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六七岁的稚子,无权无势,就像野草一样,在冷宫里长大成人。
谁能想到有一日,便是这个人人都可欺辱的质子,会闹出这么一场大戏。
更让那些朝臣忧心的是,宁安郡主深得皇上宠爱,又是康王唯一的嫡女,身份那样尊贵。
他们担心质子会居心不良,并非坊间传闻为美色所惑那样简单,怕就怕此子拿宁安郡主作为要挟,后果便不堪设想。
御书房,晋元帝鬓角的发丝染了银白,眼角下的细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越发深了。
就连浑厚的嗓音,也透着疲惫:“老七,这事你怎么看?”
康王坐在下首,同样脸色也不太好,他才大病初愈,今日个来上朝。
朝中文武嘴上虽没明着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又岂会不知?
这里头的利害关系,那日从楚楚失踪以后,他都在隐隐担忧着了。
原本想着只要能寻回楚楚,便什么都解决了,可哪知还是棋差一招,让那竖子得逞?
想到这里,康王眼里神色复杂,似做一场内心的挣扎。
没有一个父亲会愿意这么做,可为保大梁江山社稷,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他必须做出抉择。
一番思量之下,最后他嘴角肌肉抽了抽,终究还是撩起袍子起身。
对晋元帝拱手:“臣弟全凭皇兄做主,不敢有任何异议…”
说到最后,他语气带着掩不去的悲痛:“若这一切都是楚楚的命数,臣弟这个做爹爹的,也认了。”
这句话很快表明了他立场,那句他认了,意味着什么?晋元帝不会不知?
“老七…”他忽而抬高声音:“你可别忘了,楚楚是你女儿,可也是朕的侄女,是朕把她一手带大的。”
“有朕在…朕绝不许…”
康王又何尝不心痛?只不过他到底是父亲,更是臣子,有些话说出来无情,可血浓于水的情分,哪是说割舍,便能割舍的?
康王刚要出声,却不想晋元帝情绪激动之下,忽而一手猛地揪在心口上,钻心地痛让他一时失语。
这一来可把一旁伺候的黄公公吓坏了,连忙快步上前,抬手为晋元帝顺气。
又从怀里取出药丸,兑了水送服到他口中,嘴里劝道:“皇上,您身子要紧啊!宁安郡主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服过药之后,晋元帝脸上死灰的白褪去,脸色肉眼可见缓和了些。
这夜,康王没有回王府,为了商议如何寻回楚楚,兄弟二人秉烛夜谈。。
过了子时,御书房里的灯才熄灭。
***
凌楚楚这头,自那日被小疯子那样胁迫之后,她也不敢再继续绝食。
每日虽乖乖吃了,可到底是连着赶了好几日路,一路上风尘仆仆,要知道马车里洗漱都是极不方便,夜里睡觉没办法像床上那样,能舒舒服服躺一夜。
更加之心理压力太大,处处提防小疯子发疯,熬过了第六日,她人病怏怏,说话更是有气无力,早已是身心俱疲。
而大梁这头也再加派人手,从之前的小道,丛林,将搜寻扩大到了山头。
肖彬眼看再翻过一座山,便是周县,过了芬洲,也就离大燕境内不远了。
为了避开前方的关卡,无奈之下,他只能掉转马头,那也就意味着,若不能顺利过关,他们有可能回不去大燕。
这样长久耗下去,对谢玧而言,是极容易暴露身份的。
眼看怀里的少女早已是吃不消,马车外传来肖彬,请示的声音。
谢玧当机立断,决定改走水路。
***
夜深之时,船内传来一声惊叫:“老夫人,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奴婢啊…”
“快来人…老夫人晕过去了…快…”
丫鬟惊天动地一番喊叫,将睡在隔壁舱的人给惊动了。
就在那人慌乱之下,想要起身去看看究竟?却不想舱内忽起了一阵大风,一个黑影就如鬼魅一样,闪身上前扼住他咽喉。
火辣辣地疼痛,让男人不能出声,喉咙里只能发出吞咽的咕噜声,死亡的窒息感,让他惊惧之下,伸手胡乱去抓那人的手臂。
“别出声!老实点!”
“想要活命就乖乖听话!”
男人手臂如铜墙铁骨,伴随耳边寒声威胁,那人才意识到了,自个是遇到歹人了。
惶恐之下,他只能不停眨眼,喉咙里发出微弱地嗯声,男人见他那样配合,手臂上的力道猛地松开。
睡他身旁的妻子,也被这动静惊醒了,她陡然睁开眼,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那人咳嗽不止,呛得眼泪也出来了,却还不忘求饶:“求大人您高抬贵手,别伤害内人…”
“银子…银子我有的是…小人给大人拿去便是…”
“全部拿去便是…”
原来这正是艘商船,船上的主人不过三十出头,早年为了生计奔波,远走他乡做起了买卖。
正好近两年赚了些银钱,在老母亲张罗下,娶了妻,眼下贤妻怀着身子,过不了一个月,便要生了。
人生该享有的,他如今都有了,便想着带着一家老小衣锦还乡,过些安生日子。
不成想会招惹上这样的恶事,可只要人还在世,到了这个节骨眼,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妻子听他如此说,吓得脸色惨白,不由小声抽泣起来。
甲板上风很大,天上星子就零星几颗,给寒夜更添了些阴霾之色。
凌楚楚裹着一身丝绒大氅,站在这夜色下,倒也不觉寒冷,或许她心早就冷透了,人也就麻木了。
直到她眉头一皱,听到里头传来细微的抽泣声,面对夜色下少年昳丽的眉眼,半晌不出声的她,才禁不住发出一声嗤之以鼻地笑。
“卑鄙小人,你除了会威胁人?还会什么?”
明明她可以获救,可偏偏还差一丁点,她心里的希冀因这疯子一句话,再次破灭。
她心情能好得起来?才怪?
面对凌楚楚冷嘲热讽,迎面人却浑然不在意,他今夜似乎心情大好。
水波般潋滟的眸,在这寒夜中似透着光,亮得如天上的星子。
他弯唇笑了笑:“楚楚,你错了。”
“我这么做皆是为你身子着想,我担心你罢了,你怎倒反怪罪我呢?”
这话也不假,凭着他的能耐,便是区区那些人,他使点手段,谁能拦住他?
只不过他见凌楚楚舟车劳顿,不想她太过辛苦,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看着少年一本正经,从嘴里竟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凌楚楚差点被气笑了
“为了我?你少来。”
“为了我亦是为了你私欲?你心知肚明,若不是你劫持我在先,我怎会受这些罪?”
“你眼下和我说这些,意思是我冤枉你?误会你了?”
“全天下见过不要脸的人,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还真是活久见。”
想到这些日子的遭遇,她忍了再忍,憋了好多天,哪还憋得住?
夜里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她脑子嗡嗡作响,嘴巴像是没把门,不吐不快,竟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
说着,说着,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委屈,她声音带着哽咽,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其他?
她忽觉得眼睛酸痛,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猛地夺眶而出。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只能依稀感到他迫人的威压,正慢慢俯下身,朝着她贴近。
而后脸颊传来一凉,谢玧手指攀上来,轻轻为她拭泪。
“楚楚。”耳边是他压低声,轻哄她的嗓音,这暗夜里听着,说不出的温柔。
“夜里哭仔细伤了眼,别哭了?好不好?”
这个时候夜更深了,他欲伸出手,想要抱少女进去舱内歇着。
谁知他越温声,尽可能迁就她,允她那样多的纵容。
换来却并非少女的适可而止,反倒是她变本加厉的放肆。
“拿开你脏手…”凌楚楚正在气头上,她边哭边想推开他手,嘴里含糊不清说了句:“少碰我…”
谢玧眉头一皱,他向来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从前擅长伪装,讨好人的手段,他学得游刃有余。
可那些自是当不得真,不过是虚情假意,为了自保罢了。
如今为了一个女子,他三番四次,低声下气,甘愿做小伏低,耐着性子哄她。
谁知她非但不领情,反倒一次又一次,将他一片真心践踏脚下。
是呢,许是他太惯着她,以至于她倒忘了?
就在谢玧耐心磨到了极点,黑眸愈发阴沉下去之时,怀里少女忽然身子一软,她嘴里似发出一声嗯,伴随着她弯下腰身,用手捂着小腹,身子也在这个过程里,止不住发颤。
借着昏暗的夜色,他似看到她额头冒出冷汗,就连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也瞬间失了血色。
他嗅到了血腥气,正从少女身上涌出,“楚楚,你这是…”
低哑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谢玧指尖一颤,就连眸色也暗下去。
第49章 共苦
“楚楚,你…”那嗓音透着嘶哑,一双修长的手指揽上她腰身,将她软绵绵的身子往怀里带去。
少年前所未有的慌乱,甚至凌楚楚能听到他胸腔传来的颤动,是噗噗的心跳声。
她整个人无力靠在他胸口,小腹的坠胀感太过猛烈,让她这副身子骨险些吃不消。
她早已是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在这极暗的视线里,也掩不住她脸上的苍白,乍一看,活像是从水里打捞起来的死人。
见她脸色差成这样,谢玧赶忙将她打横抱起,阔步往舱门那头走去。
他一路走得急,鼻尖的血腥气,充斥着他肺腑深处,是少女身上带出来的,被风一吹,变得越发浓烈。
凌楚楚疼得冷汗直冒,小腹坠胀感非但没减轻,还在继续加剧,宛若有人拿了把刀,在狠狠挖她小腹里的肉,想要将里头搅碎。
疼得晕晕乎乎之时,似听到少年对她说了句。
“楚楚,别怕…”
“…我带你过去止血。”
止…止血?
这话落她脑门突突直跳,偏偏喉咙里像是被什么扼住,就连背脊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只听砰地一声响动,大概是门被一脚踹开了。
她一个着急之下,忍着小腹的剧痛,嘴里发出一声痛苦地唔,细白的手指,一把攥上少年衣襟。
“不…”那声不字刚出口,却被另一声惊叫声,给淹没在了嗓子里。
正是那商人身怀六甲的妻子,她夜里受了不小惊吓,原本就没缓过神,哪知这波未平,另一波又起。
歹人竟不止一个?暗夜中那人脸逆着光,犹如地狱里的修罗,将舱外的冷风带进来,让人遍体生寒,就如置身在冰窖里。
商人见此也是心中大骇,他不确定来人和男人是不是一伙?
又生怕惹恼了这两个歹人,慌乱之下只能赶紧用手捂住妻子的嘴,对黑暗中的影子颤声说道:“这位大人…求您高抬贵手,就饶了…饶了我们罢,您要什么小人可以…都可以为两位大人做…”
只要饶了他们一家子性命,莫说银子了,便是做牛做马他也甘愿。
说到末了几个字,商人身子发颤,就差没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磕头了。
“殿下,您这是…”肖彬似乎没料到,六皇子竟亲自进来了。
正要开口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才走了两步,便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少女,像是奄奄一息,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肖彬心里一跳,哪还敢去招惹?只能赶紧顿住脚步。
谢玧抱着凌楚楚往里头走,这时夫妇二人借着昏暗的月色,才看清来人怀里抱着一个少女,朝着榻边走来。
商人虽一身铜臭,可在外经商多年,见的人比鬼多。
眼看这人一脸寒霜,周身俱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又听那男人唤他殿下?那样凶神恶煞之人,在来人面前乖得像绵羊一样,他也知晓这人更加不好惹。
于是他赶紧拽了一把身侧的妻子,识相让出榻,乖乖退到了一边去。
凌楚楚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在要昏过去时,感到她身下忽然一暖,不再是硬邦邦的椅子,触手可及的柔软,带着温热的气息,让她眼睫颤了颤。
就在她想要努力睁开眼瞧瞧,便听到耳边少年低哑的嗓音,冷声喝道:“全都滚出去——”
这话自是对那对夫妇说的。
得了这句话,商人就像是如临大赦,也不敢再啰嗦,赶紧搀扶着大肚子的妻子,逃也似地往外走去。
当然包括肖彬在内,也低垂着头,一块出了舱。
随着哐一声门合上,舱内很快安静下来。
一轮残月攀上窗,榻正靠着窗边,谢玧低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少女苍白的小脸上,不再做片刻犹豫,便伸出一只手,为她解下大氅的系带。
掌心的少女身子蜷缩着,褪去身上的氅衣,曼妙玲珑的身姿,很快跃入他漆黑的眸里。
她身上着了件杏色的齐胸襦裙,衣襟处微微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