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最后她说:“女儿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若父王和哥哥没有别的问题,那么女儿便带质子先退下了。”
说着当着父子俩的面,光明正大带着小暴君,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书房里,凌晟还没缓过神,他脑子仍旧有些懵。
别说他了,便是一向冷静的康王,也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晟儿,你妹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从前他这个闺女,养在他皇兄身边,想要什么?便由着性子,无法无天。
让康王看了都觉得头疼。今日这么一看,他这闺女眼神明亮,就连性子也变得沉稳了。
这让康王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或是耳朵出了毛病。
凌晟皱着眉头,没有做声。
他也弄不清妹妹是怎么了?前几日不把那质子当人看,抽得人家皮开肉绽,这两日倒为了一个外人,几次三番气他这个哥哥。
可楚楚又表明态度,对那个卑贱的质子,并无情意。
只是将人打伤,做出的补偿,可便是如此,凌晟才觉得奇怪。
就算是为了道歉,只要吩咐一声,这样肮脏的事,自有下人代劳。
何须一个郡主之尊,纡尊降贵去给那低贱之人上药?
那么?又是何原由?凌晟只觉得头疼,想不出来?
父子二人各有所思,心境却截然不同。
良久,康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楚楚大了,懂得承担后果,这也是好事,或许是为父想多了。”
他顿了顿,又把话题一转:“至于那阿荣的事..”
康王看了凌晟一眼,叮嘱道:“人命关天的事,总要仔细点好,莫要人说咱们王府处事不公,给人一个交代就是..”
凌晟愣了愣,他这个人虽执拗,可对康王的话,一向奉若圣旨。
心里虽有不甘,随即还是应了声:“父王说的是,儿子记下了。”
*****
后花园的景致很美。
如今正是春日,花红柳绿,看得人眼花缭乱,只不过凌楚楚没有闲心,好好坐下来欣赏美景。
身后突然听到一声轻咳,她心头一紧,忙停下脚步。
少年的脚尖抵在她脚后跟,距离那样近。
她回转过头,鼻尖碰上少年的衣襟,棉衫的质感有些粗糙,微微的痒让她禁不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只不过她忘记了,脚底下是悬空的台阶,看得不远处的青萝心惊肉跳。
就差一步,眼看凌楚楚要摔下去时,一只长臂探过来。
“郡主当心了!”少年嗓音清越,眼疾手快搀了她一把。
她手臂感觉到一股拽力,人就被小暴君带到了平地上。
没想到小暴君长得瘦弱,力气倒还不小。
她看了眼身后的台阶,仍旧心有余悸,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即便不骨折,也得崴伤脚。
想想都疼得掉泪。
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怕,最是怕疼了。
凌楚楚冲他笑了笑:“今天幸亏有你。”
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在她明媚的脸上绽放。
少年一眼就看到了。
他抿了抿唇,阳光落在他如玉的肌肤上,两片睫毛像鸦羽,根根分明。
让人很想伸出手,上去摸一摸。
凌楚楚正看得出神,却听小暴君冷不丁发话了。
“郡主…在看什么?”
看什么?当然是看你咯。
凌楚楚全然没有身为女儿家的娇羞:“在看你的睫毛,你睫毛长得很好看。”
原身那样性子,只怕说过的话,比这还要放.荡入骨。
可从她嘴里说出这话,却极为真诚。非但没有让人觉得轻佻,而是由衷的,不带任何目的,出于真心的赞美。
少年身子一僵,耳根子似乎也红了起来。
哟,还害羞了呢?
凌楚楚看到小暴君这样的反应,突然升起一丝顽劣之心,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难道没人告诉你。”
“你这样…”
她正想着用什么词,来逗弄小暴君,让他开心一下。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太沉静了,不符合他年龄段的性格。
而青萝在一旁看着,却误以为凌楚楚的心思?眼看着她家郡主和质子越贴越近,他们又是那样的俊男美女。
青萝看得脸红心跳,赶紧背过身去。
哪知自己刚说一半,就听到一声:“郡主…”
有微风吹过来,她顺着他的侧脸,看到他额前落下的碎发。
他嗓音很低:“郡主为了我这样的人?值得得罪兄长么?”
少年眸眼水润润的,像浸着盈盈水光一样,他这么定定看着她。
呃?凌楚楚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心想着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刚她当着康王和凌晟的面,都说清楚了。
原以为她这么说了,小暴君不会往心里去,哪知他竟把这事放在心里,憋到现在又来问她?
可她仔细想了想,这也不怪人家会多想?
除了感情?便是亲情,友谊。然而在小暴君的世界里,这些都不存在。
原书里对小暴君的过去,只是几笔带过,他生母从一个宠妃,到被废去了冷宫。
而他这个倒霉的皇子,也因此受到牵累。
自己的生身父亲厌恶了他,最后把他当做弃子,丢到了梁国做人质。
相当于一夜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亲情在利益面前,如同粪土。
而她呢?一开始对小暴君的善意,不过是为了自保,又有什么真心可言?
而后来发生的事,她的确有转变,她心疼这个面前的少年。
可那仅仅是心疼,就像那些流浪猫,流浪狗一样,无处为家,被人欺辱。
或许在她眼里,小暴君就是这样的身份。
凌楚楚想到这里?突然不知如何回答?
她低垂着脑袋,不自在地踢了下台阶上的碎石子。
“质子怎么这样想?”凌楚楚顾左右而言他,顺着他那句话说:“你一表人才,不应该轻贱自己。”
“还有…之前是我的错,算我对不住你,你可以就当我良心发现好了。”
她说这番话,也是把这个原身所作所为,给揽在身上。
然后用一个良心发现,含糊的应付过去。
对于她这样的解释,少年面上依旧平静,没有一点波澜,可他漆黑的眸眼里,在凌楚楚抬头的那瞬,眼里的死灰却一闪即逝。
第9章 关心小暴君
“郡主言重了,那些过往的事,我早就不放心上了。”
凌楚楚抬起头,便听小暴君回了句。
少年耳根子的红早就褪去,白玉似的肌肤在这样强烈的光线下,就像透明的一样。
他说得那样轻描淡写,额前的碎发落下来,衬得他的眉眼越发温润。
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眸,她发现他的眼睛,也生得极为好看。
应该说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不好看的。
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材略显得单薄了点。
原书里没有对他这个大反派进行太多外貌上的描述,只不过他每次出场,必不可少的描写是他宽大的黑袍,还有他一双修长的手指,为了突出他的瘦,就连手指的指骨都是凸起的。
她下意识朝他手上看了眼,衣袖露出来的部分,让她不禁愣了下。
“你手怎么伤的?”
他的手?谢玧被她盯着看过来,那冻伤的地方昨晚裂开了,伤口还没长好。
他感到手背一阵濡湿,然后又热又痒。
“没什么,只是冻疮。”
说这话时,他下意识将手掩在袖子里,好像生怕被人看到一样。
凌楚楚连忙阻止:“别动…好像流血了。”
话音刚落,她柔软的小手抚过来,拉住他的袖子:“你那样会碰到伤口,会很疼的。”
疼?谢玧眸光一动。
他比她高半个头,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少女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眼里的不忍不加掩饰,暴露在他黑眸里。
随着这话落,少女摸出随身携带的软帕子,然后是一阵香风从鼻端袭来。
是她香甜的气息。
她手里捏着软帕,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低垂着眼睫,轻轻为他擦拭溢出的血水。
谢玧:“……”
凌楚楚没想到,这样的一副好皮囊,手竟会冻成这样,那伤口裂开,又红又肿,看上去惨不忍睹。
她心疼得直皱眉:“你忍着点,这阵子千万别再碰水了,小心伤口发炎就糟糕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有留意到,迎面人眼里的波光不定。
随即,谢玧抿了抿唇:“郡主,太脏了,不过是小伤,不碍事的。”
凌楚楚动作很轻,似乎怕弄疼了他。
可再次听到小暴君说脏,语气虽平静,可骨子里的卑微,还有他想要抽回手的动作,竟让她有些生气了。
“什么脏不脏?人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再说这样轻贱自己的话,这般瞧不起自己…”
“我真的是…”她语气有些激动,不禁眼眶也红了。
或许是感同身受,她想到了自己的生世,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没有任何的依靠,所有的一切要靠自己去争取。
可哪怕是所有人都抛弃她,她活得再辛苦,从没有一天,她想过会放弃自己。
所以看到小暴君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她心里觉得难受。
一口气说完这话,她看到小暴君眼里的错愕,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于是她道:“抱歉,刚才是我太激动了,说话或许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青萝背过身,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当郡主和质子花前树下,聊得正欢呢。
谢玧看到了。
少女眼圈红红的,就连她的鼻尖也微微发红,一脸雪肤衬着这样的红,竟平添了些别样的意味。
“怎会?”他长睫颤了下,低声说:“郡主也是出于关心,我又怎会那样小气。”
少女手里的帕子很软,是极好的蚕丝制成的,就和她手上的肌肤一样。
她手指头纤细,圆润。
十根手指像玉葱似的,捏着他手的触感,绵软得出奇。
“这帕子我给你包在手上,你痒的话也要记住,千万别用手去挠,这样好看的手要是留了疤,倒是可惜了。”
只听她缓缓说,轻浅的呼吸落在他耳边,也不知是冻疮的地方痒?还是旁的?
谢玧没做声。
他半垂着长睫,将眸里的情绪掩了去。
就在这时,青萝突然呀了声:“郡主,好像…下雨了。”
果然天有不测风云,刚还晴好的天阴沉下去。
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伴随着零星小雨落下,都说春雨绵绵,可凌楚楚还是觉得头疼。
她第一时间不是想到自己?会不会成为落汤鸡,而是对一旁的小暴君说。
“仔细你的手,千万别淋到雨了。”
雨水那样脏,她想要是伤口沾了雨水,造成第二次感染,那就麻烦了。
好在青萝心细,出门将伞带在身上。
她快步走了过来,替凌楚楚撑好伞:“郡主,趁着雨不大,还是赶紧回去罢。”
话是这么说,可一把伞怎么能够三个人用?最多装得进两个人。
凌楚楚有些为难,总不能说丢下青萝,让她淋着雨回去吧?
还有小暴君,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更是不能淋雨。
这可犯难了?
正在凌楚楚伤脑筋时,小暴君道:“郡主不必管我,我可以一个人回去。”
少年眉眼如画,透过细细密密的雨丝,让长睫都润上一层水汽,他单薄的身影,融合在雨雾里,整个人显得越发冷清。
可便是这样的冷清,却还是让凌楚楚听出一丝落寂来。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太压抑自己的想法了,或者说是太在意别人的感想,往往就忽略了自己。
“那怎么行?你身上有伤不能见水…”凌楚楚连忙道。
她寻思了会,正要说把伞让给他,她和青萝先找地方避雨,等雨停了再说。
结果话还没出口,就听青萝那丫头说:“郡主,奴婢想起一件事。”
她将手里的伞塞给凌楚楚:“奴婢想要找张妈妈打听件事,请容奴婢去去就回。”
说罢,微微欠身往外退。
这丫头?凌楚楚刚要唤住她,就看到青萝转眼跑远了,很快她绿色的身影,便消失在雨幕里。
雨水顺着伞面,滴落下来,雨势越发大了。
凌楚楚笑得有些无奈:“这个小丫头,做事颠三倒四的。”
她哪里会看不出,青萝显然是故意的。
当然谢玧也猜到了,他只是抿了抿唇,两人心照不宣。
随即,他难得说了句:“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各个都是人精,那也是郡主教导得好。”
这句话从旁人嘴里说出,多少可以听出一丝奉承之意,可从小暴君嘴里说出,凌楚楚却是愣了愣。
她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雨丝带着春日的潮气,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那样的气息。
她秋水眸凝在小暴君脸上,心口突然有些发闷,像他这样的出身,若不是遭逢变故,原本也应该是众星捧月,活得风生水起。
随即她出声:“回去后找个人过来,你挑挑看合不合眼,我想你受了伤,身边没个人照应,多少有些不便。”
回去后,凌楚楚果然言出必行,将之前在屋外洒扫小厮叫过来。
那个小厮听说郡主叫他去伺候质子,脸上有些不乐意。
谁不知质子是什么身份?便是之前宫里的奴婢,也少不得为了哄主子开心,拿质子取乐。
可对郡主交代的事,他也不敢不从,只能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小院子里,看着干干净净。
此时屋外的雨早就停了,谢玧打量着眼前的屋子,四四方方的地,一目了然。
小厮捧着吃食进来:“质子,可以用饭了。”
谢玧闻声没动,他的脸隐在暗处,叫人看不真切。
小厮在经过他身边时,禁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却让人觉得,莫名有些发悚。
小厮心里吃了一惊,再眨个眼一看,面前人的眉眼,又变得温润起来,仿佛刚他看到的不过是一种错觉。
然后他听到质子说:“劳烦你了,先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小厮听他说得客气,心道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于是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