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她不待小厮说,赶忙问道。
那院子里的小暴君,她眼下都当祖宗似的供着,自然是有些紧张。
“回…回郡主的话。”
小厮咽了咽口水,赶忙将他看到的一幕说了。
他因为跑得有些急,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可凌楚楚还是听清楚了。
阿荣无缘无故死了,这事本以为只是意外,哪知道会有人站出来指证,说这事和小暴君有关。
还有…原身的哥哥,凌楚楚一听他要插手这事,立马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她想以凌晟的火爆脾气,就算小暴君不死,也得掉层皮。
想到这里,她不等那小厮继续说完,立马掉头往外走。
“郡主,您等等奴婢…”青萝在她身后唤,她也置若罔闻。
青萝也不知她这主子是怎么了?突然对之前不看在眼里的质子,竟态度大变。
就拿今天来说,去了院子里也没有继续折.辱质子,更要人给他送吃的,喝的。
不过这些她一个做下人的,也不需要去揣摩主子的想法,左右主子变得有慈悲之心了,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
如此想着,青萝快步跟上去。
凌楚楚赶到的时候,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住手!”她顾不得凌晟如何想,赶忙扑上前,替小暴君生生挡了一把。
啪的一声鞭子落下,狠狠抽在了凌楚楚的后背上,疼得她禁不住冷汗也冒了出来。
“楚楚你…”凌晟的声音几乎是怒不可遏。
他简直是不敢相信,心爱的妹妹为了这低贱的质子,竟做到如此。
再次望向跪地的少年,他眼里的厌恶,更是愤恨难平。
“你…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
凌楚楚眼皮子跳了跳,只看到小暴君衣衫上染了血,也不知是被抽的新伤,还是之前的伤口又裂开了。
于是她连忙紧张兮兮问,全然没有在意身后的凌晟,眼里险些喷出火来。
说罢,她刚要查看小暴君的伤势,身后那双大手却攥住了她。
“楚楚,你给哥哥赶紧回去,这里没你的事。”凌晟压低声说。
青萝气喘吁吁跟过来,便看到自家主子护着质子,而世子爷黑着脸,她连忙顿住脚步,那声“郡主”也吓得咽回了喉咙里。
“哥哥。”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你怎能这样武断,就认定是他做的?”
凌楚楚甩开凌晟的手。
今天她要这么走了,这过节只会越来越深,她可不能放任不理。
此时角落的妇人听了这话,情绪再次激动,又放声大哭起来,嘴里说着没天理,她家丈夫死得凄惨,她也不想活了。
场面又是一阵混乱,人群里有人劝她,拦着她莫寻死,还说世子爷大公无私,一定会为她丈夫做主。
凌楚楚本就心烦意乱,被妇人哭得更是头疼欲裂。
“楚楚,你也听到了。”
凌晟的脸更冷了。
“这事人证俱在,那阿荣死得蹊跷,哥哥不能坐视不理,总要问个明白才是。”
谁知话没问出来,反倒让自家妹妹急了。
凌晟如何不生气?
“哥哥…”
凌楚楚没有学过犯罪心理,更不知小暴君要杀阿荣的动机是什么?
可她觉得这事绝对不简单,最重要的是,小暴君手被锁链铐住,那样粗的链子,他一个瘦弱的少年,又是怎样挣脱开,去杀掉一个成年男子的?
“若问不出来呢,哥哥又待如何?”
凌楚楚看着凌晟反问。
“难不成哥哥是要屈打成招?还是直接打死他?”
不等凌晟回答,凌楚楚又道:“哥哥你固然可以这样做,可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了,若这人真的是被冤枉的,而真正的凶手却仍旧逍遥法外,岂不是到头来,那人要在背后笑话,哥哥你堂堂一个世子,却被他人唬弄,和莽夫有什么区别…”
凌晟都快气得七窍生烟了。
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不由大袖一挥,喝道:“够了妹妹…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其实凌楚楚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激怒凌晟,想给这件事一个缓冲,让小暴君暂时脱险而已。
激将法对付这样固执己见的人,是再好不过了,不然她嘴皮子说破,只怕也是白费口水。
那些下人见两兄妹争执不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就连角落里的妇人,被这么一喝,也吓得止了哭声。
凌晟正在气头上,又是被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激怒,还是为了一个最低贱的质子。
他此时的肺都要气炸了,扔掉手里的鞭子,最后狠狠瞪了地上人一眼,咬牙切齿说:“妹妹你这样说,那哥哥就好好生生看着,你何时找出真凶?堵住这悠悠众口。”
凌晟丢下这句话,就气呼呼的离开了。那些随行的下人见状,纷纷做鸟兽散,退得一干二净。
凌楚楚这才转过身,蹲了下去。
眼前的小暴君低垂着眼睫,情绪好像很低落的样子。
整张脸在阴暗处,隐隐透着苍凉的白,那好看的红唇看上去,也比之前淡了许多,嘴角上裂开的小口子,有血溢出来。
更叫人触目惊心的是,那衣衫上的血被风一吹,几乎都干涸了,被鞭子抽过的地方,早就破得没眼再看。
他手指扣着地面,五指弯曲到有些变形,应该是身体吃痛的条件反射。
就连那手背上,也生满了冻疮,红红的一片,因着他的用力,那冻疮也裂开了。
看到这里,凌楚楚心里莫名一酸,她想到自己在现代无父无母,没人疼也就算了。
可至少她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可眼前的小暴君,在这样悲催的封建社会,却被人生生摧残成这样。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怎么可以这样?
她看不下去了,不禁脱口而出道:“你…放心,也别害怕。”
对于小暴君这个未来的大反派,她此刻的同情多过害怕。
“我会替你做主,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还有我哥哥这个人,他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的。”
她没有用本郡主自称,而是用了我。
然而她在说这番话时,那低垂着眼睫的少年,在凌楚楚看不到的角度,眼里却露出一丝讥讽。
第6章 小可怜
耳边人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突然他手背一暖,一双绵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
少女离得那样近,她吞吐的气息在这发霉的空气中,都是香甜的。
少年低垂着眼睫,望着那双嫩白的小手,眼里的讥讽更浓了。
关心他?还是想要变着花样?继续羞辱他?
他脑海里画面一闪,那些尖锐的嘲讽声,谩骂声。
一点点,钻进他心里。
“贱骨头!下贱胚子!”
“这没人要的野孩子!脏死了!”
“听人说…他母妃和人私通,说不定他就是个野种!”
“有什么样的娘!就生出什么样的贱种!”
“真是恶心死了!”
小石子砸过来,顿时他额头血流如注,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脸淌下,令他的眼前模糊一片。
看到他惨不忍睹的样子,有人拍手哈哈大笑。
“快看,打落水狗了!”
“我也要!我也要玩!”
有人摁住他,将他压在地上,逼着他学狗叫,汪汪,叫得越大声,他才不会饿肚子。
最后学狗叫还不够,还要讨好他们,学狗爬,钻狗洞。
用力扣在地上的手指,变得有些青白,他长睫颤了下。
凌楚楚不知道他的情绪,在短短一段时间,变化竟这么大。
这个时候,偏偏起了一阵大风,她只看到他单薄的身躯,露出的锁骨,瘦得叫人心疼。
还有他眼尾泛着的红,她还当他是受了委屈,心里仍旧在难过。
凌楚楚刚要说:“别多想,这事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哪知话未落,青萝却在一旁大叫了声。
“郡主,他…质子他晕过去了!”
凌楚楚:“……”
还真是弱不禁风。
***
少女的闺房里,都是暖暖的香味。
青萝手里捧着汤药,撩起珠帘往里头走:“郡主,这药煎好了,您是…”
凌楚楚竖起手指头放在唇边,朝她比了个嘘的姿势。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床上,少年仍旧闭着眼,只不过苍白的脸比之方才,渐渐有了些颜色。
刚小暴君突然晕过去,吓了她一跳。
好在请了大夫看过,直说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身子太虚了,以后好生补补,就好了。
那大夫是惯给王府看病的,他说没问题,自然是没错。
凌楚楚觉得,自己现在倒有些像操碎心的老妈子,明知道在原书里,小暴君不仅不会死,还会在这变本加厉的折磨下,如顽强的野草一样,活得好好的。
可看着眼前赢弱不堪的小暴君,她却依旧放不下心,想想都觉得好笑。
青萝有些弄不懂了?她端着一碗药,呆呆地站在原地。
之前若说郡主关心这质子,可以说是性情大变,同情这倒霉的质子。
可如今就连郡主自个睡的床,都愿意拿出来安置质子,这…
按照之前郡主那样的性子,就算杀了青萝,她也不会相信眼前的事。
可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青萝也顺着凌楚楚的目光,小心瞟了眼床上的人,嗯…抛去身份来说,长得的确好看,比那戏园里的白面小生都好看。
青萝脸上莫名一红。
莫非说…郡主是真芳心大动,看上人家了?
青萝胡思乱想了一番,也不敢多问,忙将碗轻轻搁在桌上。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总算醒了。
“你别动…”凌楚楚也看到了,她忙伸手摁住床上的人,对他柔声说道:“你才刚醒,应该多躺会,对你伤口有好处。”
说着吩咐青萝将药端过来。
谢玧看清了,他的视线从模糊到骤然一亮。
那少女脸上挂着清甜的笑,正坐在他床边,一点也不避嫌的样子。
手里的织锦缎被那样软,他下意识反应过来,这里正是女子的闺房。
虽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也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谢玧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出声。
可就在那碗药端过来,他却掀被下了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凌楚楚被他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先…”
说完就要伸手去扶他起来,却不想听到小暴君说。
“我身上太脏了,会脏了郡主的床。”
他的声音极低,有些沙哑。
少年低垂着眼睫,他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显得和这间房格格不入。
此时太阳快落山了,凌楚楚看到那缕稀薄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折射在他侧脸上,本来如玉的肌肤,倒显得越发冷白了几分。
对,就是冷白,就如他的人一样,清清冷冷。
少年眼里的倔强,还有他那最后的一点自尊,就算身体难受得不行,他还在那里和自己较劲?
不过才十几岁,到底是个孩子,可骨子里的卑微,却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还真是可怜!
凌楚楚看到这里,又听他如此说,不觉有些心疼。
“说什么傻话。”她伸手去扶他:“床脏了还可以换被褥,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了,你哪脏了?你看看衣服都换干净了。”
这话一出,为避免小暴君误会,她又顺便补了句。
“你放心,我没看你,衣服是我找人帮你换的。”
少女的眸里纯净,没有一点杂质,就像是清澈见底的山间清泉。
谢玧低垂着眼睫,黑眸里翻涌的却是厌恶的情绪。
可当他再次仰起头,又换作一副乖顺的样子,眸里的戾气也跟着消散。
他眼底下的泪痣,披散下来的墨发,衬得他更像一个美人。
凌楚楚看到这样的小暴君,这样一副柔弱的外貌,很难想象到,他会和若干年后原书里暴虐成性的大反派?联系在一起。
可事实就是如此,之前她看书的时候,原书里很少提到大反派的过去,所以她并不清楚。
可眼下她穿过来以后,看到了这些种种,原书里没有交代过,这三年又是一个怎样的漫长过程。
光是看今天凌晟对小暴君的态度,就不谈他遭遇到的不公,屈辱。
凌楚楚想就算一个正常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像狗一样活着,不被人逼疯才怪。
现在她有些能理解小暴君了。
之前为了活命,她只想着把人送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可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短短时间里,她脑子里飞速运转着,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就是对他好——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她要护着他,不让人欺辱他。
让小暴君感到人间温暖,说不定这样做,也可以阻止以后的悲剧发生。
如此想着,凌楚楚心里有了答案,她望着他,目色更温和了几分。
“我扶你过去坐。”
少年道了声:“多谢。”
当他站起身时,她才发现他虽瘦弱,长得倒是挺高,按照现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在这样长期营养不良的情况下,能高出她半个头,还真是奇迹。
她把他扶到床边坐下:“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养好伤在说。”
她嘴里说着,就再次接过青萝手里的药,那药味还挺冲的,总之是凌楚楚不喜欢的味道。
不过为了哄着面前的人,她面上却带着笑:“来,张嘴,喝了药伤也好得快些。”
少年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有些无措。
他下意识偏过头:“郡主,让我自己来吧,免得脏了你手。”
那眸里的谦卑,让凌楚楚再次看了,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她本想说不要客气,有什么关系?可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
“那好吧,那你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说着将碗递给他,又看了一旁的青萝一眼,对她说:“让质子一个人静静,你和本郡主一块出去吧。”
青萝:“……”
虽然今天太多的事,没有让她消化,可来不及多想,她还是忙应了声是。
凌楚楚怕她待在屋里,小暴君会放不开,所以才故意这样说,好让他心情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