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人立刻狗腿地递手柄,“寒商,要玩吗?长律家这个大屏幕,打着就是爽。”
“不用。”寒商拒绝了,淡淡说,“这有什么爽,要是有一天,游戏变成自己在这种环境里真开枪,才是真的爽。”
裴长律转头笑道:“等着你以后做出来噢。”
许知意攥着游戏手柄,盯着屏幕,莫名地有点走神。
各式丧尸尖叫着往上扑,许知意按住按键不松,疯狂扫射。
视野的余光里,只有寒商的两条长而直的腿,还有他随便搭在旁边的手。
肤色偏白,手指极其修长,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略微隆起。
许知意没留神看屏幕,开着枪,一头扎进丧尸堆里。
角色被丧尸啃了,她转身把游戏手柄给别人,故意转的是寒商那边,手在递着手柄,眼睛下意识地瞥向寒商。
没想到,他也刚好在看她。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到一起,他那双眼睛比记忆中那天在走廊上见到时还黑。
裴长律顺手接过她的手柄,也注意到寒商在看许知意,笑道:“知意,这是寒商。寒商,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知意,你们还没见过吧?”
寒商没有回答,目光滑落,落在许知意左边肩窝。
许知意今天又是穿白。
是件洁白柔软的T恤,肩膀干干净净,没有血留下的印子。
被他这么看着,许知意肩膀上仿佛又冒出那天的感觉,衣服被水洇湿一大片,贴在肩膀上,凉飕飕的。
寒商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
“没见过。”他说。
他不提那天在楼梯转角的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知意就也没吭声。
队友冲过来,把人复活了,裴长律顺手开始接着打,“知意,看我给你报仇。”
其他人都在乱哄哄地聊天,抢手柄,热闹到不行。
寒商还在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瞧,也不说话。
许知意干脆主动开口:“你叫寒商?商人的商?是因为家里做生意吗?”
寒商半天才回答,仿佛心不甘情不愿一样,简洁地说:“五音宫商角徵羽,其中商音肃杀,属秋,寒商是秋风的意思。”
许知意顿时觉得自己是个文盲,恨不得咬掉自己瞎说话的舌头。
她转头看向屏幕。
耳边却忽然听见寒商悠悠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叫‘知意’?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许知意回过头,发现他还在看她。
许知意答:“不是。我有个姐姐,我妈给她起名叫许从心,希望她万事都遂自己的心,结果她生下来以后,每天晚上都又哭又闹不睡觉,特别任性,所以生我的时候,我妈就给我起名叫知意,大概是希望我善解人意,让她能睡个好觉吧。”
寒商问:“所以你让她好好睡觉了?”
许知意摇头:“没有。我小时候比我姐还能闹腾。我妈说,我姐那会儿只能算是模拟演习,到我这儿才是正规战场。”
寒商忍不住笑了。
这人的笑一闪即逝。但是在那一瞬间,会露出一点牙,牙齿雪白,
许知意接着说:“所以我妈说,我和我姐就是她这辈子命里的灾星,为了我们两个,她操心得人都老了。”
许知意顿了顿,“我就跟她说,这不能怪我。如果可以让我自己选的话,其实我也并没有那么想被生出来。”
寒商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着,下颌抬着,勾出一个棱角。
好半天,他慢悠悠说:“那我们一样。我也不想。”
一晃已经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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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大洋彼岸,距离熙市八千公里外,异国的静夜里,寒商把行李箱挪进老宅的主卧,关好门。
行李箱的轮子没有沾地,脚步声在厚重的地毯里隐没。
他动作很轻,像个闯空门的贼。
已经是半夜两点,又是昨晚在路边遇见许知意的时间。
隔壁房间的门关着,门缝漆黑,没有透出灯光,许知意折腾了两天,应该已经睡了。
寒商昨晚从裴长律那里拿到她的手机号,对着那串号码纠结了一夜,等到早晨,才打了她的电话。
结果一句话没说,就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她骂的当然是别人。
她说“不住你的房子”、“占便宜”什么的,听起来像是在骂昨晚带她回家的那个大她一截的男人。
寒商也冷静下来了。
他特地嘱咐裴长律,不用告诉许知意他在澳洲,也不用说他会帮忙找房的事,只是帮一点小忙而已,完全没必要。然后不再直接找她,弯弯绕绕地挖出一个和她同专业的远房亲戚。
今天白天找到清洁公司,把老宅清扫干净,买了基本的家具电器,最后总算把许知意成功引到这幢老宅里。
寒商原本打算,这件事就算了了。
帮她找到住的地方,已经仁至义尽。
以后每周按时收她房租,她爱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住到毕业离开澳洲时也没关系。
两个人连面都不必见,她也根本不需要知道房东是谁。
可是就在今天,一切都谈妥时,她最后忽然问了一句:
【请问你也要住在这边吗?】
寒商盯着这行字,盯了很久。
最终,就如同有鬼捉着他的手一样,回了三个字:【有可能】
回完就想剁了自己的手:有可能什么有可能?
许知意问的那句话,就像一只小小的鱼钩,银色的,亮闪闪的,埋在他心里面。
而且埋得很浅。
这一整天,它都在那里,只露出一个带着倒刺的小小的尖儿,随着他走的每一步路,说的每一句话,一下一下地撩拨。
撩拨得他心烦意乱,什么都做不下去。
到了晚上,去衣帽间拿衣服时,寒商忽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把行李箱拎出来了。
就像被行李箱的提手烫到一样,他把它甩到旁边,在床边坐下来。
这不就是犯贱。
就像当初一样。
她只要放出钓钩,满脸无辜地轻轻扯一扯线,他就会像条鱼一样,一口咬上去。
还死不松口。
寒商逼着自己洗澡,上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盯到了半夜,最终还是起来了。
他打开行李箱,把常用的东西往里收。
心脏在狂跳,跳得根本没法集中精神琢磨需要带什么,寒商干脆直接拉上拉链,把行李箱扔进后备箱,在夜色中开车到了老宅。
老宅的次卧房门紧闭,主卧空着,摆着简单的新家具。
新床垫的塑料膜一蹭就发出滋滋的怪响,寒商三两下把它扯掉,合衣倒在床上,忽然觉得,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这些年,本以为和她之间遥遥地隔着九千公里,横跨整个大西洋,昨晚却忽然发现,竟然和她同在一座城市的天空下。
而现在,她就睡在隔壁,只有一墙之隔,几米的距离。
如果静下心,甚至都会听见她那边翻身时床的轻响。
好像阻隔在中间的那些岁月全都隐去了,消失不见。
只有心底的抽痛还在,一下又一下。
冬末的晚上仍然很冷,寒商根本忘了带枕头过来,也没有带被子,他把外套的拉链一拉到顶。
来就来了。算了。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她见面。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知道,他就住在和她一墙之隔的地方。
绝不能让她知道,他就像一条扔石头都赶不走的野狗一样,使劲往她身边凑。
好在早晨给她打电话时,她错把他当成别人了,并没有意识到电话是他打过去的。
寒商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今天她租房时,大概他的租金说得太便宜了,她犹犹豫豫的,仿佛不太想租。
为了让她放心,他随口说了个合租条例。
他当时的措辞是,“我在维护环境卫生和保持个人空间上有一些比较细节,甚至可能有点苛刻的要求,会拟一个合租条例,希望你能遵守”。
反正睡不着,寒商翻身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敲下“合租条例”四个字,顺手搜索:
【严重洁癖患者的表现】
【与有强迫症的室友合租的体验】
翻着网页,寒商忽然想起另一巨大的问题——
许知意认识他的笔迹。
就算拟好条例,也只能打印出来。
他倒是有打印机,可是还留在市中心的公寓里。
寒商把笔记本丢在旁边,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走。
边走边想,大半夜的,真是疯了。
第二天一大早,许知意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后院里有棵大树,一群大白鹦鹉,足足几十只,如同一个个白色的大果子一样,肥美地站在树上,吵吵闹闹地开着晨会。
许知意开门去卫生间洗漱,路过隔壁主卧,忽然发现主卧的门严丝合缝地关着。
她停下脚步,觉得自己没记错,昨晚这扇门好像没关。
许知意随手扭了一下门把手。
竟然从里面反锁着。
她火速缩回手,心中尴尬无比:里面有人住进来了,差点就贸然开了人家的房门。
这么早就在,应该是昨晚搬进来的,可是许知意完全没听见。
起居室和像昨晚一样,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就连门口的鞋架上也只放着许知意一个人的鞋子。
只有厨房的台面上多了一套崭新的厨房用品,包括煎锅炒锅菜板菜刀等等,还有一叠打印出来的纸。
最上面是房租的转账方式,写明了不用交押金,房租每周一付。
看来昨晚悄悄搬进主卧的就是房东。
房租的收款人叫Oskar Qin。
原来房东姓秦,叫奥斯卡,听起来演技很好的样子,不知道他中文名字是什么。
下面的一张纸上,印着合租条例。
许知意浏览了一遍条例,沉默了。
这房东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变态?
第6章 人类的痕迹
合租条例条款不多。
一般分租出去包水电煤网的房子,房东都会先写清楚,要节水节电。这房东却完全没提这茬,显见的财大气粗。
他的条例很奇怪:
【合租条例】
【一、厨房以及厨具电器、卫生间、走廊、客厅、洗衣房、前后院共用,每周有小时工定时打扫,请注意保持,请勿留下任何人类使用过的痕迹。】
下面还有补充说明,大字,不是小字,而且加黑加粗:
【所有公共区域,除垃圾桶外,禁止出现垃圾,比如毛发、废纸、食物残渣等等。】
【在公共区域每留下一根头发,罚款十刀,废纸团、外卖饭盒、饮料瓶等醒目的大型垃圾,罚款二十刀。】
许知意:行吧。
掉头发星人只想死。
以许知意每天早晨掉头发的数量,一个星期就得罚破产。
许知意先把手腕上的发绳撸下来,把头发在头顶结结实实地扎成一个丸子,才继续看。
【二、每晚十一点至早六点,请尽可能保持安静,无法避免的洗手间冲水声也尽量轻。】
许知意琢磨:冲水声尽量轻是怎么个弄法?冲水时跟马桶比个“嘘”吗?
还好这条不罚款。
这人大概是点神经衰弱。
睡眠浅的人,一点点声音就会被吵醒,然后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他这样的,竟然还会招合租,看来真的是打赌输了。
下面还有。
【三、严禁进入其他室友的房间。】
【四、严禁未经允许,私自碰触他人的私人物品。】
这两条算是很合理,许知意也不希望别人随便进自己房间,乱动自己的东西。
【五、婉拒任何私人接触,请尽一切可能避免碰面,轮流使用公共区域,实在有话要说,请发微信。】
“避免碰面”几个字,加黑加粗。
许知意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主卧门,懂了。
这人还是个严重社恐。
社恐到虽然和别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半点交道都不想打,怪不得昨晚悄悄地搬进来,直接猫进房间,连句话都不说。
而且只留了微信,连个电话号码都不肯给。
总的来说,全都可以理解。
人家收着只有一百八每周的房租,还包bill,就只有这么一点点洁癖、加强迫症、加神经衰弱,加重度社恐的小小要求而已。
最后还有一行:
【违反以上规定,严重者终止租房(房租按实际居住天数结算),房东拥有随时补充条例的权力。】
听着有点苛刻,但是现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价格这么合适的房子,许知意全都可以接受。
许知意把租金转过去,截图了转账界面,发到房东的微信上。
【房租已付,请给我一份收据。】
没人回复,主卧里也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好像还在睡觉。
这人大概是昼伏夜出的动物。这倒是好,不用费心躲开他使用厨房和卫生间的时间。
这是座老房子,主卧内没有卫生间,一楼只有一个共用的卫生间,现在里面没人。
许知意去卫生间快速洗漱过,又去找了一块新抹布,认真地把龙头和台面的水迹擦掉,把拿出来的牙刷牙膏和洗面奶等等全部送回房,什么都没留。
最后一件事,是蹲在地上,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头发。
一根头发十刀呢。
把自己“人类的痕迹”全部抹干净,许知意才回到房间。
她回去没多久,手机就弹出消息,
是房东发过来的合租条例,电子版。
然后是房东回复的:
【房租收到。一会儿给你收据】
许知意想了想,又发:
【掉头发罚款的事,据我所知,在这里应该是不合法的。】
对方回得很快:
【我不喜欢垃圾和人类的毛发。你可以不租】
算了,许知意不再跟他深究法律问题,就当是照顾房东的怪癖。
许知意回复:
【好。那请问,还会有别人搬进来,不会只有我们两个,对吧?】
房东说过,是和别人打赌输了才分租,想必不会只招她一个人,人多一点,感觉比单独和房东住在一起安全得多。
对方停了一会儿,才回答:
【对。还有别人。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