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微微抬了抬眉梢,冷不丁打断他,“北美高端摩托车品牌Icon为纪念英国著名赛车手Barry sheene而推出的限量款超跑Icon sheene——
我说的没错吧?”
众人转过头,就看见微冷着的一张脸,传言中纤细脆弱的千金小姐神色冷漠地站定在他们面前,瞳孔颜色很深,正用一种很有礼貌的、缓缓的语气在说话。
江杨也看向声音来源,触及那张脸。
他愣住。
他脸上就明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字——“怎么可能?女人怎么可能会了解这个”。
盛夏里模样看着干净清冷,由于心理原因,她身材也比同龄人瘦削不少,可这并不代表她这两年活成了病秧子。
恰恰相反,她一直健康且全面地发展着。
赛车、近身格斗、乃至是射击——她都在国外专门学过,请的老师也全是世界级各大赛场顶尖人物。
盛夏里看向一年前手下败将。
她对了解各大品牌并没有半分兴趣,之所以能回答得上来,只是因为她一年前在摩托车俱乐部时偶然间听人说过一耳朵。
对于其他人来说转瞬即忘的事情,却能被她当场记牢。
显然,“手下败将”本人也还没忘记一年前盛夏里带给他的那种屈辱——他那时为了追上她超过她,不惜在转弯的时候提起车速,最终落了一个人车皆翻的下场。
在现场救援队的救护下进行了简单急救后,他又被转去了医院检查,最后查出多处骨折以及轻微脑震荡。
因为这事,江杨在他们国外留学生圈子已经算是丟尽了脸面,被家里人听见风声后更是训斥了一顿并猛削了零花钱。
江杨也觉得委屈,这也不怪他狂妄自大。
看着这张白嫩干净的少女脸,谁能想象得出来她在职业赛车场上也毫不逊色?更别提他们业余的了。
谁能想象得到就在一年前。
才十八岁的少女头戴纯黑色头盔,长腿窄腰,一身深黑掐着亮银色的赛车服,附身贴着漆亮机车疾驰而过的时候比在场所有男性都要吸睛夺目,所过之处席卷着观众们热情的狂欢声尖叫声,可以说哪有擂鼓轰鸣般的引擎声一闪而过,那儿的观众席就奔腾澎湃——
一场比赛竟抢了那晚所有男人的风头。
她摘下头盔的一刹那,皮肤白的干净,眼瞳黑白分明,像棵清冷带劲不服输的小白杨,澄亮干净的眼眸里有意气风发到迫人的少年气。
巴瑟斯特全景山山顶为她扑簌簌落下一片雪,雪白一片,映照出她清亮的素颜。
盛夏里虽然仍是没笑,可眼底流露着那份清傲却不是假的。
而那分少年气至今仍未湮灭。
以至于今天,她会这样勇敢而大胆地站出来为另一个女仔说话。
吊灯细碎如钻石浮华的光落在她眼睛里,光芒干净纯粹。
像孤单且炽热的恒星。
只一眼,让人莫名感触到一种包含着无限勇气的、永恒不灭的生命感。
江杨越想越愤懑,想发火却又不能发。
他当初敢提出赌约,肯定就是因为这张漂亮无害的脸鬼迷了心窍。他现在才认识到,有些人看着像花瓶,内里其实是黑寡妇。
盛夏里神色没变,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他扭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盛夏里毫无波动地一字一句说:“去年七月十四日,晴。澳大利亚巴瑟斯特全景山赛道,现场总共有二十六位赛车手………而你当时说,‘我要是输给你我不但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还会面对在场所有观众,告诉大家我江杨在这赛场上还比不过一个十八岁小姑娘。’——哦对了,你那时穿着Yamaha亮黄色赛车服,车头是46号标志,还要我说的更加详细一点吗?”
江杨瞠目结舌:“你——”
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每天还会写日记记录一天发生了什么?
可就算是记日记也不可能一字不差地完整写下他们的聊天内容吧?谁还能记住那些数字?
“我的大脑就是摄像机。”
盛夏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不用说了。”江杨咬着牙,别过脸说,“我们的确是见过,我没你记性好,刚刚没认出来。”
现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嬉笑声消弭,寂静到有些可怕。
一个富家公子哥站出来缓和气氛,笑着说,“不过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只知道买那些漂亮无用的奢侈品,满世界出去玩。哪像我们一年都得进公司上班。”
盛夏里轻轻瞥向他,声音静缓内敛:“这么说,如果换做你妹妹入驻公司把持家业,而你自由潇洒,你会更快乐些?”
“你——?!”
江杨皱起眉,冷笑问:“你在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她哪里学过什么商业,一个黄毛丫头只知道玩玩乐乐而已,书都没有读过多少。”
“是吗?”盛夏里出声。
盛夏里静静地站在那,五官被珠光灯光细细描摹镌刻着,皮肤是灯光都无法渲染的冷白,被构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有人在偷偷问:“她是谁啊?”
“这你都不知?她是刚从国外进修回来没多久,全名叫盛夏里,她爷爷是盛氏国际银行的董事长,家里集团叫盛世集团,未来这一切都是要交到她手上的。”
“她不是被当做富家千金养大的,而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
盛夏里偏过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公子哥,目光并不锐利,却有种安静的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的洞察感。
她出声:“为什么明明经过填鸭式教育,你却一无所知得像个白目?”
填鸭——
为加快北京鸭的生长,缩短喂养期限,饲养员在喂养上采取硬填,人工强制给食。而这种人工强制给食喂养的鸭叫做“北京填鸭”。
她说话语气很平和,不会让人感觉到尖锐,很有气质,也很有家教:“我记得你父母之前把你送到了国外镀金,为什么镀完一趟金回来还是和钢厂里的废铜烂铁没什么两样。这么的——败絮其外。”
在场的纨绔少爷目瞪口呆。
陈不周却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有点想笑的意思,显然是被盛夏里一连串的话惹笑了。
浮华灯光里,盛夏里像是笼罩在光中,遍身璀璨,吊带裙因为她的动作清浅地摇动,和她本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盛夏里刻意不笑时疏离感很强,表情越少越好看,像是从话本里走出的冷面千金。
只不过她即便有微许皱眉,却还保留着自幼培养起的优雅礼仪,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和人寒暄似的。
昏昧的灯影吻着她的每一寸发丝,站在她身后的陈不周停顿了一小会,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很勇敢,并且无畏,压根不会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那些旁人状似无意的诋毁或是赞美、那些男生互相传递的目光中的各种意味,都构不成千分之一的盛夏里。
而江杨身旁面露怒容、眼中还带着闪闪泪光的女孩子扫向盛夏里一眼,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盛夏里顿了一下,大概是她不大擅长安慰人,也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这个眼泪流得像是水龙头一样的女仔。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静静地伸出手。手腕纤细,白皙的手心内妥帖地躺着一块干净手帕,“擦擦吧。”
女仔接过手帕,朝盛夏里笑了一下,而后脸一抹,比京剧变脸还快地朝身后的前男友大骂了一句:“人渣!是我甩了你!”
说完,她就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了。
盛夏里微微一笑,笑得不大明显。
但她总是这样浅浅的笑,仿佛她的情绪都是清浅的、受到过控制管理的,或许她永远不会失态。
但只是这么一点微乎其微的笑,就让她那张冷漠梳理的冷冰冰的脸鲜活生动起来。
有点乖,像其他十八九岁的女仔一样。
“你,你——”
男人伸出手指,指着盛夏里的脸。
盛夏里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就被人挡在了身后。
陈不周的长相实际上总有种生人勿进的气势,他眉眼深黑,身高在现场相当出挑,给人一种明显的无法抗拒的压迫力。
特别是像他现在唇角抿直的模样:“我想盛小姐并没有说错什么。”
他声线低沉,洒脱不羁,姿态舒展而随意,就是脸上没笑,令人生畏。
江杨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这个几乎高了他半个头的男人,故作镇定地问:“你又是谁?”
陈不周语气随意。
只说,“我是盛小姐今晚的保镖。”
他背影笔挺,身上线条流畅利落,一眼看上去没有那些肌肉男夸张的肌肉,但仔细看可以看出被黑色西装尽数裹住的清晰的肌肉线条,硬邦邦的。
“……”
江杨安静了下来。
脸憋红了也没说出来半句话,却也没拔腿就跑。
一道优雅低沉的声音插入。
“一个绅士怎么能对女孩动手?指着女孩子这个动作,也很不绅士。”
端着一杯透明的“莫斯卡托起泡酒”的图迩不知几时来的,将一切尽收眼底后,他上前一步出现在众人的目光里。
他扫了一遍众人,慢腾腾地朝陈不周打招呼:“晚上好,我们又见面了?”
图迩视线越过陈不周,落在他身后的清冷少女身上,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唇角。
“……”
陈不周无视了他。
图迩和颜悦色地打完招呼后,他就神色一变,对着目瞪口呆的江杨皱眉。
他似乎也听见了刚才发生在这里的整段对话,又或许是猜测出来的。
他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抱怨:“这里怎么什么人都有?你看上去真讨厌,让我想起飞机厕所里扔出的蓝冰。”
蓝冰不是蓝色的冰块,而是指经过化学处理后的排泄物……
“什么?”对方没听懂。
图迩看了一眼江杨茫然的脸,似乎有些失望自己的攻击没有达成:“哦,好吧,我就知道我不该和你说这个,你又听不懂。”
盛夏里反应了过来,看了这个少年一眼。
图迩也转过头,打量了盛夏里一会:“你就是——”
陈不周皱眉打断他:“你喝酒了?”
图迩面色如常,说话逻辑也没出错,一本正经地比划着手指:“一点点。”
陈不周脸色难看地看着一脸乖巧样但实际快要化身为恶魔的表弟,抬起脚步,有点想要抛下他装作不认识他立刻逃跑的意思。
图迩放下比划的手,目光上下扫视一圈盛夏里。
盛夏里能察觉的出来对方的视线没有恶意,只是打量她一下,似乎是想从她的外表上分析出什么似的。
她问:“你是?”
图迩微微一笑,看上去乖巧无害:“图迩,目前是……”
砰砰砰砰砰砰——
两声木/仓击声打断他的话,周遭碎玻璃哗啦落地,人声四起。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空气中静谧柔和的轻音乐声,酒杯砸碎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而那些提着裙摆跑路的太太小姐们还撞翻了两座香槟塔。
整个宴会现场从珠光宝气变成了一片狼藉。
“那是什么东西?是子弹吗?!谁开木/仓了??”
“是有匪徒吗?救命!快报警!”
图迩有些不悦地皱起眉毛,眯起眼睛去看木/仓声响起的方向。
他非但没有惧怕的意思,还隐隐约约有种要抓住他们消消气的模样。
“我最讨厌说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了……”他握紧酒杯细细的杯身,眉梢一扬有点儿要一把抓住开木/仓者泄愤的意思,幸亏被边上人拦下才稍微作罢。
陈不周拔出木/仓,快步上前,用他的身体将盛夏里挡在身后,才神色冷静地说:“图迩,你退后,找掩体——”
刚才还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少爷们个个叫了起来,抱头乱窜:“救命救命?!安保人员呢?!”
“报警!快报警。”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出警最快的一次了。
现场几乎全是警察,推着香槟塔推车的服务员碰的一下把香槟塔一推,从酒杯底下摸出来一把木/仓,动作干净利落,“趴下!大家都趴下!我们是警察!”
“attention!attention!目标已经出现,call齐全部探员,全世界stand by!!”
“别紧张!所有人全部趴下!找掩体!”
盛夏里站在原地没动,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她的胆子并不小,镇定得出奇,虽然木/仓声让她下意识皱紧眉毛,但她却比那些抱头鼠窜的宾客们冷静多了。
盛夏里站在原地,没逃跑,没呼叫,而是默默开始追溯刚才的所有回忆细节。
超忆症的作用下,她的大脑开始清晰地回溯十分钟前听见看见的所有回忆。
就仿佛自己的身体游离在现场之外。
第二个自己出现在了现场,回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盛夏里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抽离到了半空之中,以一种上帝视角开始回溯到过去。
十分钟前——
大厅时钟上的时针分针正指着八这个数字。
那时的“盛夏里”刚刚走出宴会之中,和陈不周当时在说着什么话,四周的宾客们要么就是在举杯要么就是在交谈。
四周充斥着各种不同的人声,或男或女,或高或低,或老或幼,这些人声就像是交织在了一起似的,尽数进入盛夏里耳中:
“这两天股市行情可不大好,董总你……”
“这位是柳家小姐,今天正好有空,你们小孩子可以认识认识。”
边上有宾客擦肩而过:“抱歉,借过一下。”
而她身旁的陈不周忽然被一位小姐喊住,正在被询问联系方式:“抱歉,这位先生。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所有的人影都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人偶似的,走的匆匆。而盛夏里就像拥有了上帝视角,在半空中回看一切。
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酒香,以及各种高档香水掺合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盛夏里”微微皱了一下眉毛,难耐地撇了一下头。
盛夏里眉眼微微蹙起,不作停顿地想。肯定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她将自己看见的所有画面都过了一遍。
最后停在走廊处。
“盛夏里”进入大厅之前曾经无意地扫了一眼走廊,仅仅是匆匆一瞥,她当时似乎看见了走廊角落处有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背对着她,没有露出脸,两个人在走廊尽头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那其实很匆匆的一秒。
只是较为粗略地扫了一遍周围环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