好治治。”
原来他说要治的是嗓子。他现在的声音有点沙哑，不知好了会是什么样。
“很急吗？要连夜不睡觉做完。”苏染走过来。
第78章 表白2
闻倾的手顿了片刻, “不急。我喜欢做丹药，做丹药时手上忙着，脑子里就很安宁。”
忽然有人在门外回报，“采苓姑娘等在外面, 想进来见祭司大人。”
闻倾眼皮都不抬，“不见。”
苏染好奇她来干什么，建议, “不如听听她有什么事。”
闻倾终于抬眼看看苏染，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什么，只答了一个字, “好。”
过了一会儿, 采苓风风火火冲进来，“祭司大人，你为什么要派我去中原长驻？向来哪有十督去中原的？”
闻倾淡淡道, “我新改的规矩。多嘴多舌, 去中原那种热闹地方，刚好。”
苏染不作声。他是不高兴采苓乱说话了。
采苓也明白了，知道求他没用, 转头恳求地看着苏染。
苏染只得开口，“她家就在这里, 你让她这么小, 背井离乡去中原, 不太好吧？”
闻倾看看苏染, “中原好男人不是很多么？她这个年纪，刚好可以过去找一个。”
两个女孩一起不说话了。
丹房里只有闻倾磨药的声音，采苓拼命对苏染眨眼。
苏染鼓起勇气，“闻倾，你就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
闻倾手上仍然在做药，好半天才说，“好。”
采苓大喜，立刻就活泛了，转身要走，忽然觉得不谢谢苏染不合适，“姐姐，我回头设宴谢你。”再看一眼苏染，才忽然发现她换了新衣服，目光落在苏染的新靴子上。
采苓叹了一口气，心直口快道，“姐姐，原来你们俩都到了这个地步？祭司大人真的送你地龙靴了？你也真的收了？”
什么意思？苏染完全听不懂。
“你们雪灵狐不是有个规矩，男的会亲手杀地龙，做地龙靴送给女孩，就是求娶，女孩要是收了，就是答应要嫁？”
采苓说完，就看到苏染一脸震惊，结结巴巴道，“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采苓再转头，看见祭司大人脸色一片铁青，心想，完蛋了，好像又多嘴多舌了，这次估计要被流放到八万里外的荒岛上，讪笑道，“告辞，告辞。”转身溜了。
丹房里一片寂静。
苏染半天才出声，“闻倾，我是真的不知道……”
闻倾好久才开口，“你有那么多事都好像记得，我觉得你是知道的，只是你以为你不知道。”
这话很奇怪，苏染听不懂，只知道，他肯定是想错什么了。
苏染不再跟他废话，直接出了丹房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脱下脚上的地龙靴，换上闻倾做的龙皮靴，再回丹房。
路上忽然想到一件事。闻倾既然知道雪灵狐送靴的规矩，那他当初亲手杀枳螭，做了这双龙皮靴，又是什么意思呢？
苏染回丹房时，闻倾还在那里，抬头看着苏染，目光滑下去，落在她脚上的龙皮靴上。
“闻倾，星垂送的靴子，我一会儿就过去还给他。”
闻倾看着她不出声。
魔尊大人十分难哄，苏染咬咬嘴唇，“闻倾，其实我……”
实在是说不出来。
闻倾幽幽开口，“我的丹药做得比雪灵狐都好。我的靴子做得也不差。我的雪灵狐语……”想了想，“虽然不是那么标准，可也差不了太多。”
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把自己真的变成一只雪灵狐。”
他这样，不过是因为不放心。
苏染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闻倾，其实我真的……”
还是说不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