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门口响起敲门声，“世子妃。”
是黎沐鹤的声音。
她慌忙擦了下眼泪，走过去看门，看见他白衣胜雪地站着，手里捧着件换洗的衣物。
她要求的，他居然亲自送来。
她说不震惊是假的。
黎沐鹤看着她泛红的眼尾，怔愣了下，开口问：“怎么了？”
沈绵淼掩饰地扶了下额，回道：“无事，只是有些想念爹娘了。”
不知为何，她今日在他面前，总是变得格外感性，想要依赖他，甚至于想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向他倾诉。
哪怕，她知道他是国师，不会亦不可能在意这些小事。
黎沐鹤浅褐色的眸子定定看了她三秒，提议道：“要不过几日，我送你回扬州，你回去祭拜？”
沈绵淼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唇：“啊？”
黎沐鹤道：“别担心，我可以随你一起回去。”
沈绵淼几乎又要以为自己是幻听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打算过年的时候，带着桑桑回家拜祭爹娘，不急于这一两日。”
黎沐鹤“嗯”了声。
沈绵淼继续道：“况且，国师你这么忙，我也不好叨扰你陪我一起回去。”
他刚刚说的，应该只是客气话吧。
他每天围着国事转，怎么能有空陪她回扬州？
哪怕是萧慕白，都没有主动提议过要陪她回扬州，只是去扬州公干的时候，会去沈府一趟，顺便祭拜她爹娘。
哪怕是卫沉珉，上辈子短短三年，他们就没有出过京城，更别谈回扬州了。
不过，说起来，她确实有好几年没有回家了，今年过年定要带桑桑回去一趟才是。
她话音刚落，黎沐鹤就自然地接话道：“不叨扰。”
沈绵淼惊讶地看着他。
他再次说：“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我都会帮你。”
沈绵淼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给击了下，她再次严重怀疑国师是不是被夺舍了，否则也不能说出这么煽情的话。
煽情？不对，国师六根清净，怎么可能会动情？
大约是她想多了。
她问：“国师，难道你真的因为我是桑桑的姐姐，才会对我如此优待吗？”
黎沐鹤眼底快速划过一抹失落，她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这样也罢，终究是有缘无分。
他道：“不是。”
不是？离魑是他的大徒弟，居然猜错了？
她更加错愕了：“那是因为什么？”
黎沐鹤此刻却打起哑谜：“等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或者，你真如此好奇的话，可以自己想起来。”
那个时候，她虽然才六岁，但是应该是有记忆的。
穿着精致棉袄，长得粉雕玉砌的小女孩，被人贩子拐了，等着紫葡萄似的大眼睛，不哭不闹，缩在一角，看着衣衫褴褛同样被人贩子骗的他，信誓旦旦地说。
“哥哥，你别怕，我爹娘一定会来救我的。”
“哥哥长得真好看，我要带你回家给你吃好吃的，我还要给你穿好看的衣服。”
“我爹娘可有钱了，给我买好多好多零食，好多好看的衣服，我要分哥哥一半。”
傻姑娘啊，女孩子的衣服，他是穿不了的，而且，她那样娇小，她的衣服他也穿不下。
不过，六岁的女童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就给他许下了这个承诺，然后等他们被救的那晚，她被人贩子拖着，还哭着喊他哥哥，要给他穿好看的衣服。
她从小就惹人疼，这样的人，就应该被人捧在手心，而不是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
沈绵淼闻言，想破脑袋，也没有发觉她两辈子能跟国师有什么交集。
难不成是六岁之前的事？
她六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过，被救回家的时候，发过一场高烧，把被拐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娘亲提起来的时候，就在庆幸她忘的好，说她刚回家的那晚，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一直在说胡话，还念叨着什么好看的衣服。
她是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的被拐也是爹娘的隐痛，她懂事地很少提及，所以具体细节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难不成，真是那个时候，她遇到过国师？
可是，国师精于卜算，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被拐卖的地步？
应该是旁的事，她可以再好好想想。
*
黎沐鹤给她准备的衣服料子轻盈，穿在身上像是披着羽毛的重量，摸着清凉舒适，虽然是简单的素白，但是袖口却用银线绣着芍药花瓣，她一眼便喜欢上了。
也不知国师是不是有心，居然绣着的是芍药，是她最喜欢的花。
她正抚摸着袖口那团簇的花瓣，突然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世子妃。”
她心头一喜，打开门看到的正是胭红的身影。
胭红看到她，小姑娘不知为何红了眼眶，上前就拉着她的袖子，委屈巴巴的样子，像是被人欺负了般。
她道：“怎么像要哭鼻子？是谁欺负你了？”
胭红吸了吸陛下，眼眶泛红地开口：“真的是太可恶了，世子妃你一向把萧眉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却不想她忘恩负义，今日被纳为眉姨娘。”
沈绵淼闻言，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你是说，萧慕白纳了她？”
胭红委屈地点头：“是啊，世子和她根本就不考虑你的心情，奴婢都替你不值。”
沈绵淼的心凉了半截，这哪里是值不值的事。
她之前一直回避的事，就这么被胭红血淋淋地撕开，她的心都快要痛死了。
她是真心拿萧眉当妹妹的，她们一起逛铺子，一起洗浴，她还教她丰|胸的技法，她在她被禁足时日日来陪她，给她送糕点。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她的真实目的，竟还是嫁给萧慕白？
竟不惜出卖她，也要成为萧慕白的姨娘？
她内心一片荒凉，她还原本想着，自家妹妹不能亏待了，得给她好好寻个夫郎才是。
她竟这般糟蹋她的心意，竟上赶着要给人做妾！
所谓人心难测，便是这般道理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可是她真心以待的妹妹啊。
而且，胭红的声音还在说着：“想她萧眉这么好看，何必上赶着给世子做妾？每天对世子妃你虚情假意地喊着姐姐，却不想她竟是真的想要做小！”
胭红是真的生气了，气萧眉的不争气，也替沈绵淼生气，她们两个日常相处的点滴，胭红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却是这般，她如何能不气？
看着沈绵淼煞白的小脸，胭红陡然止住话头，关切地问：“世子妃，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绵淼涩声道。
只不过是被亲爱的妹妹背叛了而已。
她上辈子被萧慕白背叛，这辈子又被萧眉背叛，如今这两个人又凑成堆，还真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呢。
她惨笑道：“那还真的要恭喜她了，我的好妹妹。”
不惜踩着她上位得来的姨娘位置，不知道她是否做得安稳，家里还有一个搅动风云的柳姨娘，她们两个对上的话，估计又是一场好戏。
可惜，她现在不在王府，不知要错过多少好戏。
胭红道：“世子妃，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恭喜她啊？现在可怎么办，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府，好镇镇她啊？”
回府？沈绵淼冷笑一声：“不回！”
第48章 不速之客 卫沉珉：孤要带她走。
胭红错愕：“为何？”
沈绵淼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眼前的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她昨天被双重背叛，已经无心再回王府，无力再应付那些人。
她道：“不聊这个了。我给你留了偏房, 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胭红被她的话吸引, 知道她的世子妃虽然不打算回王府, 但还是会把她留在身边。
这已经让她足够激动，忙应道：“是, 奴婢去看看。”
等胭红走后, 桑桑才从外面踏进来，眼睛灰败地看着她, 喉咙干涩地喊了声：“姐姐。”
沈绵淼忙走过去，眼神上下打量他，问道：“桑桑，你昨天没事吧？”
桑桑先是摇了摇头：“无碍, 我就是有些担心你。”
她这才放心地开口：“我也无事。”
“不对, ”桑桑声音凌厉地问，“你昨晚根本就没有回王府，你去哪里了？”
她不答反问：“你先告诉姐姐, 昨天你是怎么回王府的？”
他回：“是世子姐夫来接我的，说你突染风寒，说要见我，但是我一回府, 就被他找了间房关了起来, 就在刚刚才被师兄带出来。”
萧慕白还真的一点都不掩饰他的意图, 他这么明目张胆地用她诓骗桑桑, 还把他给锁起来, 桑桑是个聪明的孩子，还能不知道他的目的吗？
果然，下秒就听见桑桑问：“世子姐夫，他是不是拿我威胁你了？”
沈绵淼喉咙哽住，点了点头：“是。”
桑桑恼怒地捏起拳头：“他怎么能？”
继而转身：“我去找他！”
沈绵淼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急道：“桑桑你冷静点，听姐姐说句话。”
桑桑：“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想要说什么？”
沈绵淼：“我打算与他和离！”
桑桑闻言，这才止住步伐，不敢置信地问：“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绵淼勉力一笑：“你是我亲弟弟，我为何要骗你？”
“可是，”他欲言又止，“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又怎么会突然要与他和离？”
顿了下，又说：“若是因为他关了我，姐姐不必如此，弟弟受点委屈没有什么，最主要的是你要过得幸福。”
可是，她过的不幸福，一点都不。
眼前的桑桑已经是小大人模样，懂得为她着想，完全没有了小时候调皮捣蛋模样。
在父母一碗水端平的教养下，她与桑桑的情分非同一般。
她也有调皮的时候，父母自然而然把锅甩到桑桑头上的时候，桑桑虽然不服，但还是背下了。
因为，他不想看到她受罚。
跪祠堂哪里是件易事，要跪一夜，跪到第二天双腿酸麻，站都站不起来。
他虽然小，但到底心疼他这个姐姐。
她也心疼弟弟，当即说是自己做的。
可惜，父母不信，还怪她一心袒护弟弟，他们姐弟情深是好，但是有错就该罚。
无奈，她也只能看着桑桑去跪祠堂。
晚上，她就会拿着食盒去看他。他一边把嘴巴塞得满满的，一边哼哼唧唧，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姐姐一辈子。
她伸出手，放在桑桑的脑袋上，柔声道：“桑桑，不关你的事，是我与他本就有了嫌隙，即便不发生昨天的事，我也铁了心要与他和离。”
桑桑皱眉问：“昨天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顿时哑了声。
情感上，她不想欺骗桑桑，但是理智也提醒她，不能告诉桑桑。
良久，她道：“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吧。”
他看出了她的为难，知道她不愿意说，便点了点头：“好，一切都听姐姐的。”
她道：“以后，你就待在摘星楼，王府也就不要回去了。”
他应道：“是，姐姐。”
随后，他想到什么，开口道：“对了，姐姐，今日我出来的时候，迎面碰到了萧眉，她似乎很关心你，还说我如果见到你，要你跟她见一面。”
听到萧眉二字，沈绵淼就皱起了眉头，萧慕白对她的打击已经不能再深，但是萧眉对她的背叛才是毁灭性的。
她是那般信任她，她还打算让桑桑认她做姐姐，他们姐弟三人从此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真的是太可笑了，她居然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捅了她一刀，如今居然还有脸要见她？
她轻笑：“见什么？狼心狗肺。”
桑桑还是头次听见她这么评价一个人，当即又皱起眉头问：“姐姐，她惹你不高兴了吗？”
岂止是不高兴，她都快要恨死她了。
她点了点头：“桑桑，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其他任何人的话你都要留个心眼，莫要被人欺骗。”
桑桑闻言，重重点了点头。
内心却很忧愁，难不成世子和萧眉两个人同时欺骗了姐姐？
他出来的时候，还听说萧眉已经不是寄住在王府的远房亲戚，而是世子姐夫的眉姨娘。
姐姐她一定，伤透了心吧？
*
沈绵淼喜欢摘星楼的原因又多了一个，那就是这里有桑桑。
虽然桑桑课业重，一天也碰不到几次面，但是饭间也能碰到，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离魑总是对她没有个笑脸，冷冰冰的。
这连桑桑都看出来了，但是哥俩好啊，所以桑桑立马就问了他的好师兄。
离魑就只回答了他一句话。
他说，女人就是麻烦。
桑桑张大嘴巴，好半天没有说话。
她是女人不错，但她好像不麻烦吧...
哦，收回前面一句话，她现在可没底气这么认为。
之前麻烦国师做祈福礼，现在又要寄住在摘星楼，可不就是个麻烦吗？
好在是国师的徒弟，此生若继承国师衣钵，也可不用成亲生子。
否则，就凭他这一句，哪家的好姑娘肯嫁给他？
这辈子，注定是孤独一生了。
就这么舒舒服服地住了一天后，第二天晚上，摘星楼来了个不速之客。
他穿着便衣，像是微服私访，身旁就只跟了个高临，就进来了。
沈绵淼那个时候正开窗眺望远方，神游天际，并且消食，看到他身影靠近摘星楼的那刻，立马下意识地关紧了窗户。
这还嫌不够，又提起裙摆，跑到门口，将门栓给栓上了。
他好端端地，怎么过来了？
大晚上的，不在勤政殿批折子，又或者去哪个妃子的宫里，来摘星楼做什么？
总不能是有这个闲情逸致来喝茶的吧？
真被沈绵淼给猜中了，卫沉珉此次过来，一是为了上次未完的棋局，二就是为了喝茶。
他的脚步来到五楼的时候，稍许停顿了下，屋内的沈绵淼立马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好在他的脚步很快就远离了。
卫沉珉直接去了顶楼。
他见到黎沐鹤，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孤要带她走。”
黎沐鹤知道他要来，但是他这么直白，他是没有想到的，当即婉拒：“她恐怕不乐意跟陛下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