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躲在转弯一侧的路边,正好季尧的马跑过来,季尧搂住沉璧的腰身,瞬间翻身上马,一路飞奔。
沉璧有些慌乱,六神还未归位,耳边风声不断,眼看着羽箭纷飞,季尧把缰绳交给沉璧,在她耳边道:“你来御马。”
“腿松一些,不要夹得太紧,手攥住缰绳。”
缰绳到了手里,沉璧点点头,腿立即夹住马身,呵斥一声“驾”,马竟然稳得出奇。
见她骑术不错,季尧也不再担心,抽出腰间的剑,转身回手斩落飞来的大片羽箭。
夜里,二人躲在山洞里,季尧盯着沉璧沾上灰的白嫩脸庞:“什么时候学的骑马?”
被他一眼看穿,沉璧也没在意,淡淡解释了句:“在宫里的时候,太子哥哥教的。”
她胡扯一句,男人听完却不说话了。
黑暗里,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正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半晌,她才听见男人开口,不轻不重地道了句:“是吗?”
她总不能说,这御马之术是她上辈子在军营里学的吧?
沉璧不想再提这件事,转而问道:“今日的刺客,会不会和上次是一伙人?”
季尧声音沉沉的:“不是。”
沉璧一愣:“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他们今日用的箭,和上次不一样。”
沉璧确实没想到这一层,这么说来,除了东楚,还有谁会刺杀他呢?
难道是……
忽然,男人话锋一转:“药还在你那儿吗?”
沉璧刚要点头,却又愣住了。
药?
黑暗里,沉璧急忙坐起身,伸手去摸季尧的后背。
手下触到一片湿黏,他左肩上插了一根羽箭,没有贯穿,衣衫是蟒黑色的,根本看不出来流血。
她心里跟着一紧:“要拔出来吗?”
季尧低低“嗯”一声,示意沉璧坐近些。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去,晚风渐凉,季尧担心被白日里的那群人寻到,没有生火,二人坐在背风的一处。
“拔出来,把你的药撒上去,包扎好就行。”
季尧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和你上次做的一样。”
沉璧脸色有些发白,听完二话没说,把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扯了一整条下来。
抬头时,看见男人已经解开了衣衫,露出肌肉纵横的后背,佩剑被放在一旁,他背对她坐着。
“别害怕。”
沉璧看着陷入肉里的箭头,有些不忍:“我从未处理过箭伤,万一处理的不好……”
“不会的。”
季尧回头看向她:“拔出来就好,你可以的。”
沉璧想了想,起身坐到他身前,看着他满是冷汗的额头,她伸手去摸他身后的剑箭。
“你怎么知道我可以?”
季尧垂着眼眸,目光沉沉盯着她:“你不是第一次拔箭了。”
沉璧靠近他,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找好了角度:“什么意思?我以前也拔过?”
她的手刚一碰到箭,就看见季尧身子一抖。
知道不能乱来,她干脆坐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视线里漆黑一片,此时离得近了,她才看清楚他的面容。
男人坚毅脸庞的两颊紧紧绷着,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看不清楚情绪,似乎什么都被埋在里面了。
她坐得离他很近,气息洒在他颈边,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甜气息,略有略无撩拨着男人的心神。
她眼睛像是撒满了星辰,亮得出奇,她正仰头看着他:“季尧。”
季尧沉着眼眸,盯着她的朱唇,她离自己很近,几乎他低下头就能碰到。
忽然,她伸出手,冰凉的小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她的气息逐渐靠近,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乱了节奏。
“亲我,季尧。”
第19章 逃亡
黑夜里,男人的眼眸黝黑深沉,沉沉落在她眼里。
腰后被用力一按,季尧低下头,直接堵住了她的唇。
就是现在。
她仰起头吻回去,同时手下用力,甚至下意识将箭往里送了两分,才斜着拔出来。
季尧顿时闷哼一声,靠在她肩上,呼吸声沉重得乱了节奏。
她连忙洒药粉包扎,无意间,看见被扔下的箭上有倒钩,可经过她这么一进一出,几乎没带出来多少血肉。
箭头血色鲜艳,还好没毒。
沉璧松了口气,明明已经是秋天,夜里寒风不断,她后背和额上都忙出了一层薄汗。
抬起头时,季尧正靠在身后的山壁上,目光盯着她。
被他这么一看,沉璧忽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她下意识摸了下唇,刚要回避眼神,却被男人拉住了。
他衣裳半敞着,衣带还未系上,胸口上的汗珠顺着肌□□壑流下,他垂眸看着沉璧,眼里似乎闪着微光。
忽然,粗糙的手指落在她嘴角,重重地按下,又抬起。
“有血。”
说完,季尧伸出沾血的手指,故意给沉璧看。
瞬间,一股热意从耳后一路烧到脸上,沉璧连忙移开目光,耳边不知道从哪儿传来剧烈的心跳声。
季尧径自收回手,重新靠在山壁上,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那边有风。”
深秋的山间夜里寒凉,沉璧还在犹豫着,外面忽然风起,冻得她打了个寒颤,沉璧当即起身坐过去。
她刚一坐下,男人就取过旁边的披风,用能动的右手替她将披风裹紧。
看着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可是一低头,男人的衣带还没系上,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沉璧顿时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她轻咳几声,眼一闭心一横,一把抓起他的衣带。
“那个……你、你不方便,我帮你系上。”
山洞里没生火,视野本就不好,什么都看不清楚,衣带被她系得乱七八糟的,她也顾不上太多,咬着牙快速给他穿好。
她一直低着头,却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她。
好不容易穿好了,沉璧总算松口气,刚擦完额头上的汗,忽然又听见男人抽气一声。
“怎么了?碰到伤口了吗?”
沉璧连忙去摸他的后背,刚一伸出手,双臂就被人抓住了。
紧接着,腰间就缠上两条手臂,男人的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声音沉沉的传来:“疼。”
沉璧心口顿时一紧,也顾不上此时是什么情形,伸手抚上他的额头,除了一片黏腻的冷汗,就只剩下不正常的发烫。
不知为何,沉璧又想起上一世季尧的那次遇刺,那时他昏迷多日、高烧不退,她在床边守着,眼看着针灸药汤都试遍了,还是不起作用。
军医告诉她,必须要尽快降温,时间长了人会有危险,于是最后,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用冷水给他擦拭身子,才算是将温度降了下来。
灵光一闪,沉璧立即去扯身上的披风,刚动了一下,腰间的手臂却蓦然收紧。
“别动。”
沉璧不敢再动,男人沉沉的声音落在她耳畔,似乎在极力忍着什么:“一会儿就好了。”
季尧抱着她,头埋在她肩颈里,一动也不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即将渴死的人,好不容易在沙漠里找到了属于他的绿洲。哪怕这片绿洲会随时消失,他还是一头扎了进去,濒临溺亡,却欢愉之极。
感觉到男人身上逐渐炙热的温度,沉璧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她缓缓伸出手,抱住了面前的人。
顿时,男人的脊背一僵。
“季尧,再坚持一下,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她顿了下,再开口时,声音都带上哭腔:“你别吓我,季尧……”
听见她的声音不对,季尧立即松开手臂,坐直了些。
山洞外月光皎洁,撒在洞口前面时,隐约漏进来几分光亮。
小女人一双杏眼里含着水光,看来,是真的被他吓到了,季尧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来日方长,他着急什么?
这么想着,季尧抚摸着她的发顶,像是安慰般:“没事,刚才疼得厉害,现下已经好了。”
说完,他伸手把小女人搂进怀里,感受到小女人也伸出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身。
他低下头,埋进她的颈窝里,贪婪地汲取着难得的温存。
“季尧,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儿?”
季尧微微抬起头,看见她靠在自己胸前,手指正攥着他的衣襟。
他望向洞口外的树林,眸光越发深沉。
“绝对不会。”
……
二人出山洞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夜里,沉璧靠在季尧身上,浅睡了一会儿,季尧不敢休息,一直守在她身边,警惕着周围动静。
醒来的时候,季尧二话没说,起身带着她继续赶路。
出了山洞,沉璧却没看见昨日那匹战马,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她被季尧牵着,沿着河边的山路走去,据他所说,这是回城最近的路。
沉璧发现季尧的方向感出奇的好,无论在哪儿,都知道该往哪里走,不像她,天生方向感就差得很。
若是把她扔在这里,肯定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没一会儿,二人走到一条主路旁,路上没人,也没风,只剩下入秋后满眼的枯黄落叶。
这么寂静,肯定有问题。
沉璧看向身边的男人,季尧没说话,拉着她躲在一旁的土坡下。
果然没一会儿,路上就有一波人策马而过,大声嚷嚷着说话,口音听着奇怪,不像是北境人,感觉是在到处找他们。
沉璧小声问道:“你听得懂吗?”
季尧扯下腰间的佩剑,握在手里:“西域话,懂一些。”
这个“一些”,沉璧估摸一下,以他的脾气来说,应该是不少。
西域临近北境,之前也是和北境打过几年仗的。
没想到,这次前来刺杀的竟然是西域人。
沉璧拽了拽他的衣袖:“要不去骗骗他们?”
季尧摇头:“风险太大。”
沉璧没再说话,她一向喜欢主动出击,像这般被动,总是不好的。
占据先机十分重要,这是她在军营里学的,季尧不可能不懂。
想来,还是顾及她的安危。
直到那群人走远了,季尧才拉着沉璧出来,朝着那群人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去。
路越走越荒凉,先前还有一些枯枝烂叶,渐渐就只剩下漫天的飞沙。
大漠之中,几乎没什么遮掩,除了到处可见的沙坡土堆,再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但是,季尧似乎对这里熟悉得很,带着她没有半分犹豫,一路朝前走去。
没走一会儿,沉璧就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她身子本就不好,平时更是很少走这么远的路,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季尧一向敏锐,察觉之后,他二话没说把沉璧背了起来。
她瘦得有些过了,在他背上小小的一只,几乎不怎么费力。
季尧一边掂着她,一边心想回去之后,得让她多吃些肉补补。
“其实我也能走,你背上还有伤……”
“日头升起来之前,我们得到前面那座山。”
沉璧不说话了,见季尧稳稳地背着自己,大步朝前走着,她靠在他后背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渐渐觉得心安。
“季尧,西域人为什么要刺杀你?”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你?”
沉璧确实没想到这层,不禁愣了一下:“我?为何要刺杀我?”
话一说出来,沉璧就反应过来了。
如今的她,不仅是大都督夫人,还是东楚送来的和亲公主。
若她死了,东楚绝对有理由出兵讨伐。
“这么说,东楚和西域……其实是一伙的?”
季尧侧过头:“为什么这么说?”
沉璧想了又想:“西域又不傻,若是他们杀了我,北境和东楚肯定会一起出兵,攻打他们的。可如今西域有恃无恐,若他们的目标真是我,那就只能说明,西域背后肯定有东楚的授意。”
季尧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觉得,东楚太子会想杀了你吗?”
沉璧听见这话,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呢?”
季尧背着她,继续朝前走去,许久才道了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沉璧不说话了,心里深以为然。
如今三国制衡,国与国之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对立,同样,也没有顽固的联盟。
此次刺杀,无论是哪国为之,只要她和季尧任意一个被杀,对他们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恐怕在李景成眼里,她早就不是他的妹妹了。
“季尧,你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沉璧歪着头看他:“你的那匹马,今日一早就不见了踪影,我记得良骏能识归途,你是不是让它回去报信了?”
季尧低低地笑道:“夫人果然聪慧。”
“宗桓带兵在边线,我们得去和他们汇合。”
听见这话,沉璧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日头渐渐爬了起来,沙漠里风沙大作,沉璧靠在季尧的背上,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放了下来,坐在一处土坡下面。
见她醒了,面前的季尧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去前面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见他要走,沉璧立即抓住他的手:“你一个人去?”
季尧回握住她的手:“有人过来了,我去把人引开,一会儿回来找你。”
心里顿时升起一阵不安,沉璧连忙摇头:“不行,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季尧笑得无奈:“这时候别说这些浑话,你跟着我反倒添乱。”
沉璧沾上灰尘的小脸一片惨白,眼神却异常坚定:“这不是浑话,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人走。”
“绝对不会。”
见她一副倔强的模样,季尧蹲在她面前,缓缓叹了口气。
他将她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宽慰她:“放心,几个刺客而已,要不了我的命。”
沉璧紧紧咬着唇,她看着男人坚毅的脸庞,知道一旦他决定的事就很难改变,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季尧没动,盯着她看了半晌。
忽然,他抬手拨开她的唇,指间粗糙的茧子摩挲过朱唇,带着阵阵温热。
“听话,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