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笃定, 仿佛她除了王府便无处可去。
沈绵淼终于开了口:“若是你肯签下和离书,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萧慕白眼底泛起隐怒,他克制声音道:“我送你去摘星楼。”
沈绵淼直接拒绝道:“不必。”
萧慕白却道:“淼淼, 桑桑还在我手里, 不要激怒我好吗?”
沈绵淼也很难想象,一对夫妻怎么会走到现在这样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她先前不懂,现在却也是懂了,因为两颗心早就背道而驰。
摘星楼靠近皇宫,他双腿传来阵阵刺痛, 蹒跚的步伐走得很慢, 勉强跟上沈绵淼的脚步。
沈绵淼没有停下脚步等他,从今天起,她的脚步不会再为他而停留。
从他拿桑桑威胁她的那刻起, 他们之间岂止恩断义绝,说是滋生恨意也不为过。
她站在摘星楼门口,转头看着脚步缓慢走过来的萧慕白,等着他靠近, 冷声开口:“我到了, 你走吧。”
萧慕白却是抬眸看向这座高耸的九层楼, 没有一丝温度地开口:“淼淼, 到现在了你还在闹吗?我走了, 你去哪里,难不成真要待在这摘星楼?”
言下之意,即便你想待,摘星楼肯收下你吗?
她沈绵淼该以什么身份留下呢?国师徒弟的姐姐?这拐了弯的身份,又能给她什么保障?
她其实只是以此为说辞,她与国师不过两面之缘,他向来不近女色,又怎么肯收留她呢?
可是,桑桑在这里,她除了这里,偌大的京城,她又能够去哪里呢?
她心中有口气撑着,仿若没有他话里的言外之意,固执地不肯离开,道:“是,还望世子守约,将桑桑尽快送来。”
萧慕白彻底黑了脸,伸出手,道:“淼淼,别闹,跟我回去。桑桑在王府,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不好吗?”
沈绵淼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分明站在阳光下,但是浑身阴暗,眼中寒气逼人。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摘星楼的门缓慢被人打开。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看到了国师和他的大徒弟,离魑。
国师还是白衣谪仙模样,腰间还是坠着那块她感觉熟悉的玉佩,他浑身上下最醒目的颜色莫过于他束发用的红色绸带,红白分明,格外刺目。
离魑还是一贯冷着张脸,看到她的时候,依旧是朝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沈绵淼想到刚刚信誓旦旦要留下来的话,如今面对他们,心中那口气突然间松了。
若是此时正主将她赶出去,这可真的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早知他们会出来,她刚刚就不应该夸下海口的。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回到王府去的,她哪怕身无分文,去当铺变卖玉簪,也要找家酒楼住下。
心里正盘算着,突然耳边传来国师淡漠的声音:“世子与世子妃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萧慕白抢先道:“无事,本世子和内子这就离开。”
沈绵淼听到离开两个字,立马反应过来,双眼看向黎沐鹤,恳切地开口道:“不知能否叨扰借住一日,我有话想要和桑桑说,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她也只能拿桑桑当挡箭牌了。
萧慕白自然不会如她所愿,当即责备开口:“淼淼,摘星楼没有外人借住的规矩,你有什么就在王府和桑桑说吧。”
沈绵淼心头紧了紧,固执地看向黎沐鹤,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重生一世,她堪不破的岂止卫沉珉和萧慕白,就连眼前的黎沐鹤,她也看不透,猜不着。
许是他高冷出尘的性子使然,总感觉他是以露水为生的仙鹤,不会沾染半分俗事。
在她热切的注视下,他开了口,却是对着萧慕白说:“摘星楼有这样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萧慕白哑然,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是众人默认的。
随后,浅褐色眸子看向她,语气不易察觉地柔了两分:“你是桑桑的姐姐,没有借宿一说,三楼还有房间,你就住在桑桑隔壁吧。”
他这是答应她留宿了?沈绵淼心头涌上狂喜,总觉得他性子太冷,对这种小事不会放在心上,却不想是外冷内热,是个心肠柔软的。
她重重点了下头,还未回答,就听到身旁的离魑急道:“师父,万万不可,她一个外女,楼内皆是男子,所谓男女有别,即便她是桑桑的姐姐,恐怕也是诸多不便。”
沈绵淼突然想到那日拜师礼见到的几位美人,她们都能留在摘星楼,却被离魑刻意忽略,目的就是不肯让她借住。
她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让他如此憎恶她,沈绵淼抿了抿唇。
黎沐鹤听了离魑的话,完全不在意道:“的确男女有别,既是如此,便居住在五楼吧,五楼清净,少有人往来,且外有长梯直通四楼与六楼。你若是怕有人打扰,只管关上门便是。”
离魑:“......”无奈且隐怒地重重翻了个白眼。
接收到离魑的白眼,沈绵淼莫名心安两分,至少证明国师这话的确是为她着想的,否则离魑不会这么反感,当即福了福身子,感激道:“但凭国师吩咐。”
他们短短两句话就将沈绵淼的留宿给定了下来,萧慕白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是道:“淼淼,我在府内等你,若你想回来,派人告知我声,我会亲自接你回家。”
沈绵淼面无表情,没有答应。
只是萧慕白转身离开的时候,她道:“世子,你回去后,别忘记把桑桑送过来。”
萧慕白没有答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绵淼眸光暗沉两分。
*
再次来到摘星楼,闻到楼里弥漫的檀香味,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
她下意识地跟在黎沐鹤的身后,像是寻找安全感的小兽。
很是奇怪,她居然对仅见过几次面的他,莫名有几分依赖感,那种感觉是由心头滋生,来由不明,却是愈发浓烈。
楼内寂静,耳边只响起她的脚步声,她快步上前,来到黎沐鹤的身边,开口道:“想必国师已经察觉我与世子之间的异状,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国师能在这个时候收留我,淼淼深谢国师。”
黎沐鹤偏头看向她,浅褐色的眸闪过一丝莫名情绪:“没看出来。”
“啊?”沈绵淼微怔。
黎沐鹤:“也不能算出来。”
沈绵淼:“哦。”
明白了,他既没有看出她和萧慕白之间的怪异情状,也不能算出她和萧慕白近乎决裂的现状。
但他还是收留了她。
她几乎是不打自招,有些懊恼的同时不免忍不住问:“那你是为何愿意收留我?”
她是京城无依无靠的世子妃,唯一的荣誉还是平阳王府带给她的,她与萧慕白心生嫌隙,按理说他不是个会掺手的性子。
她内心一方面觉得他是可以依赖的,但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起疑。
黎沐鹤停下脚步,蒙白的唇微动:“你是桑桑的姐姐。”
一句话便打消她所有的顾虑。
他是国师,是心怀天下的国师,她也是天下一员,他为何就不能庇护她呢?
这么一想,她当即为刚刚的小人心思而感到羞愧,没有再追问下去。
黎沐鹤抬脚继续上台阶,沈绵淼又快步踏了两级,走到他身边道:“我可以多留几日吗?”
她也只是试探性地问问。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口:“世子妃,在这里,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她浑身一怔,以为刚刚幻听,不确定地又问了问:“我可以做任何事?”
“是,”他语气郑重,“出了任何事,我都会给你兜着。”
她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又突然沉默了。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离魑突然幽幽开口:“因为你是桑桑的姐姐,师父拿你当半个徒弟,师父一向对女徒弟宽容,世子妃你真的好福气啊。”
原来如此,她竟是沾了桑桑的光。
不过,若是没有昨夜,她都要好好考虑,是不是重新找个依靠,眼前国师的大腿看着就很粗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他庇护,想必是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吧?
她的思绪游离天外,又回归本身,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国师的庇护?
卫沉珉好歹是馋她的身子,国师所求又是什么呢?
或许又是她的小人之心作祟,离魑也说,国师拿她当半个徒弟,师父宠爱徒弟,又能有什么坏心思?
她道:“国师,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身后的离魑没好气道:“师父一言九鼎。”
她便放心道:“那你能帮忙将桑桑从王府接回来吗?”
黎沐鹤吩咐道:“离魑,将你师弟接来。”
离魑停下脚步:“是。”
沈绵淼更加得寸进尺道:“还有我的贴身婢女,胭红。”
黎沐鹤:“去接吧。”
离魑黑着脸:“是,师父。”
离魑转身便离开。
沈绵淼心头雀跃,她居然真的可以有求必应,这种被宠爱的感觉她许是很久没有经历过,竟觉得有些许不太真实。
她提起裙摆,再次大胆开口:“国师,我要沐浴。”
“好。”他毫不迟疑。
她:“可是这里没有我的衣服。”
他:“离魑接回胭红的时候,会拿你的衣服。”
她摇头:“不想要王府的衣服。”
她身上是宫里的衣服,她也不想要。
她这话一出,黎沐鹤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难色,问:“现在买,可还来得及?”
沈绵淼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他竟真的如此顺着她,她就像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毫无顾忌地朝着大人讨要她想要的东西。
她收起性子,点了点头:“来得及。”
他微微一笑:“好。”
沈绵淼彻底愣在当场,国师今日是被人夺舍了吗?即便她是桑桑的姐姐,他也没必要如此顺着她吧?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跟在他身后道:“对了,那日祈福礼,离魑说我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还望国师不要怪罪。”
“无碍。”他道,“上天会赐福于你。”
这一句话,让她的心激荡了下,又问:“我醒来时,发现手腕处有细小伤口,是国师你取血了吗?”
他嗯了声:“祈福需要。”
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她应该是唯二得到国师单独赐福的,她都觉得自己好大的福气。
黎沐鹤停下脚步,回头与她道:“你的房间到了。”
不知不觉来到五楼,她好奇地走进去,房间虽然比她的东院小了点,但是胜在雅致清净,屋内焚着檀香,虽然看着许久没住人的样子,但应该日日有人打扫,闻不到一丝尘土味。
她一眼便喜欢上了,虽然只是借住几日,但是他却给她安排了如此别致的房间,可见是有心的。
她道:“我很喜欢,多谢国师。”
黎沐鹤看着她眼中的亮光,浅褐色的眸子有愉悦的光跳动,他道:“你若喜欢,多住几日便是。”
虽然她很喜欢这里,但到底不是她的家,哪里能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况且,她是世子妃,他是无欲无求的国师,这若是传出去,于他的清誉也有碍,她不能做出如此恩将仇报的事。
她强颜道:“还是不了,叨扰几日,我便离开。”
黎沐鹤眼中愉悦的光暗了下去,语气很淡地“嗯”了一声。
随缘二字,他早就已经堪破。
可是事情临到头,他却堪不破了。
她住与不住,会住多久,不都是随缘吗?
*
皇宫,勤政殿
卫沉珉下朝归来,没在门口看到萧慕白的身影,问高临道:“人呢?”
高临回:“回陛下,世子约莫晌午时分离开的。”
卫沉珉没再问话,脚步加快两步,踏进殿门,待看到空荡荡的大殿,没有看到他熟悉的身影,凤眸彻底沉了下去:“人呢?”
刚刚的问话,高临猜中了,但是这次,他稍微迟疑了下,才缓缓开口:“也是晌午时分,与世子一起离开的。”
卫沉珉冷笑一声:“她倒是乖觉,还知道跟人回家?”
这话听着不像是好话,高临低着头,不敢接话。
卫沉珉凤眸眯起:“没有孤的吩咐,她竟敢私自离开?”
高临品出些不对劲的地方,忙回道:“世子妃没有与世子回王府,而是去了摘星楼。”
卫沉珉闻言,浑身压着怒火道:“摘星楼?”
高临:“是。”
卫沉珉咬牙:“呵,她可真会挑地方。”
作者有话说:
谁又又又吃醋了,我不说。
隔壁《觎娇》点个收藏,看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哈哈哈。
第47章 背叛 国师的宠爱。
沈绵淼是个会挑地方的, 原本借住摘星楼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想真正住下后,发现摘星楼住着比她想象的还要舒适。
她特别喜欢黎沐鹤给她安排的房间,打开窗, 眺望远方, 将京城风景竟收眼底, 而在对面,俯瞰则会看到整座皇宫。
并且, 这里没有任何烦她的糟心事, 她就坐在窗口,大脑放空, 什么都不需要想的感觉,仿佛那刻回到了家中当姑娘的时候。
父母虽生了他们姐弟二人,但是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他们对他们姐弟的爱是一碗水端平的, 只要桑桑有一份, 那必然少不了她的那一份。
听娘亲说过,她出生的事后,家里发生过一场大危机, 爹爹差点没能度过那场浩劫,她跟他们度过一段苦日子。
后来日子好过了,他们又生下桑桑,总觉得对她有所亏待, 所以对她亦是同样宠爱, 不会有所偏颇。
而且, 若是桑桑闹事波及到了她, 父母也舍不得罚她, 罚桑桑跪祠堂的有过。
那个时候,娘亲总是会抱着她说,淼淼,女孩子在家里当姑娘的时间不过短短十几年,以后去到夫家就没有像现在这般自在,所以娘亲不会拘着你,你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不喜欢刺绣,娘亲也没有强要求她学,她喜欢跳舞,爹爹和娘亲也支持,她三分钟热度,会一首反弹琵琶后便撂开,嫌弃学舞闷,爹娘也还是支持。
他们的口头禅是,只要淼淼开心就好。
可是啊,爹娘,她现在好像很不开心呢。
为什么她没能够再重生早点,好救你们一命?
那日遭遇土匪,若不是你们以血肉之躯抵挡,女儿和桑桑恐怕早就落入土匪手中,生死难测。
脑袋里划过那些残忍且可怖的画面,沈绵淼眼角的泪水滑落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