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昨天,她在杨政委面前哀求她帮忙。不过一夜时间,连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到,却是周明明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情势转变如此之快,让她有一瞬的茫然。
周明明见孟宪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还想说什么,被母亲打断了。
她和孟新凯一起把周明明架了起来。为了防止儿子再在外人面前丢人,舒俏提起一口气,直奔重点道:“老孟,你也听明明说了。不是我们占你们便宜,昨天的事要说起来,真是个误会。”
一句话,说的孟新凯有些意外。他真是没想到,舒俏口风转的能如此之快,他都快反应不过来了。虽然他是来讨说法的,但其实是做着死磕的准备来的。
孟新凯看着周明明,好一会儿目光才转向舒俏:“您说吧,我听着。”
舒俏其实已经想好怎么安抚孟新凯,压下这件事了。这么快就示弱,纯属无奈之举。儿子把什么话都抖漏个遍,她这个当妈的自然得给他圆回来:“他爸管他管得严,如果昨天的事是明明有意为之,那不用你说,他爸就能把他打死。实际上,昨晚已经打了一顿了,你看明明这样。”
孟新凯注意到周明明走路一瘸一拐的,如此严重,想必是周副司令员的杰作。他缓声表态:“这点我是信的,周副司令员向来以严治军,对自己孩子的要求肯定是更加严格。”
舒俏听他话里直指丈夫,只字不提儿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她紧握了握茶杯,又低了低姿态道:“刚我态度不好,在这里先向你和孩子道个歉。本来即便是你不来,我也是要找你们的,毕竟这事儿说到底是我家明明的错。孩子他爸委托我处理,也是怕露面了给你压力。”
孟新凯沉默片刻,说:“多谢司令员体恤,从昨天我知道这事儿起,心里头就没安生过。也怕给司令员添麻烦,但毕竟是自家闺女,我受点委屈就算了,我闺女,不行。”
这话一出,舒俏已然落了下风,连孟宪听了也微微心惊。她侧头看向父亲,见他腰背板直,抬头挺胸,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心里不由一暖,打在她脸上的那一巴掌,似乎也不叫她那么难受了。
孟新凯的态度,看上去十分坚定。
然而舒俏身为司令员家属,到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她很快就端正了姿态,说:“知道你就这一个女儿,也不会叫她受委屈。但有一点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昨天的事儿,绝不是明明故意的,他跟同院儿的几个孩子吃饭喝酒,闹着玩儿,开玩笑开的失了分寸,才会在你家闺女面前失态。但归根结底这是我们的错,我们一家都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所以这错我们认。”
听到认错两个字,孟新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仍有些不是滋味,甚至可以说是愤慨——原来是喝了酒耍酒疯,这可真是有意思!
“嫂子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也放心了。你知道,这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一件小事儿。”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孟新凯给出这样一句话。他心里有火,想发,但他知道轻重——现在重要的,就是解决问题。
孟新凯说完,给了舒俏一个眼神。后者接收到以后,心领神会,并且可以说是对他相当理解。
不光是对他孟新凯,这事儿要是真闹大了,即便是她丈夫是军区副司令员,那也是不好善后的。其他的倒也罢了,对于作风问题,部队是绝对的零容忍。而明明,恰巧踢到了这块铁板。纵使有千般理由,也会落人口实。
她想了想,说:“这你放心,这事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会有人乱说的。”
这就相当于表态了,孟新凯点了点头,心中微定。其实孟新凯心里对这事是不大乐观的,毕竟整个军区大院的圈子说大也就那么大,面上没有人说,私底下还能管住别人的嘴?但既然周家已经表了态,那他可以暂时先放下心了,因为——他们看起来比他更在意和更想解决这件事。
思绪回笼,孟新凯看着一旁的周明明,说:“那既然如此,我也就代陈茂安这孩子向你道个歉。无论怎么说,他到底是伤着你了。”
周明明的眼睛正在一旁偷瞄孟宪,听到这话忙说:“不不,叔叔,这都是我的错。”
舒俏仍是气不过的。在她看来,这事儿要是没有陈茂安那一顿打,闹不到这么大。她看着儿子,说:“老孟啊,那个陈茂安,对你闺女还真是挺不一般的。”
孟新凯琢磨了下她话中的意思,说:“毕竟是一个团的战友,难免一时情急。”
嘴上这样维护着陈茂安,看了眼微微发怔的女儿,孟新凯却轻蹙了下眉。
在事情议定之后,孟家父女俩人又在病房里待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离开。
一场矛盾就此化解,出了医院的大门后,父女两人都沉默着,一时无话。他们谁也没想到,事情能如此顺利又迅速地解决,简直是有些诡异。
“爸,事情是不是解决了?以后不用再来了吧?”孟宪轻声问。
“解决了解决了。”孟新凯连说两声,不知是在劝女儿,还是在说服自己。
孟宪嗯一声,仍有一种如坠云端的感觉,连脚下的路都变得飘忽起来。
孟新凯见女儿一脸恓惶模样,有些心疼。简直是飞来横祸,当父亲的却还不能尽情给她出气,只能这样憋屈着,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而且,先前他还打了她一巴掌,此刻心里已是悔死。
然而孟宪心里对父亲却是充满感激的,毕竟他不仅想着法儿地给她解决了问题,还为陈茂安说了句话。可当她提及去陈茂安家当面道谢的时候,父亲却没立刻应下来。
孟新凯沉思片刻,“等等再说吧,近期你先跟他少来往。”
孟宪不太明白父亲如此安排的用意,但心知他是为她好,点头答应。
而周家这边,在孟家父女离开之后,舒俏给丈夫周继坤拨了一个电话,将见面的情况如数相告。
那头接的很快,显然是十分关心这件事。听完妻子的话,周继坤也是松了一口气:“很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舒俏心里对这话很不以为意,一方面是觉得这事儿没有再闹大的余地,一方面心里对陈茂安下手如此之重仍有介怀。
周继坤也想到了这一点,嘱咐道:“陈家那边,你不要再去闹。”
舒俏在心底冷笑:“我去闹什么?为了你的面子我也不会去。”
周继坤不理她的冷嘲热讽:“孟家那边有什么要求,你尽量满足。歌舞团那边,你及时打个招呼。”
“知道了,等明明出院我就处理这件事儿。”
周继坤让她现在就打,不要往后拖。
舒俏恼羞成怒,刚想责备他一点也不关心儿子,就被他把话头堵了回来。
“没多少时间了,不要拖拖拉拉地到时候把事情搞的人尽皆知!”
什么没多少时间?什么人尽皆知?舒俏起先还糊涂着,过了会儿,才明白丈夫的用意。
“再过几天,老三就要回来了。”沉声说完这句话,周副司令员挂掉了电话。
果然。舒俏只觉得右眼皮子猛地一跳。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思量片刻,舒俏又拿起了电话。
第03章
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周日的傍晚,孟宪接到队长的电话,让她回团里,准备排练演出。
横亘在她心里那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孟宪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下就回了歌舞团。原本心里还惴惴的,但路上遇见了几个熟人,见她们跟她说话打招呼时跟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孟宪才略略放了心。
回到宿舍时,只有班长唐晓静一个人在。见着孟宪,她惊喜的不得了。
“回来啦,宪宪!”放下梳子,她走到孟宪面前,仔细打量她一番,小声问,“没什么事了吧?”
孟宪点了点头:“都解决了。”
“那就好。”唐晓静由衷地替她开心,“你是不是去见过周明明了?”
“你怎么知道的?”
唐晓静笑了笑,说:“你回来之前,团里专门下了指示,说让大家私下不要再谈论你这件事了。所以我猜,周家那边肯定是跟团里通过气了。”
孟宪苦笑一声,说:“安排的还挺周到。”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对象是她,她几乎要感激周家了。
“好了,别再去想了。”唐晓静安慰她,“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目前的情况看,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你想没想过,如果他们一口咬定是你勾引的周明明来撇清自己,那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说的是。”良久,孟宪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想开点,别不高兴了。等风头过去了,大家就都忘了,啊。”
“我没事儿。”孟宪抿唇一笑,笑的有些勉强,“我就是……有些担心陈茂安,他来了吗?”她小声问道。
“还没有。”唐晓静说着,怕她担心,又宽慰她道,“不过也没听到团里要处罚他的消息,应该没什么事儿。”
孟宪不由有些恍神。还没来吗?
因为陈茂安,孟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掀起了一丝波澜。
她想去见见陈茂安,但这想法遭到了唐晓静的反对。她认为,尽管现在大家表面上都不讨论这件事了,但并不代表风头就此过去了,她和陈茂安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难免引起大家的注意,私底下说不定怎么议论。
孟宪觉得唐晓静说的有一些夸张,但毕竟她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事,被她这么一说,倒也真有些犹豫。而就在孟宪举棋不定的时候,周明明又来找她了。
第一次来是在某个工作日的中午,那时她刚刚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简单洗了个澡,正准备回宿舍午睡时被人叫住了,说是外面有人找她。传话的人是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暧昧,孟宪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出门一看是周明明,几乎是立刻转身往回走。
自出事第二天去过一次医院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周明明,同时也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那天的事儿,眼见着生活快要恢复平静的时候,他居然又敢出现在她的面前。孟宪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会跟他有什么往来,这会儿一见着他,那天发生的事儿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轰然一炸,脸烫的像是火烧了一样。
周明明似乎比她还慌张,他上前拦住她,说自己来军区开会,顺便过来看看她。孟宪对他还是很礼貌的,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礼貌,似乎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这让周明明懊恼不已,也越发为她着迷。
也许就是孟宪的礼貌让周明明产生了她并不十分排斥他的错觉,自此之后,便常常来看她。孟宪一开始还拿他当个陌生人,到后来几乎是不理他了,心里气恼地想:他毁她一次名声还不够,还这样一次次来让别人看笑话。
终于有一天,在她私底下听见别人说嘴她和周明明的事后,中午请假回家的路上又碰到开着吉普车来见她的周明明时,忍不住发了火:“算我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别再来找我了!”
周明明已经坐惯了她的冷板凳,并不太在意她此刻的态度,涎着脸跟上来:“宪宪,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坐公共汽车,谢谢。”
“天气这么热,公车上人那么多,万一中暑了怎么办?”他讨好地笑,“就让我送你吧。”
孟宪不理他了,径直往前走,周明明也跟上前。两人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她听到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周明明。
周明明下意识转过身,带着孟宪也回过头,看见一个人从一辆挂着部队牌照的车上下来,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
“乔秘书,怎么是你?”来人是乔文锋,周明明爷爷的秘书。
乔文锋穿着一身齐整的军装,虽然是中校军衔,但对周明明一个小中尉却十分客气:“老远瞧着像你,怎么跑歌舞团这边来了?”
周明明看了眼被他使劲拉着的孟宪,没说话。乔文锋是个聪明人,一看就明白过来了,他看着周明明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说他有眼光。
周明明讪笑:“大中午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嗨,忘了正事儿。”乔秘书一拍脑袋,“刚从机场接你三叔回来,准备回大院呢,路过这儿了看见你小子车停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周明明大惊失色:“我三叔回来了?”
“是啊,这不,车里正坐着。”
顺着乔秘书指着的方向,两人重新看了过去。
隔着大概不到十米的距离,孟宪微眯着眼,看见那辆部队牌照的轿车后排正中坐了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色的军衬上衣,坐姿不像一般军人那样端正,却随意地刚刚好,让人无可指摘。正巧此时他也看了过来,平静的双眸中,透着些许疏离和玩味。
周明明看愣了。确实是他的三叔,他爷爷周正民最小的儿子,周幼棠。
看清来人,周明明心就凉了半截,缠着孟宪的手就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这一眼,看的孟宪也有些心惊,偏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此时此刻,她应该说是这个场合里最尴尬的一个人。她见机想挣脱周明明,脸红的沁出一层薄汗,却又被抓住了手。
周明明有些为难地看了乔文锋一眼。
乔文锋立刻明白:“不耽误你事儿,我们绕道走,回头再跟你三叔打招呼。”看了眼四周,凑到周明明跟前又说了句,“一会儿完事了记得把你的小吉普挪开,免得挡住后面的车。”
周明明也压低声音回了句:“你跟我三叔说一声。”
乔文锋会意,点了点头。
看着小汽车调头远去,周明明心里松了口气,再去看孟宪时,发现她脸颊通红,双唇紧闭。
“松开!”声音不大,却因愤懑而略显尖细。
周明明看着自己紧缠着她的手,明白过来:“宪宪,对不起——”
孟宪转身就走。
周明明一愣,连忙又叫着她的名字追了上去。
这天,孟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周明明赶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了,招呼也顾不上跟家里人打,回到房间就躺到了床上。
田茯苓端了碗绿豆汤送到了她的房间,推门而入,看见孟宪曲着腿对着墙侧躺着,眼睛微微阖着,像是睡着了。田茯苓不放心的上前去看,手还没探到孟宪的额头上,就见她翻过了身,睁开了眼。
“怎么回来就躺下,是不是中暑了?”
孟宪摇了摇头,起身,接过母亲手中的碗,将这碗冰冰凉凉的绿豆汤一饮而尽,心中的浮躁也去了大半。
田茯苓看着女儿白净的侧脸,问道,“这段时间在团里,没人说你闲话吧?”
“没有。”孟宪很干脆地答道,却看到母亲一脸担忧的神情。为了宽慰她,她笑了笑,嘟着嘴说,“你不信我,总该信周明明一家吧。”
田茯苓叹了一口气:“真是天降的横祸,这段时间他没来骚扰过你吧?”
孟宪犹豫了一下,未免母亲担心,还是撒了谎,说没有。
然而田茯苓却是知道她的女儿的,一眼就识破她的谎言,将信将疑地问道:“真没有?囡囡,你可要跟妈妈说实话,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