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母亲紧张起来,孟宪连忙说:“是来过几次,但没再像第一次那样,都被我打发走了。”
犹是如此,田茯苓仍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周明明,真是脸皮厚。是嫌害你不够惨,还是嫌挨打挨的少!”
孟宪沉默着。
“等你爸回来,让他想个办法跟周家说说,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田茯苓站起身,拿起碗出去了。等傍晚孟新凯回来的时候,果然把这件事说给了他听。孟新凯起初神情紧张了下,听到后来,眉头慢慢松开,敲了敲门,进了孟宪的房间。
孟宪刚洗过澡,正靠在床头看书。见父亲进来,便将书放到了一旁。
孟新凯在她床尾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摆在了膝头,问孟宪道:“周家那小子去单位找过你几次?”
孟宪所在的单位是燕城军区下辖的一个文艺演出单位,虽然名义上是按团建制管理,但相比正规的作战部队纪律还是松散许多。既如此,来回出入就不那么受限,有时想凭借条令纪律约束周明明都难。
“我妈都跟你说了?”沉默了片刻,孟宪答,“来过三四回吧。”
“不要在人少的地方见他。”
“我知道。”上次的教训,吸取的还不够吗?
“他见你,都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孟宪脸颊一红。
“没说什么。”她小声说,“他能有什么正经的话来跟我说。”
孟新凯差不多也从女儿的反应猜出来周明明跟她说了些什么了,眉头稍稍蹙起,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在那件事儿之前,周明明肯定在什么场合见到过他女儿了,而且——心里或许对她还有一丝好感。
这事情乍一看有些麻烦,但细细一想,或许也是个转机。
孟新凯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孟宪没好意思问父亲他知道了什么,见他起身要离开,想起什么,忽然叫住他问:“爸,你知道周明明还有个叔叔么?”
孟新凯一愣,想了想,说:“好像是听说有这么个人,但不在我们军区,了解的也不细。怎么了?”
“没事。”孟宪犹豫了下,还是没说下午的事。她能感觉得到,周明明似乎挺怕他那个三叔的,但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至于真有一天她被周明明骚扰地不堪其烦的时候去找他帮忙?简直异想天开。
孟宪压了下裙边,没再说什么。倒是孟新凯,由此多想了下。他确实是听人提起过周副司令员还有个弟弟,但据说一直在总部机关工作,很得首长重用,从没下来过。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说周家老爷子周正民更偏疼小的,毕竟他们周副司令员这个当哥的当初可是切切实实地在基层部队干了好几年吃了好些苦才提上去的,而他弟弟一下部队就直接去了总部,一直跟在总部首长麾下,好不威风。孟新凯是不信这个,要知道那可是总部,是统领全军的最高首脑机关,即便是强塞进去,要想在里头待住了且一直待下去,那也得凭自己的真本事。所以说啊,那个小的如果真如坊间说的一直待在总部没下来过,那也应该是有些雷霆手段的。总之,不会简单!
“就这样,早些睡吧。”
从自己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里抽身而出,孟新凯叮嘱了闺女一句,起身就要离开。然而不等他迈开步子,就被孟宪仿佛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爸,咱们什么时候去陈茂安家里看看吧?”
孟新凯一愣:“他还没回到你们团里?”
孟宪摇了摇头。
孟新凯心里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了。要知道见过周明明的第二天他就给陈茂安的父亲去过电话,那边说的可是没什么事儿。怎么现如今又?
“再等等吧。”孟新凯沉吟片刻,说。
第04章
孟宪心里有些不解,她不知道父亲这么拖着不去的原因是什么,但她自己却是不想再等下去了。辗转反侧纠结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就回了团里。
今天是周日,大院里的气氛要比往常热闹许多。孟宪刚进宿舍大门,就看见唐晓静背着挎包从里面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看见孟宪,唐晓静有些意外地问:“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孟宪唔一声:“有点事儿,就回来了。”
她说的含含糊糊,幸好唐晓静也没太在意。
“好吧,我在我桌子上给你留了两个大苹果,昨天一个战友探家回来送来的,我们那儿的特产,特别好吃,别忘了吃哈。”
“你干什么去?”
“去我舅舅那儿。”唐晓静叹一口气,“例行公事。”
孟宪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两个月前唐晓静刚过了二十三岁的生日,加上近五年的军龄,在舞蹈队里算得上是一个老兵了。她在队里一直都表现挺好的,工作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唯一让家里人担心的就是她的个人问题。父母远在西北老家,只恨太远搭不上手,便委托在燕城的舅舅给她相看相看。舅舅也很疼唐晓静,接下这桩差事后,连接给她安排了好几次,见过面后,竟没一个能成的。不是女方家里嫌男方年纪大条件不好,就是男方嫌女方长相一般还是外地人。曾经有一个唐晓静倒是挺喜欢的,心里也抱有很大的希望,不想通过介绍人传过来的话却是,对方嫌她长相不讨喜。也就是说,没看上。这让她颇受打击,心里对介绍对象这事儿慢慢也就有了抵触,每回都不很积极。
孟宪知道她的心结,便安慰她:“别着急啊。”
唐晓静无所谓地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说:“知道啦,我走啦。”
“嗯,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着唐晓静离开,孟宪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去了男兵宿舍,让人帮忙叫出来一个叫彭佳的男兵。她知道,彭佳是陈茂安同一班的战友,也是他在歌舞团最好的朋友,经常能见着两人一起训练和排练。
“有什么事儿,赶紧,我时间有限。”果然,彭佳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好。
孟宪没有计较这个,只说:“我—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陈茂安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还没来?”
彭佳呵呵笑了两声:“为什么没来,我想你应该更清楚啊。”
孟宪微觉难堪,半晌:“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彭佳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见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看过来,便带着孟宪去了宿舍楼后一个稍微隐蔽,更方便说话的地方。
他开门见山道:“陈茂安这段时间都在医院。”
孟宪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住院了?”
被周明明打的?可是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伤口啊。难道,是她没留意到?
“不是,他妈妈刚做了手术,他在医院陪护。”彭佳说完,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句,“不过,他因为这事儿,被他爸训的也不轻。”
孟宪神情有些仓惶,过了会儿,她低声说:“我想去见见他。”
“没这必要吧?”彭佳瞅她一眼,说。
“有,我必须去。”孟宪说,声音轻柔却坚定。
“那行吧。”沉默片刻,见她不为所动,彭佳耸耸肩膀说,“你等会儿吧,我一会儿也要去,顺路带你过去吧。”
“谢谢。”孟宪由衷地说。
彭佳推了辆车子来,带着孟宪去了医院。路上经过一个水果店的时候,孟宪停下,买了些新鲜的时令水果。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彭佳说让她在门口看着车子,他进去把陈茂安叫出来。见她有些迟疑的样子,他笑了笑,说:“听我的,这是为你好。陈伯母是不会想见你的,你也受不了她的脾气。”
孟宪犹豫了下,把装着水果的袋子递给了彭佳:“那你帮我带进去吧。”
彭佳拉开袋子往里看了看,挑了挑眉说:“行,那我就借花献佛了。”
眼瞧着彭佳离开,剩下孟宪一个人的时候,她忽然有些紧张了。此时此刻她才想起,在这件事之前,她跟陈茂安其实并无过多的接触。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高中做了三年同班同学,但她生性腼腆,也从未与他说过话。到了歌舞团也是如此,只不过是见面点个头的交情,所以她当时向他求助的时候,几乎就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帮自己。如此大的一个人情,可等会儿见面了除了“谢谢你”和“对不起”之外,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孟宪。”
正在孟宪绞着指头苦思冥想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声。她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刷的一下从车后座跳了下来,转过身,看见一身便装的陈茂安。他看上去似乎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但依旧不掩清隽。那张脸也与孟宪印象中高中时他的样子渐渐重合,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是他比那时成熟了许多。说起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认真端详陈茂安的样子。
陈茂安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以为是自己吓着了她,见一旁的车子歪了便上前去扶。
孟宪回过神,说:“我来吧。”
“没事。”陈茂安说着,就把车子扶了起来,在一旁扎稳了。
孟宪看着他扶着车把的双手,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陈茂安声音轻柔地问,似乎是怕再惊着她。
孟宪嗯一声,小声说:“我—是有些话想跟你说,但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所以就只好麻烦彭佳。”
“彭佳脾气不好,你别介意。”
“不不不。”孟宪忙摆手,“他人挺好的,真挺好的。”
注视着慌乱地有些脸红的孟宪,陈茂安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一丝悸动,攥了攥手,才压制住。他看着孟宪,说:“这边人多,有什么话咱们去那边儿说吧。”
孟宪这才抬头看了看他:“方便吗?”她是指他母亲那里。
“有彭佳在,没关系。”
两人推着车子,穿过医院门前那条人声喧哗的大街,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路。
并排走了一段之后,孟宪开口,打破了沉默:“陈茂安,谢谢你。”
“别这么说,我应该的。”陈茂安扶着车把的手紧了紧,“而且,我那天下手挺重的,也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
“不。”孟宪停住脚步,望着他,语气认真地说,“那天要不是你,我,我早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那双清澈的仿佛水洗过的双眸,看的陈茂安居然心生一种不敢与之对视的窘迫。其实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后悔,不该把周明明揍成那样,这样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可不知为何,他当时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他看着他那样压着孟宪,只想把他揍的再也爬不起来。
“周家那边,没再找你麻烦吧?”
不愿意再想起跟周明明有关的事儿,孟宪摇了下头,说:“没有。”
“那就好。”陈茂安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而孟宪看了看他,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低声问她。
“我其实,早就应该来跟你道谢的。”孟宪有些愧疚地说。
“没什么。”陈茂安眼睛看着前方,“我知道你没事了就好。”
孟宪为他的善解人意而感动,踟蹰了下,又问:“陈叔叔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怪你了?”
陈茂安愣了下,抿下唇:“没有。”
“你别骗我呀。”孟宪有些焦急地说。
陈茂安原本面对她还是有些拘谨的,此刻倒一下子松懈了。他笑了笑,说:“真没有,孟宪。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有负担,再来的话,我还是会帮你。”顿了顿,察觉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他忙又说,“我不是咒你,你不要多想。”
看着他急急为自己辩解的模样,孟宪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没有多想。”她声如蚊讷地说,“我怎么会多想。”
多说多错。陈茂安也是十分懊恼。
“没有就好。”他说。
不知怎的,两人之间忽然就尴尬了起来。往回走的那段路,谁也没再说话。
回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彭佳已经双手插兜等在那里了。见两人回来,便上前接过车子,对陈茂安说:“我们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陈茂安嘱咐道。
“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彭佳说着,看了孟宪一眼,又回过头问陈茂安,“什么时候回团里?”
“过几天吧。”陈茂安答的十分含糊。
然而其他两人却都没听出来他的潜台词,尤其是孟宪,听他这么说,便接了句:“团里见。”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热烫。
陈茂安看过来,笑了笑,柔声说:“团里见。”
从医院回来,孟宪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连日来的焦虑让她疲惫不堪,吃过午饭睡了一个冗长的午觉后,又去澡堂洗了个舒适的热水澡,整个人顿时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披散着长发回到宿舍,她收拾好换洗衣物,装盆拿去水房去洗。
孟宪去的时候,水房里已经有人在洗了,是她同班的战友潘晓媛和楼上一个班的女兵吴敏,这两人走得近,干什么都一起,她在院里已经见过好几回了。见两人拿四个盆摆满了一边的水池,孟宪便把东西放到了另外一边。拧开水龙头接水的时候,听见身后两个人在聊天。
“你今儿上午去哪儿了,我去你们宿舍找你好几趟,都没见人。”潘晓媛问。
“我上国防科工委大院找我老乡去了。”
“就那个个矮头大,穿个便装土了吧唧的那个老乡?你找他干嘛呀?”
“他刚探亲回来,给我带了点家乡特产,我出去买东西,顺路经过就取了回来。”
“这么说,他心里还挺惦记你的。怎么样?”
“哪儿有怎么样,连个普通话都说不标准,整天俺俺俺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农村出来的。”
“哈哈哈,再怎么着也是干部啊,肩上挂星呢。”
“干部多了去了,我要是找他那样的,还干嘛来这里啊。”吴敏撇撇嘴,忽而想起什么,略有些兴奋地凑近潘晓媛,说道,“我跟你说,今天我在国防科工委大院门口等我那老乡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长的——怎么说呢,光看侧脸就让人脸红心跳的。整个人特别有气势,一看就是大院出来的子弟。”
“跟你说话了?”潘晓媛颇感兴趣地问。
“没有,我这样的他能看上呀,你还差不多。我不是在门口嘛,门岗查他牌照的时候透过车窗偷看他一眼。军衔两毛二呢。”
“中校啊”潘晓媛微沉吟,“那肯定结婚了吧。”
“谁知道呢,看着挺年轻的。”
潘晓媛忽然就没了兴趣:“算了,姓名、籍贯、年龄和工作单位一概不知,就光能想想,有什么用。”
吴敏哈哈笑了:“我记住他车牌后三位了,貌似是919,总参的牌照,应该能打听出来。”
“那我就拜托你了啊。”
两人说着,同时笑了出声,这种旁若无人的样子让孟宪有些尴尬,有种故意偷听别人隐私的感觉。正在纠结要不要先把衣服泡上等她们走了再来洗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人叫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