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是难以理解,可肖彬是最清楚不过,眼看六皇子像是疯了一样,对周遭的人说的话,置若罔闻,他又怕又急。
不由噗通一声跪地,急忙说道:“殿下,属下求您了,这个天下还需要您,姑娘在天有灵若见殿下您这样,便是走也不会安心的。”
“属下求殿下您节哀,让姑娘安心去罢。”
“是啊,殿下。”
“末将也求您了,为了这个天下…”
话未落,却听到低低地笑声,在这风雪交加的暗夜里,越发添了一丝浓重的诡异。
“楚楚你可听到了?”谢玧眼底掩不住的癫狂,越演越烈,蓦然抬手一掌击下去。
一时间雪沫纷飞,夹杂着漫天尘土,赫然入眼的棺木掠过他眼底的病态,他喘着粗气,又哈哈大笑不止,说不清是伤心太过?还是忽地兴奋?
黑眸里涌动着火光,就连他冷白的脸,在这诡异的气氛下,也似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蓄力许久的掌心,那一刻再也抑制不住,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笨重的棺木被他发癫之下,几番拍落在地。
直到看见里面躺着的女子尸体,她整张脸面部已开始发胀,早已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一时间冲鼻的气味,即便在这风雪之中,也难以掩盖得住,可他似没有嗅到一样,黑眸盯在那面目全非的女尸脸上,眸里迷离再次复起,竟像是痴了。
忽而他指尖落下去,抚在女尸脸上,嗓音低哑难闻,像是梦呓一样,喃喃自语。
“楚楚,高兴么?这个天下到手了。”
他唇角扯出一抹笑:“你说过终有一日,我会鱼跃龙门,你看,我做到了?”
“你怎么不睁开眼看看我?楚楚?”
“我是你的阿玧。”
他那样柔声唤她,眼尾却泛着一抹病态的红。
直至掌心发丝成把掉落,在手心越积越多,甚至连口鼻处也涌出无数虫蚁。
眸里的迷离,顷刻间化作冰绡。
谢玧眉头皱起,继而喘着气冷笑:“你这个小骗子!骗我?”
“以为这样做?我便可以放过你了?”
“是这样么?楚楚?”
他低喘着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也呛了出来。
耳边除了风雪声,再也没人回答他,余下的,只有漫长的死静。
“殿下,您这是…”就在下一瞬,众人的惊叫声中,少年突然弯下腰身抱起女尸,几个起落便翻身上马,然后策马扬鞭往前方奔去,最后连人带马,整个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中。
看到六皇子那样癫狂的样子,在场的众人俱是心惊胆颤,哪个不要命的,胆敢上去阻拦?
****
眼前一片荒芜,像是陷入黑暗之中,任由她如何努力,却始终睁不开眼。
就连身体也变得沉重,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直到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她混沌的意识里慢慢睁开,眸里的猩红,像是浸着血。
凌楚楚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明明心里骇极,却始终发不出声。
逃?快逃!?
这是梦,一定是个恶梦。
她心里和自己说,直至那双眸里,映着她满脸的惊骇,她才啊地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初春的夜仍旧很凉,她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了,从那个恶梦里醒过来,她仍旧心有余悸,好半晌都没缓过神。
“阿满姑娘?可是做吓人的梦了?”忽地有人在外唤了她一声,眼前烛火照亮了屋内,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撩起帘子往里头快步进来。
到了她床跟前,那双温热的掌心摸了摸她额头,又关心道:“瞧你,流了好多汗,做了什么吓人的梦?能把你吓成这样?”
凌楚楚被她这么一问,才恍惚回过神,支吾了声,才慢慢道:“没…没什么,只不过以为有老鼠爬到床上了,把我吓了一跳。”
说着,她脸上露出歉意:“小芸,真是抱歉,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大半夜又吵醒你,等我赚到钱,尽快还给你,再攒够了钱,我也该回家了。”
一个月前,凌楚楚假死逃出了庐阳行宫,她也料到这一路艰难,必定会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容易。
对于前路艰辛,她也做好了准备,可哪知半路上遇到逃难的流民,她唯有将身上仅有的钱财,全舍了出去,才捡回一条命。
没有钱在身,一路上饥寒交迫,很快她这么不幸,就在路上饿得昏死过去。
等她醒了过来,才知晓是眼前这位叫小芸的姑娘,好心救了她。
当小芸问她来历姓名,凌楚楚原本想要实话实说,可一时之间又想到她眼前的处境,担心会给小芸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才瞒着她,用了化名阿满。
小芸听她如此说,倒也没有怀疑,只是点了点头。
转身去给她拿了身干衣裳,笑着说:“瞧阿满你说的,自阿娘走了以后,都没人和我说话:我一个人住还闷得慌,幸而有你在这儿陪着我,我高兴得来不及,又怎会嫌阿满你?”
小芸笑容很亲切,就像是对待自个的亲姐妹一样,又拉着凌楚楚手,将衣裳递到她手里。
“阿满,钱的事别急。”她拍了拍凌楚楚手,又笑着说:“总之你想在这儿住多久,都可以,再说外头乱得很,等过些时日好些了,安定下来你再回家也不迟。”
“阿满,我听说…”说到这里,小芸在她耳边,压低声道:“新帝继位了,他可是连亲爹,还有哥哥都不放过的人,你又是梁国人,我怕…”
谁人不知新帝在继位之前,曾在大梁做过人质,虽然这事也不关阿满的事,可小芸还是忍不住担心,若新帝揪着当年事不放,要拿阿满泄愤,可怎么是好?
提到新帝二字,凌楚楚脸色微微一变,只不过对上小芸眼里流露的忧色,她又很快掩了下去。
为怕小芸瞧出端倪,她慌忙垂下眼睫,叹了声道:“竟有这样的事,还真是吓人!”
记得在原书里,小疯子杀父这事,是不争的事实。
当时她作为一个读者角度,只不过权当是作者为了侧面描写这个人物的残暴,才故意加了这么一笔。
直到她穿到这本书里,经历了一段和小疯子的黑暗回忆,特别是小疯子和她亲口提过,他母妃便是因这个所谓的渣爹,害得他们母子二人分离,他母妃也最后郁郁而终。
所以按照这个逻辑看来,像小疯子那样眦睚必报的性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还有他哥哥?莫非是那三皇子,可她记得原书里三皇子最后下落不明,也不知逃了?还是死了?
只不过这些对她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虽逃出了那囚笼,可方才从恶梦里惊醒过来,她还是忍不住后怕。
一日不逃回去,她始终难以安心?
正想得入神,小芸还当吓坏了她,一脸自责:“瞧我这张嘴,可是吓坏你了,早知你胆儿小,我便不该和你说这事。”
“不说了,不说了。”又岔开话题:“阿满你害怕的话,我陪着你一块睡。”
说着便一骨碌钻进被子里,小芸身上的体温快速贴过来,让凌楚楚后背温热,她虽不惯和人挨得这么近睡觉。
可看着小芸脸上挂着笑,又一番好心,只能往里头挪了下,让出一些位置给她。
两个看似相仿的少女,窝在被子里,用彼此的体温相互取暖。
小芸依偎着她,像是兴奋的百灵鸟,叽叽喳喳。
一会儿说到她阿娘,一会儿又说她儿时的趣事。
凌楚楚心里却禁不住感慨,或许是孤独久了的人,才会那样渴望温暖,哪怕是对一个陌生人,也会毫无保留,给予她无条件的关爱。
在小芸身上,她不由看到从前的自己,想到她和小疯子之间的过往,便是因为这份信任,才害得她有家不能回?还要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
可见有时同情心,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世上又有多少好人?就怕自己施舍的对象,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在心里叹了口气,凌楚楚决定好好给这单纯的小姑娘,敲点警钟,不然她还真不放心。
“小芸,你千万要记住。”
“往后我若回家了,你可别再将不认得的人,带回家里了,万一那个人是坏人,你一个姑娘家,可是会吃亏的。”
“阿满,你放心好了,我才没那么傻呢。”
“好人坏人我还分的清。”
“就像阿满你这样的,我一看便知晓是好人。”说着噗嗤一笑,将凌楚楚揽得更紧了。
小姑娘的脸已有些发烫,也不知是太过高兴?还是盖着被子捂热的?
只听她嘴里含糊不清,又说了句:“我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会带回家的。”
然后没多久,耳边便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凌楚楚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借着昏暗的夜色,她仰头望着帐顶,忽然发起了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燕都,皇宫里。
兽金炉里熏着香,从里头飘出的袅袅青烟,向四下散去。
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踩着轻缓地碎步,慢慢往殿内步去,待靠近龙床之时,她手心不自觉攥紧,就连嘴角也浮出一丝柔媚地笑。
她情不自禁,慢慢俯下身,望向床上熟睡的男子。
明珠的光晕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阖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骨,就连他眼角下那颗朱红泪痣,让她瞧在眼里,近魅近妖,好看得叫人心惊。
她实在想不到?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关键这个好看的男子,还是当今顶顶尊贵之人。
想到这里,她眸子一动,就连胸口也微微起伏着,脸上一抹红云,也迅速染上耳根。
成王败寇,也就在这一夜之间,为了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如此想着,她咬了咬牙,这才颤抖伸出手指,松开后脖颈上的系带,毕竟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她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窸窸窣窣地声响落在地上,让她感到肌肤冰凉,她禁不住打了哆嗦。
可就当她鼓足勇气,想要爬到龙床上时,忽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又快又狠。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便感到脖颈一凉,而后有殷红的血如泉涌,从她脖颈猛地喷出。
她眸里泛着泪花,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最后一眼,只看到帝王凉薄的唇,还有嘴角讥讽地笑,她人就倒在了血珀里。
哪怕来之前,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幻想。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晓,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是多么可怕,多么喜怒无常。
只可惜她就算知晓,也太晚了。
女子身子还是温热的,光洁的肌肤仍旧富有弹性,那样青春鲜活的生命,眨眼间就成了一具死尸。
对于这一切变故,床上人坐起身,眸里却没有一丝怜惜,就像是看猪狗畜生一样,淡漠如冰。
忽而他眉头一皱,变得烦躁起来,朝外大喝了声。
“肖彬,滚过来!”
不多时,肖彬果然现身,对于这一切,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看着那样年轻的美人儿,白花花的身子,就这么拿去喂狗,不免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对比他一个正常男人,反观那些宫人,脸上.却早已麻木,进来时目不斜视,将那女子的尸身抬下去。
便将殿内赶紧清理干净,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凉凉的嗓音:“十五个了。”
肖彬正游神,原本一时没会意过来,直到对上迎面那双黑眸,他才心里一惊。
连忙附和:“是,陛下记得不错,这个月正好是十五个。”
就拿方才那个死者,正是这个月第十五个死去的少女。
第61章 招魂
随即,肖彬便看到帝王凉薄的唇一弯。
“汪竖那老匹夫,以为用美人计,便可以笼络朕,控制朕了?”
他虽在笑,眸里的笑意却似含着冰绡,让人瞧了不寒而栗。
肖彬心里一咯噔,也知晓这看似艳福无边的事,无疑是触碰了帝王逆鳞。
自从六皇子登基以来,这前前后后一个月余,也有不少朝臣想方设法,想往这天泽宫塞美人。
只不过像汪相这样明目张胆,昭然若揭送美人,送成他这样的,倒是少见?
另外他还有一事不明,明明陛下知晓这一切,皆是汪相所为,那为何又放任那些女子进来?
以陛下阴沉不定的性子,不是应该早就命人拦下那些女子?何至于要费这样一番折腾?脏了好好的宫殿?
心里虽疑惑不解,可帝王心思难测,也不是他一个下人,胆敢去忖度的?
压下心里的疑问,肖彬忙道:“陛下英明,既如此,可要属下一会传令下去,往后不许闲杂人等进殿?以免扰了陛下清净?”
谢玧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