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男人的画面,他叼在嘴里的好像不是烟。
楼外的寒风从门缝钻进来,这位置越站越冷。裘盼裹了裹西装,把怀里的孩子和自己尽量缩了进去,赶紧回病房。
可走了几步,体力就不济了。刚才的折腾是她目前身体状况的极限,回病房的路程不短,她抱着孩子喘着气,一步步挪,又虚又累又困,腹部的刀口还时不时作痛。
“妈妈真蠢,蠢死了。”裘盼自言自语自责,一边祈祷有谁经过能扶她一把。
还好,她的运气不差,没走多久就遇上推着空轮椅的护士。
……
早上七点多,住院楼产科护士站。
陈爱云与值班的同事交接完,埋头整理病历准备白班的工作。
有人敲了敲前台:“座机借用一下。”
抬头,陈家岳披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站在跟前。
陈爱云把座机递给他,他拨通了新生儿科的内线,跟对方说:“VIP房今天是你当值吗?718的孩子可能起黄疸了,你留意一下……”
挂线后,他站在原地盯着座机,想着什么。
他的脸色微微苍白,薄薄的镜片跟透明一样,深刻的双眼皮和秀气的睫毛清晰可见。
室内开着暖气,温度宜人,他的白大褂里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裹出来的身形精瘦扎实。
不知搞什么鬼,他嘴里还叼着一根小孩子才爱吃的手指饼,乍一看,还以为他在违规抽烟。
过了会,陈家岳又拿起话筒拨了个电话,跟对方说:“付朝文,VIP718的病人你关注一下。初产妇,三天前剖腹产女婴……”
交代完,陈家岳把座机还给前台,转身走。
“陈医生没手机吗?这么省手机费。”接过座机的陈爱云冷嘲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陈家岳正好听见。
他没解释,添了声“抱歉”就走远了。
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双腿又长又直,步履生风,跟平安夜那晚赶去手术室的情景一模一样。
“发什么呆?陈医生的背影这么吸引人吗?”护士长走了过来,拿文件夹敲了敲小护士的脑瓜。
陈爱云不承认:“哪有,我只是……陈医生有时候对人挺冷漠的。”
“什么人?”
“产妇。”
“哪个产妇?”
陈爱云把平安夜那晚陈家岳一开始拒绝支援手术的情况大概说了下。
护士长了然了:“傻孩子,陈医生不是对产妇冷漠,而是烦陶主任了。”
“怎说?”
护士长捂着唇低声道:“不是第一次的了,陶主任找借口让陈医生支援,明明她自己完全可以操作的手术,都非要陈医生站在旁边。唉,我是陈医生的话,我也会烦。”
陈爱云:“……”
她来长仁产科上班的第一天,听到的第一个八卦,就是产科的一二把手曾经是情侣。这对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在一年前分手了。
陈爱云嘀咕:“都分手了,何必呢。”
护士长笑:“高富帅是稀缺资源,谁不稀罕啊。”
“医院里高富帅多的是,脊柱外科,肾内科和神经外科,不也出了好几个男神吗?”
“那几个都是肉眼可见的花花肠子,小年轻容易钟情于坏男人,我这年纪了反而欣赏陈医生的踏实。”
陈爱云确实听过不少男神们的绯闻,他们一个比一个会调情,连扫地大婶都能被他们哄得春心乱晃。
相较之下,单身零绯闻的陈医生在长仁的声誉就“乖”很多了。
陈爱云耸耸肩:“也许他私生活很乱,我们不知道而已。”
护士长:“你看看排班表就知道他有没有时间搞私生活了。”
陈爱云仍不服气:“谁不想找个嘴巴甜的过日子,花花肠子更懂生活情趣,而且说不定谁能让他们歇下来呢。”
做花花公子的最后一个女人,听着就很爽。
护士长说:“但陈医生是长仁医院的‘太子’。”
陈爱云顿了顿,快速消化此处“太子”的意思,不相信地说:“你是指?不会吧,陈医生姓陈,林院长姓林……难道他随母姓?”
护士长:“林院长是他的继父,他母亲姓丁。”
“丁……”陈爱云惊呼:“丁老院长的独生女??”
护士长:“嘘!小点声。”
陈爱云捋了捋关系,低叹:“难怪。”
“怎样,陈医生是不是有背影又有背景?一般人比不上的。”
“简直天选之子。”
护士长感慨:“林院长也差不多。他要不是娶了陈医生的母亲,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院长的。哪家综合医院会找个中医当老大啊?不过林院长是有抱负的人,总想着把中医发扬光大。长仁的院训从他当上院长那天起,也都改了。”
护士站的前台桌面放着医院派发的明年的新台历,新台历上印有“长仁医院”四个烫金大字和它的院训:
长风破浪,
仁心仁术。
大医精诚,
中西并重。
陈爱云问:“旧院训是什么?”
“只有前两句。陈医生不喜欢我们讨论他跟林院长的关系,你平时千万别提‘太子’什么的。”
陈爱云想了想,忍不住追问:“那陈医生的生父呢,也是长仁的医生吧?”
护士长弯下腰写病历,悄悄告诉她:“去世了。他开的那辆车,就是他生父留下来的。”
第5章
裘盼抱着孩子坐在轮椅被推回病房,已经四处找她好一会的裘母见这阵势,被吓住了。
裘盼心虚,避重就轻地解释:“只是出去走了走,累了就让护士推回来。护士姐姐,谢谢你。”
护士扶她上病床,没说什么推着空轮椅走了。
裘母抱过孩子,有些生气地说女儿:“你大前天才做完手术,前天才拔了尿管,昨天才勉强独自走几步,今天就带孩子走到要坐轮椅了?你当自己吃了仙丹,会飞?”
“医生让多走动的,这样康复得快。我也不能把孩子单独留在病房。”
“我去买早餐而已,等我回来再走不行吗?”
裘盼辩不过,转移话题:“孩子饿了,我要喂奶。”
她解开衣襟,动作了几下,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滑了下来。
裘母早就留意到这件陌生的衣服,问是谁的。
裘盼低眼说:“我的。”
裘母把衣服拿起来左右看:“你有这么大的衣服?一看就是男装,质量真好,是不是少扬的?”
裘盼似是而非地“唔”了声。
“哎呀,怎么这么脏?”裘母翻着西装的肩膀位,黑色的衣料上有一滩干涸的发白的不明污迹。
裘盼:“……”
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尽管西装的主人不在跟前,她仍然尴尬坏了。
给孩子喂完奶,裘盼终于挺不住,躺下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做着零零碎碎的梦时,有人推她摇她,还有人问她:“孩子呢?孩子呢?孩子呢?”
裘盼忽然记起她抱着孩子站在天台楼边摇摇欲坠的场景,以为孩子摔了没了,登时睁大了眼,惊慌地要坐起身。
可惜体力不支,又腹部刀口痛,起了一半,没人扶,又跌躺回去了。
“我问你孩子在哪!”顾母见裘盼醒了却不回话,又急又气。
裘母正巧从外面回来,见亲家摇着女儿问孩子,忙不迭上前解释:“孩子被送去新生儿科了……”
“什么?”顾母瞪眼裘母,“为什么?”
“儿科医生来查过房,说孩子有点黄疸,建议送去照□□,我就跟着去办手续了。”
“天啊,孩子无缘无故怎么会得黄疸的?我家少扬小时候漂白漂白的,从没得过那病。”
“医生说照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的。”
“能不担心吗?那是我亲孙女。不行,我得去看看。”
顾母火急火燎地走了,裘盼向母亲递手,裘母立马扶她坐了起来。
“孩子黄疸不严重吧?”裘盼醒透了,也很焦急。
“不严重,放心。”裘母摇起床背,在女儿背后垫上枕头。
“她要喝奶的,我给她送去一些。”
“那边奶粉尿不湿样样齐全,你不用操心的。”
裘盼觉得母乳最好,这两天又有点堵奶,便让裘母翻出挤奶器,准备操作。
裘母让她先喝粥。
“这粥早该吃的,现在都有点凉了。”
“我没胃口。”
“你不吃东西奶水能有营养吗?”
“……”
裘母用微波炉把粥打热,端着给女儿喝,边说:“这粥我在医院食堂买的,医院食堂的食物比外面的干净健康,你多吃不怕的……”
喝完了粥,有人敲门进来。
是一位套着黄色马甲外套的陌生男士。
长仁医院里有好些穿马甲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帮病人操作自助挂号机,指示就诊方向,扶老人家上下电梯,是医院里的义工。
陌生男士自我介绍:“义工穿红色马甲,我穿黄色的,是长仁的社工。”他双手递上名片:“我姓付,你们可以叫我朝文。”
裘盼看了看名片,不明所以。
付朝文说:“我们专门给长仁的病人提供各种服务,比如协助安排家人的生活,帮忙联系律师、警察或者其它机构,也会给病人和家属开导情绪,这些服务都是免费的。”
裘盼没听明白:“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付朝文笑了笑:“听说你在平安夜成为了新妈妈,恭喜你。当妈妈了很值得高兴,但新妈妈很不容易,通常会遇到许多挑战和挫折……”
裘盼听着他说,一头雾水。
“……凡事不要灰心,孩子需要你的强大做后盾,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傻事……”
话到此处,裘盼微怔,不太确定地看着付朝文。他说:“如果你有烦恼,需要舒缓情绪,我们很乐意做你的树洞。”
裘盼笑笑:“不用了,我挺好的,谢谢。”
付朝文也笑:“没关系,我们24小时值班的。先不打扰你了。”
送走了付朝文,裘盼看着哪里出神,心里有所猜测,但又认为不至于。
“是社工啊,长仁不愧为数一数二的医院,什么人物都有……”裘母一边嘀咕一边收拾,又问裘盼中午想吃什么,“顺产的话什么都能马上吃,剖腹产不同,要讲究许多,头几天最好先吃流质食物……”
“妈,我有事跟你说。”裘盼迟疑地来了一句。
裘母等着她往下说,她却临时想到,在新生儿科的顾母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于是改道:“我挤些母乳,你帮我给孩子送过去?”
“嘿,还以为什么事。快挤,送完我正好去买午饭。”
裘盼挤了五六十毫升母乳,裘母双手捧着给外孙女送去了。
病房里剩下裘盼一人,她静静地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
VIP病房的装修跟星级酒店类似,家具家电应有尽有,配上落地大玻璃窗,拨开窗帘,白天光线充足,哪怕阴天也几乎不用开灯。
窗外对面是门诊大楼,大楼外墙的设计在当年花了心思,种满繁花绿植。
在天台站在楼边吹冷风时,裘盼没留意到对面的门诊大楼有这番景致,眼中只有那个陌生男人的孤影。
印象中男人的面容变得有些朦胧了,除了一张白净的脸盘轮廓,对方的五官细节她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陌生男人说的话,她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有这个意志和体魄,做点什么不好?”
“发什么呆呢?一声不哼坐着,眼神失落表情凝重,不说还以为是自杀未遂入院疗伤的失婚少妇。”
有人说着话走了进来,是一位漂亮的女人,身材苗条,披着经典的驼色风衣,化了精致的妆容,梳着很飒的短发。
她刚下飞机,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到沙发坐下,把最新款的挎包随手一扔,闲闲地叠起双腿,笑盈盈地看着病床上的裘盼。
裘盼无奈地笑:“你这么忙,不用特意来看我的。”
曾芷菲说:“我不是特意来看你,我是用吃午饭的时间来看你。感动不感动?”
“你又要减肥不吃饭了?”
“……”
曾芷菲打开行李箱,翻出好几款礼物:“裘阿姨跟孩子呢?我给她们带了手信。”
裘盼如实说,曾芷菲又问:“那顾少扬什么时候回来?”
“没问。”
“这话说得,跟赌气似的。别告诉我你得了产后抑郁症。”
“我确实挺抑郁的。”
“这年头抑郁比艾滋可怕,还是不孕不育好。”
裘盼不觉问:“你打算丁克到底了?”
曾芷菲很认真地说:“不,我要生的。”
“什么时候?”
“绝经前,哈哈哈。”
“……”
曾芷菲笑得没心没肺,一点婚姻不幸的样子都看不出来。裘盼以前会心疼她,总觉得她是强颜欢笑,笑中有泪,现在却有点佩服她了。
“菲菲,问你一个问题。”裘盼的语气严肃了些。
“问就问,别搞气氛。”
“你真的放弃和宋元清离婚了?”
曾芷菲想都不想:“离什么离,为了公司,为了钱,我必须稳住。”
“之前联系的律师不是说有信心让宋元清净身出户吗?”
曾芷菲跟听了笑话一样:“什么律师,接单之前都天下无敌,接单之后就有心无力。何况从来就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出轨的男人要净身出户。我算过账了,出轨是宋元清的强项,搞工程也是。他一个强项产生的利益,能掩盖他另一个强项产生的负面影响。有了顺差,按照国际惯例,万事就好商量了。”
裘盼拧眉:“但他常常那个样子,你不难受?”
曾芷菲露出早就看透的表情:“他在外面只有一个女人时,我会难受。他在外面有很多个女人时,我反而无所谓了。”
……
裘母在新生儿科看了会外孙女,去医院食堂外卖了两份午餐,回到病房听女儿说曾芷菲来了又走了,裘母轻叹:“菲菲这孩子,走那么急,吃完饭再走嘛。”
“孩子奶奶还在那边吗?”裘盼问。
“她早走了。”
裘盼手里的手机响了响,新的微信消息,打开看,又是几张照片,和四个字:接受现实。
“妈,”裘盼握紧手机,声线微颤,“我有事跟你说。”
她旧话重提,郑重道:
“我要离婚。”
第6章 0
坐在沙发准备给女儿盛粥的裘母顿了顿动作,抬眼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