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轻笑:“对我女儿来说是大事, 那对我来说就是大事,对你来说也是大事。”
林远修说:“手术室调配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你当过手术室的护士,应该比我清楚。”
女人:“我女儿只想留在原来的岗位,你身为院长开口说一句话,易如反掌。”
林远修说:“一而再再而三,会招人话诟。”
女人又笑:“你在长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不满?”
“反正这事我不插手。”
“远修,你答应过我的。”
陈家岳从半掌宽的门缝看进去,只见林远修坐着的背影。
一只戴着珍珠手链的手爬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拿捏,女人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你要是反悔,那我只好去找你老婆了。”
“佩珊,做人不要得寸进尺。”
“你怕?怕就对了。”
茶壶碎渣和地板收拾完了,Jam Jam拎着扫把拖把出来把门关上,压着嗓子跟门外的陈家岳说:“你惨了!那女人勾引你爸!”
陈家岳问:“她是谁?”
Jam Jam:“都说了不认识。烫了大波浪的卷发,很风骚,年纪不小了,鱼尾纹挺深的。”
陈家岳盯着包厢房门,Jam Jam觉得他神情不妙,以防出事,她把人拉到了隔壁包厢安慰:“别冲动,等我把扫把拖把放好了再回来跟你商量。放心,里面有服务员,不会搞现场直播的。”
Jam Jam匆匆去杂物房,一边拿手机给付朝文打电话:“柚子,你兄弟惨了!”
等她回到那包厢,陈家岳不见了。
……
茶庄会所的地下停车场,林远修独自走向黑色皇冠。他没上车,立在车旁低头想着什么,似乎挺烦恼。
五十多岁的男人,本身就五官英俊身形健康,有了岁月的沉淀和长仁院长的身份加持,浑身是年轻人拍马都赶不上的成熟和成就的魅力。
Jam Jam说包厢里的女人年纪不小,就算年纪小,也不唐突。
身后有人发问:“那女人是谁?”
林远修回过头看。
寂静偌大的停车场,陈家岳立在那里,脸色隐怒盯着他等答案,跟许多年前质问他要陈勉的诊治记录一样。
许多年前陈家岳仍是医学院的学生,跟付朝文合谋耍计套到了长仁医院档案室的钥匙。
档案室里存放了长仁数十年来住院病人的诊治记录,年份老一些的全是手写,既珍贵又保密。
陈家岳花了数周时间,翻找出他的亲生父亲陈勉当年的病历。
厚厚的一本历册,翻开里面竟一片空白。
除了封面“陈勉”和内页主治医生“林远修”两个名字,别无内容。
仔细看,不难发现有几页册纸被撕走了。
林远修彼时刚下班,人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准备上车。
陈家岳找了过来,举着白色的病历册朝他质问:“我爸的诊治记录在哪?”
那时候林远修惊愕的表情,陈家岳依然记得,看在他眼里除了心虚别无其它。或许当时太过年轻,他找不到词形容自己复杂的痛心。
亲生父亲过世两年后,林远修迎娶了他的妈妈。
7岁起,小陈家岳随妈妈和这位新爸爸一起生活。
亲生父亲临终前曾握着小陈家岳的手,哭着说:
“家岳,姓林的不是好人,他要害爸爸……”
“替爸爸好好照顾妈妈,爸爸对不起妈妈……”
还有好几句话,小陈家岳听得心惊又难过。
姓林的不就是新爸爸林远修么。小陈家岳做足十级戒备,用警惕的眼神审视新爸爸的一举一动,一秒都不放松。
姥爷和妈妈让他唤“爸爸”,他不肯。他早有全盘的计划,这人要是敢欺负他妈妈,他会一拳把他打倒。
小拳头揣得紧紧的,蠢蠢欲动。
只是没有挥出的机会。
新爸爸对妈妈很好,说话轻声细语,常常微笑,没见过发脾气。对他呢,会抱他,托起他坐在他的肩膀上,带他去踢球,逛游乐场,买最新款的变形金刚和蒙面超人。
即使小陈家岳不给好脸色也不领情,新爸爸仍会摸着他的脑袋,跟他约定下次再玩。
姥爷说,学中医的,性格一般温文尔雅,斯文平和,好相处。
小陈家岳不懂,只懂以前愁眉苦脸的妈妈在新爸爸来了之后笑容多了。
妈妈过得越来越好,不需要他的保护和照顾,他的拳头握得有点多余。
小小年纪的他也抵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糖衣炮弹”,稍不留神就中了新爸爸的“圈套”,接受了他的“笼络”,举棋不定地唤他做“爸爸”。
小陈家岳矛盾极了,父亲生前的叮嘱他没有忘记,手中的玩具又很香。
妈妈高兴,姥爷和新爸爸也高兴,第二年弟弟林友山落地报到,一家五口丰衣足食,所有的进展好像都是对的。
小陈家岳不知如何是好了,日子就这样在忍不住开心与闷闷不乐的交替之中慢慢过着。
他被告知父亲生前是长仁的产科医生,相当出色,遗憾突患重疾,英年早逝。
记忆中关于父亲的画面不多,幸好都是充满欢笑的片段,陪他过生日,带他游公园,教他放风筝折纸飞机……
他敬爱父亲,以父亲的职业为志愿,考上八年制的医学院之后更想了解父亲当年的病况。
怕妈妈触景伤情,陈家岳没敢问她。去问爸爸和姥爷,这俩人都以‘时间过了太久,记不清了’来回答,只告诉他父亲得的是肝癌。
直到他在付朝文的配合下套到了长仁档案室的钥匙,翻出了父亲那本空荡荡的病历。
父亲生病的那个年代,医术落后,条件不足,放现在也许能治的病,放那时候有可能是不治之症。肝癌就更别说了。
生不逢时,无可奈何,怨不了谁。
可病历空白,被撕掉了几页,这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认为是欲盖弥章,内有蹊跷。
“姓林的不是好人,他要害爸爸……”父亲当年的话又跳着蹦出来了,陈家岳被什么力量往前推着,不得不重新怀疑他唤了快20年“爸爸”的人。
面对继子的质问,当年林远修说:“记录弄丢了。”
陈家岳痛苦地冷笑:“满档案室的资料,谁的都不丢,偏偏我爸的弄丢了?”
林远修说:“都是人手记录和保存的,出差错无可避免。”
“撕掉的几页也是出于差错?”
“应该是,对不起。”
“什么叫‘应该是’?!”年轻的陈家岳忍不住怒吼。
狗屁“应该是”!
狗屁“对不起”!
“我爸到底什么情况?你当他的主治医生到底给治了什么!”
林远修说:“之前有跟你提过,你爸爸得了肝癌,西医没有办法了,我就试着用中医,可惜不见效果。”
林远修是个情绪稳定的人,起初的惊愕一掠而过之后,再难捕捉到他有其它怪异的表情。
以前简单地以为他这是脾性好,或者这个人真的脾性好,但并不简单,甚至深藏不露。
陈家岳能预料到自己再逼问也是白问,转身就走,改而向长仁的老医生打听。
还没打听到有价值的东西,林远修就收到风声出来阻止了。又把长仁档案室的锁给换掉,管钥匙的人也被撤走。
明晃晃的作贼心虚。
读医学院的陈家岳岂会不知医生并非能起死回生的神者,林远修若老老实实给他父亲认真治疗而又无效,谁会怪他?怕什么追问?隐什么瞒?
彼时林远修已在姥爷身边协助打理医院,虽没明说,长仁上下都知道他是将来院长的接班人。老医生忌讳于他,不肯向陈家岳透露半句。
陈家岳干脆去问姥爷,甚至问妈妈。
匪夷所思的是,姥爷和妈妈如出一辙地句句维护林远修。
陈家岳乱了。
假如父亲死于非命,就凭他们这副态度,即使不是凶手也是帮凶。
林宅里,姥爷妈妈弟弟,笑语盈盈,加上林远修,关系融洽父慈母爱,好一个幸福家庭,羡煞旁人。
陈家岳却呆不下去。
有些推测苦于缺乏证据,无法咬定,因此而侥幸的话他说服不了自己。
陈家岳搬离了林宅,独自住在亲生父亲留下的小楼房里。
他拒绝回去,拒绝和住在林宅的人见面,过什么节庆什么日统统与他无关。家人找他,他躲着不见。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抱着断绝来往的决心,经济上也不再依靠他们。
他妈妈丁倩隔三差五就哭着找他,很多年没再哭过的人一哭起来了教人看得不忍心,他却不妥协。
如此五年。
不是姥爷意外摔了,一度被送进了ICU的话,陈家岳和家人的关系会僵持下去。
姥爷昏迷了几天,醒后第一个要见的便是他。
六十多岁的老翁,紧握他的手苦口相劝:“家岳,你爹没有坏心思,没害过人,不要怀疑他了。你亲爹没了,但你还有你娘,你弟,这个家全靠你现在的爹啊。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不能被过去困住。念念你娘,年纪轻轻就几经生离死别……她好不容易才有安稳日子过,就当为她着想,就当听姥爷话,别跟爹置气了,回家吧,不然我死不瞑目……”
陈家岳在心里说:你说的不对。
可无法开口跟刚醒过来就把“死”字挂嘴边的病人驳辩。
姥爷握着他的手不放,忧心忡忡,怕一松手就没机会再握,跟当年的父亲一样。
陈家岳依然独居在外。姥爷出院后找各种借口联络他,诉苦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生怕活不到七十岁,之后哄着他回家。
渐渐地,陈家岳偶尔会回去林宅见一见老人。老人哄他过节回家吃饭,十次有一次他会勉强同意。
……
眼前茶庄的地下停车场,对峙质问的情景和当年相似,陈家岳和林远修都不陌生。
“那女人是谁?”
能在这里提出这个问题,八成是看见了什么,又没完全看见。
林远修也不装聋作哑,说道:“不要误会,只是一个朋友。”
陈家岳:“只是一个朋友的话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误会?”
“是朋友托我在医院帮点忙。”
“医院的事为什么不在医院谈?跑来这里掩什么耳目?”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在医院谈的,包括医院的公事。”
“我看你们谈的不止公事,还有私事。”
林远修沉默了,陈家岳看见的也许比他想象的要多。
这不是沉默的好时候,犹如默认他与那女人有私人关系。
陈家岳冷着声一字字质问:“那女人是谁?跟你什么关系?说!”
“就是一个朋友,我没骗你。”
“朋友凭什么拿我妈威胁你?我妈认识她吗?”
提到丁倩,林远修的眼神有点不稳了,他说:“家岳,这事别跟妈妈提。”
陈家岳:“说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正面回答那女人到底是谁。叫佩珊是吧,我去问我妈。”
他转身走。
“家岳!”林远修追了上去,真急了,又冷静着说:“你误会了,真的只是朋友托我办点事。”
陈家岳说:“让那女人跟我当面解释。”
林远修:“最近不太方便,等我看着找个时间。”
陈家岳冷眼看着他。
这种推搪的说辞,难道他以为他会相信?他三十好几了,不是三岁小孩。
女人能拿男人的妻子去威胁男人,当中什么缘由,陈家岳早就心中有数。
一轮对话,林远修闪烁其词,避重就轻,什么关键都没有说,却像什么关键都说了。
倘若年轻时,陈家岳会满腔愤怒然后被泄气了一样深感无力。如今他只是冷静地说:“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
林远修:“家岳,给我一些时间……”
看得不痛快听得不痛快,这鬼地方陈家岳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他往自己的停车方向大步走。
林远修在他身后跟着:“不要告诉妈妈,不要跟她提,她会想歪的。”
陈家岳边走边说:“你若做人丈夫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她哪来机会想歪。”
林远修:“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对天发誓。”
“对天发誓?”陈家岳停了下来,冷笑看他:“你中医出身,有一句话应该很熟悉,‘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第65章
中午时分, 裘盼来医院食堂帮开发组的同事打饭。
开发组平日忙,很少赶得上食堂营业正点吃饭,一般都是订外卖多。外卖吃腻味了, 就想转转口味吃长仁食堂的清茶淡饭。他们轮流去替全组打饭, 今日轮到裘盼。
食堂拥挤,裘盼在人海中频频前后张望, 意料之中,不见那副她想寻找的脸孔。
后来遇见了陶羡,也是难得。
闲话聊了起来, 裘盼问了句:“最近产科忙吗?”
陶羡笑:“产科年年月月都忙,之前八月最忙,现在九月好点了。”
何解?
陶羡说:“9月1号开学, 当爸当妈的都想孩子赶在这天之前出生, 不然上学要拖一年了。”
裘盼想起来了:“我怀孕的时候也听说过,要预产期在左右才可以这样操作吧?”
像她那种预产期在年末的, 想都别想。
陶羡说:“肯定的, 必须要经过医生的同意。有些爸妈规划得早, 哪个月受孕都提前算好了,万无一失。”
裘盼佩服,顺着问:“那陈医生忙不忙?”
陶羡:“他呀, 差不多吧。市一派了学习人员过来交流, 他带了几个人,不忙手术也要忙着上课。”
“哦,他还好吧?”
陶羡说笑般道:“哪能不好, 市一那两个女生天天围着他转, 都恨不得跳槽来长仁了。”
“……”
有位男医生走了过来跟陶羡打招呼,也跟和陶羡站一起的裘盼点了点头。
男医生长得不错, 身材也佳,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了又看。
裘盼不认识他,听陶羡称对方为江医生。江医生说要请陶羡看电影,陶羡说太忙了,没时间,话尾还朝裘盼那边指了指:“不信你问问她。”
裘盼微愣,配合着:“是的,产科年年月月都忙,市一又派了人来交流。”
江医生无奈笑:“早知道当年我选产科算了,这样能帮陶医生你分担,你就有空陪我了。”
陶羡笑笑不接话,心里说:你要是来了产科,我们就惨了。
产科有不少产妇是冲着陈家岳的名声从别的医院转过来做产检和生产的。
人长得好看,医术了得,这样的医生在哪个科室都是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