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盼稳了稳神,尽量平静地说:“少扬出轨了,我要离婚。”
裘母定住了,半晌后她低头继续盛粥,说:“哪个男人不出轨。少扬应酬多,逢场作戏很正常,你别跟他较真了。”
裘盼愣了,强调说:“他是出轨,不是应酬,不是逢场作戏,是出轨,和别的女人……”
裘母听得心里很不舒服,打断女儿的话:“我知道了,不用解释。这种事很光彩吗?还反反复复地说。”
裘盼说:“不光彩,还很侮辱,所以我决定了要离婚。”
“嗨,”裘母轻笑,“都当妈了,思想和行为就要更加成熟,不要意气用事。”
“我有深思熟虑过,不是意气用事。”
“有了孩子还闹离婚,尤其孩子才刚出生,那是相当的不成熟。你是当妈的,要顾及孩子,她才多大一个玩意。”
裘盼在心里想,她离婚要顾及孩子,为什么顾少扬出轨的时候就不用顾及孩子了?他也是当爸的啊。
又闻裘母道:“男人就是男人,你不能苛求他……”
裘盼回了句:“那你当年怎么跟我爸离婚了?”
裘母哑了哑,恼怒地看向女儿:“我这不是用过来人的经验劝你吗!”
“妈,”裘盼委屈地说:“我以为你会理解我,会支持我的。怎么你……”
裘母自嘲地笑了笑:“我当年跟你爸离婚,你姥姥也反对的。”
裘盼说:“姥姥反对你也照样离了。我也会的。”
裘母耐着性子说:“你别赌气,这种事不能逞强,也不比谁强谁弱谁赢谁输的。”
裘盼坚称:“总之我要离婚,不是玩笑话,也不是气话。”
裘母咬牙:“离离离离,把这词挂嘴边好玩吗?你是成年人,才当几天妈。”
裘盼望向别处,自我鼓励似的低声说:“我一定要离。”
女儿幼稚的想法一意孤行,裘母扔下手中的勺子低骂:“一定个屁!”她指向门口,压着嗓子怒吼:“你既然一定要离,为什么还把她生下来?为什么不把她打掉?才生了孩子却要离婚,你疯了吗!”
提离婚本来就很难受,母亲不仅不支持还斥骂,裘盼再也忍不住了,泪崩说:“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足月了,我也想过打掉,都跑来医院了……”
也就大约十天前,情景记忆尤新。
裘盼一口气跑到长仁的产科门诊,见到护士张嘴就问打胎要办什么手续。
“打胎”两个字说出口时,有强烈的复仇快感,可牙关打颤,听着像带了哭腔。
护士看向她的孕肚:“你这肚子都快要生了吧,是医生建议的吗?你的家人呢?”
护士让她带上家人咨询医生,裘盼当时心想,家人?她没有家人了,她的老公出轨了,她的孩子没有爸爸了,家散了。
产科门诊挤满了来做产检的准妈妈,扶着腰的,抚着肚的,面容安详。有些连准爸爸也跟着来,鞍前马后的,脸上写满盼头。
隔壁妇科门诊的病人脸色却很不一样,不是心焦就是凝重,有人拿着验单满目惆怅,有人捂着腹部神情痛苦,举步维艰。
裘盼用手机上网查“引产”,查到讲解引产过程的视频,看了一半,不忍心看下去了,捂着肚子又害怕又心疼。
又查到很多关于“引产”对母体的伤害,同样地看了一半不敢再看下去。
她独自坐在门诊的角落,想法一波三折。
一会怂恿自己勇敢地去引产,气死顾少扬之余,对于这段感情和婚姻,她也能全身而退了。
一会又念及十月怀胎的是她,与胎儿已经有了感情的是她,引产伤害的也是她,可犯错的不是她,为什么所有的痛都要由她来承受?
思前想后,天人对战,最后发现不管哪个选择,都离不开“悲剧”俩字。
裘盼只觉走投无路,明明受了屈辱却无法反击。
即使有,无非就是牺牲自己或者自己的骨肉,而始作俑者毫发无损。
她绝望地哭泣,不时用手背擦脸上流不尽的眼泪。
好些路过的孕妇留意到她,心想这准妈妈哭得这么惨,也许是胎儿出问题了,真可怜啊。她们不自觉地护住孕肚,心有戚戚地叹气。
从体内拿掉一个成熟的生命,终究不是在路边铲掉一颗野菜那么简单。
事到最后,裘盼还是退缩了。
裘母听了之后惊讶得说不出话,她吃力地冷静下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裘盼哭着说:“她给我发了照片,全都告诉我了。”
“谁?少扬吗?说清楚!”
“她……那女人。”
“那女人你认识?”
裘盼抹了抹泪,摇头。
“少扬知道那个女人找过你吗?”
“我不知道。”
“你跟少扬提过没?”
“没……”
裘母分析着:“我估计那女人在少扬那里碰了壁,才上门找你。盼盼,冷静些,少扬应该不知情的,你别上那女人的当。”
裘盼怨声道:“我不上她的当,难道就继续上少扬的当吗?”
裘母反问她:“少扬平日怎样待你?他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偶尔犯点错,你就不能试着原谅他?”
裘盼对着母亲苦笑:“有些错不能犯,一犯就永不翻身。这话是你教我的。”
裘母喉咙发哽,一时无话。
裘盼也不说话了,望着窗外慢慢地止住了泪。
她自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和母亲姥姥相依为命。外人看着同情,她身在其中一路走来,却没感觉到有多大的困难。
离婚的事有母亲支持固然最好,但就算没有,她也可以一力承担。
没问题的。
见女儿满腹想法,倔强固执的样子,裘母气愤地说:“当初我劝你不要跟少扬结婚,你就这副样子!好了,我现在不让你们离婚,你又这副样子!”
裘盼不哼声,心里却说,是啊,当初如果听了母亲的劝……
裘母问:“你说,是不是铁了心要离婚?死都要离?”
回答她的只有一个字:“是。”
裘母气得笑了出声,短暂的沉默后,她迫不得已地说:“行,离婚也行。但孩子你绝不能要。”
裘盼瞪眼母亲:“为什么?”
裘母没好气地说:“离婚不好过,离婚带娃更不好过。”
“那是我的骨肉,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离开妈妈?哪怕打官司,我胜算也很高的。”
“带着孩子的离异女人很难再嫁的。少扬有钱,孩子跟着爸,她和你的日子都会好过些。”
裘盼难以认同,“宁跟讨饭娘,不跟当官爹”,这道理谁不懂?正如当年,裘母执意带走女儿,不就是因为担心前夫不会善待孩子吗?
裘盼忽然想到了什么,讶然地问母亲:“妈,你是不是后悔当年要我了?”
不知是自己没把话说明白,还是女儿犯傻听不懂,裘母急得走到病床前,冲着女儿怒道:“我不后悔,看着你平安长大,上学结婚生子,我这辈子值了!但我知道个中的苦,太知道了!带着孩子,她每一天的存在,都要消耗你的精力和钱财,未来至少20年,只有付出没有收获,是一个随时能把你压跨的担子!我不想你过那种苦不堪言的日子,懂不懂!”
裘盼听了又流下眼泪:“妈,你能撑过去的苦,我也能的。”
裘母被油盐不进的女儿气疯了,红了眼:“你老拿我做比较有意思吗?我不想你过那样的日子,不想我吃过的苦你再吃一遍,这人话你听没听懂!”
“妈……”
“别叫我!”裘母激动得哭了出声,硬着气说:“总之你要么别离婚,要么别要孩子,二选一。如果你离婚了又要孩子,那我就,那我就,我就把孩子扔下楼去!”
“妈!我是你女儿!”
“就是因为你是我女儿!我看着你过得不好,比我自己过得不好还要难受!”
俩人互相嘶吼,都泪流满脸,满目悲愤。
裘母哭着说:“我希望你一辈子能简简单单,快快乐乐。”
裘盼泣不成声:“可我现在一点都不快乐。”
裘母不听,背过身拿手擦泪,抽着气哭。
一想到女儿将来会像她过去那样,生活奔波劳累,捉襟见肘,不敢病不敢歇,还受尽白眼,被人指点非议,她心里就压抑到窒息,比自己上刀山下火海还要战兢。
她也特别委屈。她是亲妈,难道会陷害亲女儿吗?为什么她苦口婆心的劝诫,女儿一点都不领情?
哭不是办法,没多久,裘母把情绪平伏了下来,转身对女儿说:“盼盼,你刚刚生完孩子,想法会偏激一些。冲动不能解决问题,你冷静想想,少扬那个人,他这些年对你的好,值不值得你原谅他一次?”又道:“你先跟他谈谈,男人都会选择家庭的……”
选择?为什么犯了错的人还可以享有选择的余地,而没犯错的却只有烂路一条走到底?
裘盼咬着唇不说话,裘母给她递纸巾她不接,给她擦眼泪她挡开。她紧紧握着双拳,任泪直淌打湿衣服。
……
病房外,陈家岳轻轻地合上门缝,无声离去。
途经VIP病房区的护士站,护士们热情地呼唤:“陈医生……”
陈家岳做了个“嘘”的动作,护士们配合地压低音量问:“找到病人了吗?要不要帮你查?”
“谢了不用。”
第7章
曾芷菲在第二天中午又来医院探望,见裘盼的脸色不如昨天,皱眉问:“昨晚去做贼了?黑眼圈这么重。”
裘盼没有任何心情,不想说话,只摇了摇头。
曾芷菲说:“是不是顾阿姨又找你麻烦了?”
裘盼又摇了摇头。
曾芷菲叹气:“否认也没用,顾阿姨是什么人,大家有目共睹。看在顾少扬的份上,你就别跟她置气了,不然分分钟气死你。”
裘盼依旧沉默,现在能气死她的人不是谁,而是她母亲。
给孩子送母乳去的顾母和裘母回来了,曾芷菲夸赞两位长辈:“盼盼真幸福,有妈妈和婆婆一起照顾。”
裘母笑笑不说话,看了眼女儿,转身去洗手间把奶瓶刷干净,再放消毒器里消毒。
顾母走到沙发坐下,舒服地靠进沙发背说:“她是真幸福,还住VIP病房。生孩子而已,少扬太夸张了。”
曾芷菲笑道:“顾少扬是二十四孝老公嘛,我们都知道。”又对裘盼说:“等月嫂来了,三个人照顾你,到时要好好休息。”
“月嫂?”顾母看向裘母,“亲家,你们找了?”
裘母被问住了,反问:“不是亲家你找吗?”
顾母又反问回去:“为什么我找?”
裘母有点傻眼了,忙道:“四个月的时候我来看盼盼,你说认识人,月嫂由你负责安排的。”
顾母想了想:“有吗?我忘了。”
裘母这下真急了:“你没找?那麻烦了,临急临忙上哪找月嫂去?”
曾芷菲安抚她:“不怕的裘阿姨,家政中心有的是,只要出得起钱,什么月嫂都能马上就位……”
那边顾母扬声打断:“我说别请了,亲家你照顾盼盼,我照顾孩子不就得了?外人做事不能放心,何必花那些无辜钱。”
这也是个办法,裘母说:“我无所谓,亲家你行吗?”
“怎么不行,你看少扬我养得多好啊。”
曾芷菲不紧不慢地把刚才的话接着说:“除了请月嫂回家,也可以考虑去月子中心坐月子的。这样一来产妇开心,家人轻松,孩子也会被照顾得很好。”
顾母对最后一句话感兴趣:“多少钱的?比请月嫂便宜吧?”
曾芷菲笑了笑:“有便宜的也有贵的,我认识的朋友在城东开了一家,平均十来万住一个月吧。”
“十来万?”顾母低呼,“都是什么骗钱玩意?就是骗钱的。我们以前哪有什么月嫂,哪有什么月子中心,不也照样把孩子拉扯大?我那时候啊,生完少扬没坐几天月子就骑自行车去上班了。哪像你们这么矜贵,坐个月子花十来万,天天吃花胶人参也不值那个价呀,太离谱了。亲家你说是不是?”
裘母说:“十万确实太贵了。”
顾母紧着接话:“就是!太离谱了。盼盼,你就住家里吧,没问题的。我看孩子,亲家看你,分工合作,多好啊。”
裘盼跟裘母赌气,侧躺着背对大家,一声不哼。
曾芷菲叹了口气,看了看手表,起身告辞了。
人走到楼下大堂,从挎包拿出烟盒打开,点了一根烟,在吸烟区的角落边抽边打电话。
电话响了挺久才接通,没等对方应声,曾芷菲就直问:“顾少扬你什么时候滚回来?”
“菲菲,是我。”那边说话了,不是顾少扬的声音。
“呵,怎么你接了?美国应该深夜了吧。”
那边说:“少扬在跟客户谈判,你菲姐的电话他又不敢不接,我只好代劳了。”
曾芷菲夹着烟往垃圾筒弹灰:“他可真忙。”
对方轻笑:“不就是为了早点回去看老婆么,原本一个多月的行程非要缩短到半个月,大晚上的还在工作不休息。”
“于大小姐有意见了?看来把你累坏了。”
“哪敢说累啊,一说累就让我先回国。”
“那你先回来呗,出钱不够还要出力?”
对方干笑:“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是亲力亲为好。”
曾芷菲心想,到底不像受法律保护的两口子,在钱财问题上,于嫣和顾少扬远不如她和宋元清之间的信任。
她和宋元清剩下多少感情,俩人都懒得算了。不过如果涉及到钱财方面,俩人又由始至终地都相当默契。对投资有疑虑时,宋元清会询问她的看法。有把握赚钱时,曾芷菲也会拉上宋元清多分一杯羹。
不谈心,只谈金,这也许是一段关系能长命百岁的关键之处。
挂了电话,把剩下的半截烟扔掉,曾芷菲去了趟洗手间。
挑了看上去最干净的那格,按了两次冲水,蹲下。
厕所门板上贴了两张小广告,位置正好在蹲下的平视范围内,广告内容言简意赅:验血查男女,B超查性别,保准保快保密,无痛人流,联系电话CCC。
小广告的纸质很新,似刚刚粘上去的。拿指尖轻轻挑起页角,一撕,完整地全撕下来了,纸背后的粘胶还没干透。
曾芷菲把小广告扔进厕所里冲掉,出去后用随身携带的免洗液反复搓洗双手。
到了停车场,隔远望见有人骑着一辆小电动停在她的路虎旁边。她走过去准备上车,对方朝她开声:“请问你是车主吗?”
曾芷菲斜眼看去,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剑眉星目,穿卫衣运动裤和板鞋,挺学生的,腼腆又尴尬地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