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尝灵巧地将身一侧,躲过他的手。已经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糖花吃光了,随手将扦子飞射入摊位旁的桶里,又把另一支举到嘴边。
季玄挑挑眉,劈手去夺那支就要落入虎口的糖花,阿尝退了两步,旋身闪过,道,“我没吃够,又不想给你了。有本事你就来拿,”想想又补充道,“不过不许用仙法欺负人。”
季玄道,“不用就不用。”
不用仙法单单比拳脚打架,阿尝并不弱,而且在夜市中不想太引人注意,都只能隐蔽地用手上的小巧擒拿和躲闪功夫,不能大开大合,季玄占不到便宜,两人你来我往一时分不了高下。
季玄眼睛一眯,忽然换了策略,一双手开始专往阿尝头上招呼,一会儿拉一下她的头发,一会儿刮一下她的鼻子,虽然不疼也并不算轻薄,却是不胜其烦。
“你……”阿尝无语,这人实在无赖。
季玄笑道,“我什么?”
阿尝不止要护着糖,还得躲他的手,顿时落了下风。眼看糖花就要被季玄抢走,阿尝忽然指旁边道,“季玄,看那边!”
季玄不理她的声东击西,继续认真抢东西,却见阿尝不再跟他纠缠,撇下他直奔街市的一个转角。
那里是夜市摊位后背光处,旁边的店铺已经打烊,黑漆漆一片。一个披黑袍的人正搂着一个女子,黑袍人不矮,女子全身几乎都被他的黑袍遮着,只从袍子缝隙中露出后背和身后一条狐狸尾巴,应该就是刚刚给心上人送糖花的那位。
抱着她的黑袍人并不是刚刚女子送了糖花的学生。
季玄正要拦住阿尝,让她不要傻乎乎去打扰人家亲昵,就看见黑衣人看向奔过来的阿尝,随即松开怀中女子。那女子软软地倒了下去,黑袍人一闪,穿进旁边的小巷,消失在阴影里。
阿尝已经冲到女子面前,伸手探了探,只是晕过去了,再一看,女子脖子上几个青黑的尖洞,分布成爪型,正在流血。
阿尝哼一声,“假鬼里混进来真妖,趁乱吸人精血。”也跟着进了小巷。
小巷进去就是层层进进的民居,都是小路,阿尝对季玄道,“你查一边,我查一边,一会儿回刚刚的夜市汇合。”
季玄点头道,“你自己小心,有事叫我。”向东边去了。
阿尝向西追了一段路,到处都冷冷清清,前面忽然人影一闪。
阿尝立刻跟上,果然是那黑袍人。阿尝不知是不是真的妖怪,没有贸然动用逍遥袋,只快步奔近。
黑袍人听见响动,回头来看阿尝,整张脸都隐在黑色兜帽之下,看不清楚。见她追过来,忽然拔地而起,上了旁边民舍的屋顶。
阿尝哪容他跑,跟着上去,无奈脚下的罗裙碍事,阿尝一把抓住裙角,随手挽了个结,跟着黑袍人在屋顶之间纵跃。
这身女装实在碍事,阿尝心中烦躁,平时早就追上了,今天慢了很多。
罗裙的布料上乘,又软又滑,才打的结随着阿尝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滑开,阿尝正打算从一个屋顶跃向另一个,腿被滑开的罗裙一绊,将将稳住时,谁料脚上穿的绣鞋不比往日的轻靴,在瓦片的青苔上打滑,阿尝一个站不住,朝下面直跌下去。
隔壁就是热闹的大街,动用仙法怕是要被人看见。阿尝在拍下去和飞起来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没想好,就被一个人一把抱住。
抱住她的人稳稳地落在地上,对阿尝一笑。
阿尝立刻认出来,这是刚刚那个飞眼神过来勾搭人的玉色锦袍公子。
锦袍公子将面具推上去,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道,“忙什么呢?怎么这么不小心?”
请问你是谁?我跟你很熟吗?
阿尝从他胳膊里挣脱出来,道声“多谢”,就要继续去追那个黑袍人。
锦袍公子却不想这么放了她,忽然伸手,抽出阿尝手中一直拿着的糖花,笑道,“要谢我?那这个就当作谢礼吧。”
那支糖花阿尝追了半天妖都没舍得扔,居然被他抽走了。
阿尝大怒,反手去抢,但有人更快,出手如电,瞬间已经把糖花从锦袍公子手中夺了下来。
季玄捏着糖花,脸若寒霜。
锦袍公子看见季玄,并不奇怪,笑道,“三哥。”
季玄怔了一瞬,立刻明白他是谁。世上会叫宁王三哥的,就只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四皇子宣王,当下不动声色道,“你怎么在这里?”
宣王笑道,“我溜出来凑凑热闹。本来想你今天才回京要歇歇,打算明天才去找你,没想到就遇上了。”指阿尝道,“雪吟?”
季玄哼了一声,“你倒知道。”
宣王道,“能被三哥带出来玩的,也再没别人,总不能是冯将军家那只母老虎。她戴着面具,一时没看出来。走走走,”熟稔地揽住季玄,“我请你喝酒。”
季玄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今晚不行,我还有事。”
宣王一怔,随即看了眼阿尝,笑道,“那好,我明天和二哥一起去看你。”
说罢告辞而去。
见他终于走了,阿尝看看季玄手里的糖花,道,“你还是赶紧吃了吧,免得又被人抢了。”
季玄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阿尝,把糖花送到唇边,道,“确实。我也觉得,好像还是先吃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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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与阿尝回去后照例运化灵元丹,第二天一早,宣王和穆王就结伴来到宁王府。
季玄道,“这两个皇子想必和宁王之死有关,你和我一起过去。”让阿尝换了男装。
宣王正在等着,一眼看见阿尝,对她微微笑了笑。
宣王身边是另一个年纪相若的男子,眉宇间一抹去不掉的忧郁之色,应该就是宁王的二哥,穆王。穆王自从看见季玄身后的阿尝,目光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在阿尝身上飘来飘去。
阿尝知道在他眼中看的是死去的雪吟那张妩媚的脸。心想,雪吟不是你送给你弟弟宁王的吗?难到还舍不得了?
他们只有三兄弟,各个同父异母。三人的大哥皇太子前几年就得病死了,新太子一直未立,否则也不会生出这种乱子。
“三哥回来后还没去见过父皇?”宣王问。
季玄道,“我回来后父皇还没召我。”
宣王点头道,“父皇是病得重了,清醒的时候不多,想来什么时候醒了,很快就会见你。”语气轻快,并没有任何担心的意思。
三人的话题兜来兜去没个完,终于绕到关键的地方。
穆王道,“三弟,听说你这次回京的路上得了重病?”
季玄听他终于问起这个,向后一靠,笑道,“何止是得了重病,根本就是死了一回。”
第70章 糖花4
宣王是真的吓了一跳,连忙道, “死了一回?三哥你不要吓我。”
季玄道, “我得了种怪病, 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后来迷迷糊糊,看到有鬼差来捉我。我跟着他们到了地府幽冥殿。可是幽冥殿上的鬼王查了册子,说我阳寿未尽, 有大福报未享, 又把我送回来了。”说罢,微笑着看着两兄弟的表情。
“大福报”三个字显然是触动了二人心事, 两人脸色都变了变。穆王蹙眉不语, 倒是宣王抢先道,“三哥,幽冥殿什么样?好玩吗?”
季玄似笑非笑道,“幽冥殿森严肃穆, 鬼王铁面无私,进去的人人都要过审, 查了今生的言行, 安排来世的福祸,罪大恶极的要先进炼狱受苦,皇子乞丐皆一视同仁。”对宣王笑笑, “那地方人人早晚都要去, 四弟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必着急。”
阿尝听他拿话来镇唬敲打这两个皇子, 暗自好笑。
这番话说出来,只见穆王脸色更黑。
宣王机灵,立刻换了个话题,只问季玄牧州的风土人情和这次回京路上好吃的好玩的,不一会儿三人又言笑晏晏,看起来真的如同好兄弟一般。
过了一会儿,穆王起身更衣,站起来时微微向阿尝递了个眼色。
阿尝心中疑惑,难道雪吟和穆王这个旧主之间还有什么猫腻?
这种小动作哪里躲得过季玄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季玄见他出去了,趁宣王低头喝茶的空,对阿尝微微示意,向外面偏偏头。
阿尝随即道,“王爷,我出去看看午膳可摆好了。”
季玄点头答应,放她出去。
阿尝出来,心想,穆王会去哪儿?话本子里这种时候,都是要去后花园暗通款曲,可不知道这宁王府的后花园到底在哪儿。阿尝一路东张西望地乱走,并没看见穆王的人影。
正走着,忽然有个小丫鬟上前来,低声道,“姑娘,请跟我来。”
阿尝看她一眼,心道,季玄啊,我帮你发现了你府里的内奸一只。
两人走出不远,来到一个屋子,像是收放整理花园的杂物的地方。小丫鬟先施一礼,告退了。
阿尝刚进屋子,就冷不防被人一把拉进怀里抱住。
居然还真是来偷情的。
阿尝一拧身就从那人胳膊下钻了出去,退开两步,果然是穆王。
穆王见她毫不留恋地躲开,神色复杂,凝重中透出伤心,深情款款道,“吟儿,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何止喜欢上了,你家吟儿都跟那宁王殉情了好吗?阿尝犹豫不决,不知他们三人的纠结关系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只好不出声。
穆王道,“我听说三弟死的时候,你也随着自刎了,后来又跟着重新活过来的?”
阿尝心想,你消息真灵通。不过这件事可绝不能认,否则阵营站错,就什么都探听不出来了。于是调整了一下表情,“自刎?”冷笑一声,“我是被他死前杀的。你那时在哪儿?也不来救我。”
穆王深吸一口气,踱到窗边,“果然,我猜就是这样。他就是那种人,心狠手辣,喜欢的东西,到死也不肯放手。”转过身温柔地凝视着阿尝,“你别生气,再耐心等等,一旦成事,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你才是心狠手辣的那个吧?阿尝心道,自己的女人都能送出去做内奸。
“你们又是怎么活过来的?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因为他有什么大福报?”
阿尝道,“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像睡了一觉,就忽然醒了。”
穆王点点头,“他心思深沉,说不定是他搞的什么鬼,我也不信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递给阿尝,“这是我最近新找来的毒,无嗅无味,死时就像心厥疼痛而死,一点痕迹也没有。他在入口的东西上那么小心,都要人试过,没机会下手,你只要在和他……”神情纠结难过,似乎有点说不下去,“……的时候,在嘴里先含化了,喂给他即可。”
穆王看阿尝睁大眼睛看着他,又拿出一个小瓶,阴郁的神色中露出一抹微笑,“你怕什么?此药起效不快,这瓶是你的解药,事后服下一粒就没事了,不必担心。”
看阿尝默默收下两个小瓶,穆王道温柔道,“吟儿,如今你终于回京了,我必然会找机会想办法来看你,你等着我。今天时候太长了难免让他起疑,你先回去吧。我过会儿再走。”
阿尝点头出去,心想,这穆王真是个狠人,却似乎对雪吟还算有情。
两个皇子一直呆到中午才走,他们一走,阿尝就把两个小瓶拿出来给季玄看。
季玄随手倒出来一粒毒丸,放进嘴里尝了尝,赞道,“这毒不知他是从那里找来的,倒还不错,吃了只怕没救。”
阿尝虽然知道这凡间的毒全然奈何不了他,还是默了默。
阿尝又把解药递给他,季玄照样吃了一粒,咀嚼两下,就不说话了,幽深的眸子里全是悲悯。
“怎么了?”阿尝不解。
季玄道,“这一颗不过是蜜炼的连翘、黄连、木通之类,只是寻常清心败火的药丸,并不是解药。”
想到穆王给解药时脸上那抹微笑,阿尝胸中一股火腾地窜起来,只想骂人。
季玄淡淡道,“想来不给她解药,倒不一定是非要她死,而是怕她下手时临时心软后悔,喂给宁王。”
阿尝想想道,“难道宁王就是被他害死的?说不准就是雪吟下的毒?”
季玄道,“也许。可是宁王的尸体那样,倒不像是服了什么毒。”
阿尝道,“可惜这次没空问他,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套套他的话。”
季玄却不那么想,“这人手段狠辣,心思叵测,你以后还是不要单独见他的好。”
阿尝嗤笑道,“他不过是一个凡人,还怕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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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季玄不知做什么去了,阿尝一个人无聊,拨琴桌上的琴玩,不得其法,却觉得一下一下,琴声铮铮,也很好听。
“娘亲说你弹琴不好听,我却觉得挺好听的。”
门口忽然有人探头进来。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雪肤明眸,圆头圆脑,一笑居然还有一对深深的梨涡。
这一定就是宁王与冯妃生的儿子。
能欣赏阿尝的琴艺,有想法,有品味。
阿尝招手让他进来,“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孩子又软又糯,十分讨喜,“他们都说父亲在你这里,我想跟父亲说话。我娘亲说,父亲一直都不喜欢我,很少来看我。”
阿尝顿时恻然。你父亲早已死了,如今的这个是假的。“你叫什么?”
“宇儿。”
“宇儿,”阿尝抱着他坐下,“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叫人拿来。”
话音未落,季玄进来了。看见阿尝抱着个小男孩,吓了一跳。
阿尝无辜道,“你儿子。”把宇儿朝他一送。
季玄默了默,只得过来,把宇儿抱起来。他像是从没抱过这么大的小孩子,脸上透着尴尬。
宇儿对这个两年不见的父亲很陌生,满脸都是羞涩,羞涩中又透着欢喜,轻轻叫了声“父亲”。
季玄更尴尬了,抱着宇儿,快步走到门口,“我刚刚炒了几个菜。”示意外面的人进来。
两个丫鬟托着托盘,托盘上摆了四五样素菜和米饭。
丫鬟的表情都很僵硬,还没从他家王爷会亲自下厨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看到季玄竟然抱着宇儿,又再震惊了一次。
“正好一起吃。”阿尝也帮宇儿摆好碗筷。宇儿十分规矩,坐得端端正正地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
季玄让丫鬟去告诉冯妃,留宇儿在这边吃饭。不一会儿丫鬟就来回话,说只要不吵到王爷就好,又对宇儿说了几句冯妃的嘱咐,无非是一定要听话懂事。
冯妃也不容易。为了让宇儿能多亲近父亲,宁可让他到自己不待见的雪吟这里来,可怜天下父母心。
阿尝一边给宇儿夹菜,一边感慨道,“娶了三妻四妾,生了孩子,又都扔在京里不理。什么人嫁他,也算是倒霉。”
季玄道,“我查过,那三个家里都是掌了实权的。此人志在不小。”
宁王倒是只对雪吟一往情深,走到哪儿都带着。
吃过饭,季玄遣人送宇儿回去,宇儿恋恋不舍的,“我以后还能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