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陈不周……我担心你啊。”
声音很低,很轻,没人听见。
她明明看见了。
他的背部衣料几乎被燎坏了大半,烟雾滚滚里,还是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衣服被什么液体浸湿了。
那是他的血。
他也是血肉之躯的一个普通人。
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他也会受伤。
她有走进他的心吗?他好像还是孤狼似的人物,永远一个人将所有事闷在心里,孤寂却又毫不留恋。
哪怕受伤也从来不会主动说。
爆/炸带来的热浪让整个楼层都像人间炼狱一样,所有水汽蒸腾而上,而盛夏里却在发抖,她在颤抖,胃里翻江倒海。
有救援人员很快赶到,拉开她,询问:“小姑娘,你是受伤了吗?怎么一直在抖?”
“先把她送下去吧。”
“不,”盛夏里缓过神,咬紧牙关,止住了打颤的动作,她总是要适应的,她必须要慢慢剥去ptsd对她带来的负面影响。
于是她声音镇定下来。“先去救里面的人,我没事,我没事。”
“但是里面还有三个人没出来,两位巡警,还有陈不周,陈警官。”
盛夏里话音未落,烟雾滚滚里就走出来了一个人,他背上背着一位巡警,连连咳嗽了几声:“里面还有一位伤员,他的右腿受到了正面冲击,已经……被炸断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肉被高温炸出的焦香,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禁不住反胃作呕。
陈不周回忆似的确认道:“炸/弹应该是被安装在了靠近阳台的位置。”
“好的好的,辛苦了。”
救援人员连连点头,站出来了两个人,替陈不周将背上的伤员放到了担架上。
“好,接下来就由我们救援人员接手吧。”
盛夏里从PTSD中一点点恢复过来,很快地绕到了陈不周身后,在看见他身后那片伤口时整个嗓音都发涩发干:“陈不周,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指了一下他的背部,声音在发抖:“你受伤了,你的背……”
他的背几乎是血肉模糊。
看都不能看,好像多看一眼,也会感觉到那种痛一样。
林嘉助呛了几声,去看陈不周的背部,他也被吓了一大跳:“陈Sir,你怎么受伤了?是刚刚爆/炸时受的伤,还是刚刚进去救人时被砸到的?”
“你没事吧。陈Sir你受伤了怎么不说,还冲进去……”
陈不周这才意识到盛夏里还在这,他微微侧了一下身体,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岔开话题,看着盛夏里问:“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说了这里危险吗?”
盛夏里身上本来穿的是一件设计剪裁很立体的绑带式连衣裙,刚才被火一燎,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
整张脸也被浓烟滚得灰扑扑的,看不出一点白皙干净的影子,眼睛里隐隐有一点水光。
陈不周不知怎么,在她的眼神里有些败下阵来,声音软和下来。
他比盛夏里要镇定不少:“你别盯着看了,我怕吓到你。”
“我没事。”
“你怎么没事啊陈不周。”
盛夏里一瞬间鼻子发酸,连心脏都喘不过气来,像是被汛期河水吞噬在水底不能呼吸。
“你浑身是伤啊……”
盛夏里连碰都不敢碰他的背,想伸手碰一下,却又很快缩了回来。
可是陈不周,你浑身是伤啊。
盛夏里几乎盯到眼睛发酸,发胀,都不眨一下眼睛,风直面吹来,她的眼睛发涩又睁不开。
情绪控制不住终于爆发,她转过身去,心脏像被一张大网缠住,透不过气。
陈不周有些手忙脚乱的,他大概不怎么会安慰小姑娘,站在那,仰了一下头,喉结像是被冰块顶出的一个方形弧度。
“……是吓到了吗。”
可能是是刚才被浓烟呛伤了,他嗓子发哑,听着有些低,也有些沉:“我没事。”
“都说了让你先下去了,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受伤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完,递给林嘉助一个眼神,说:“林嘉助,你就这么干站着?你先把她带下去。”
“我不走。”
盛夏里执拗,固执,沉默地看着他,“我们一起去医院吧。”
陈不周看着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有点沉,一字一顿道:“走吧。”
……
从医院处理完伤口到回到警署的路上,氛围一直有些沉默。
林嘉助坐在主驾驶座开着车,却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他慢腾腾地降下车窗,清清嗓子,开启话题问:“不过Shirley,你今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现场?”
“听人说——”盛夏里说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
她今天本来要是去她们家的银行的,刚下车,就听见有人的议论。
他们说,绑架犯的家人要跳楼了。
那个差点受伤的阿Sir也赶去了现场。
听见这句话的一刹那,盛夏里就折返方向,放弃了去银行的想法,她想着可以顺道将领带还给他,于是让司机立刻开车去现场。
现在仔细一想……似乎有一些古怪。
就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如果说是刻意设计让她也出现在爆/炸现场,那个人……是想要要了她的性命吗?
林嘉助好奇地接了一句:“怎么了?”
盛夏里摇摇头,欲言又止,只吐出来两个字:“没事。”
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那个……她为什么要报复警方呢?”
陈不周坐在车后座,他背部缠着绷带,外面套上了新的一套西装,风吹得他黑色碎发散乱,微微皱起眉眼。
他和盛夏里就隔着一个位置,闻言,偏过头看她问:“你看见全过程了?”
盛夏里摇摇头,“我到的时候,往上看,正好看见你和那个女人在阳台上僵持,然后我就跑上去了。”
她迟疑了一下,“我怎么觉得……”
这一整个事件都处处充斥着古怪。
陈不周嗯了一声,说道:“确实有古怪,可能不是自杀。只可惜现场被毁了,回警署再说。”
盛夏里静默。
她侧过脸,车窗外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她看见陈不周明晰锋利的下颚线条在光影之中变幻着,他微微拧着眉。
他本就属于很纯正的中式帅哥,面孔港味很重,眉眼深黑又立体,给人第一眼的冲击感很强,风一吹给人的感觉尤甚。
他本身像是一场风,孤冷而毫不留恋的风。
可现在却皱着眉,神色微微凝重。
好像因为工作,他最近经常这样皱着眉。
盛夏里近来也一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危机已经步步逼近。
明知道自己不应该插手,可盛夏里还是说话了:“我可以试着复原现场。”
这两年,警署内部系统推出过现场三维重建模拟复原分析系统,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可现场已经被爆/炸毁了个一干二净,什么疑点都不留下。
但这是需要全靠记忆里的画面,3D重现案发现场。
他们从进入现场到爆/炸,全程不到三分钟。
很难去记住现场的点点滴滴。
毕竟人脑不是摄像机。
不是所有人都有超忆症,能三秒钟记住一间房子的内部构造,甚至是一切微小到会被忽视的细节。
但是她能。
盛夏里能做到。
林嘉助反应挺激动:“复原现场?”
“你能复原现场?”
盛夏里分明知道自己不该出面的,这趟浑水她不该趟。
尤其是与那个人有关。
她的生活本就如履薄冰,她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已是对方的手下留情和她的侥幸,她不该再引起那个人的注意,不该和那个人对着干。
那么一点偏爱和纵容算得了什么。
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没法保全自己。
但她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我能复原现场。”
第57章 On Call
◎“克制”◎
Chapter 57
“那个小姑娘是什么人?新来的技术顾问?”
“不是吧, 她边上那个才是技术顾问。她好像是……在凭记忆3D复原现场???!”
警署明晰的灯光下,盛夏里正坐在电脑前回忆现场,身边是3D现场建模的顾问。
她的脸被灯光晕染地很白皙干净,说话很有条理:“当时墙上的时钟大概是十点十分。”
那时陈不周刚说完让他们跑。
但盛夏里却没有仓皇而逃, 而是将整个房间都扫了一遍, 尽量捕捉所有细节。
那时, 时钟是上午十点十分。
这个数字,是巧合, 还是——?
双十。
她又想起十字架。
3D还原现场的技术其实近两年才刚刚兴起。还没有十分成熟。
但技术人员已经尽量做到最完美。
盛夏里身上盖着陈不周从换衣间拿来的西装外套, 他的衣服比一般男性都要大一个号,盖在女孩的身上就大得更明显了, 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西装里。
她拢了拢西装外套,低头的时候能嗅见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发苦的,微涩的。
那是一种成年人的气息, 成熟的, 沉稳的,漫不经心的,清冷随性的。
来自年轻警官的淡淡烟草气息。
盛夏里也突然发现, 原来她并没有那么排斥这个味道。
其实这个味道出现在陈不周这个人身上,并不那么浓重,也并不难闻,只是一股淡淡的苦涩薄荷味。
“哐当。”
一杯热咖啡忽然出现在桌上。
盛夏里下意识侧过头, 去看, 发现是陈不周顺手放下的。
他放下咖啡杯, 也不说话, 就站在了不远处的窗口点燃了一根烟。
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 又或许是看见人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情也不大畅快。
“这里还要再移动一下,对,墙壁上还有两个相框……”盛夏里微微皱眉,对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一张是年轻女性的个人照,另一张大概是一家三口合体照。”
“年轻女性?”有警探递来一张照片,“是这个模样吗?”
照片里的是死者的女仔。
盛夏里点头,“是她没错。”
“照片好像是新拍的,背景是——”
“背景是去年年底建造的红港中心公园。”
盛夏里说出口,心底却莫名一冷。
一听这个地点的出现,陈不周也掐了烟,随之看来一眼。
最后还原出来现场的一切细节后,他才走近,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许久。
“垃圾桶里堆着这么多纸巾。”
——死者自杀前哭过一场。
“茶几是本来就歪的吗?”陈不周转头,给林嘉助递了一个眼神,“去打电话问问第一个到现场的民警确认一下。”
正在这时,季家明喘着气走进办公室,手上抱着一个小箱子,说:“陈Sir,你要的炸/弹碎片,现场尽量找了,应该没有错,就是这个。”
“放我桌上。”
“你不会今晚又要加班熬夜,来重组这个玩意儿吧?”
“……”陈不周压根不搭理他。
“等等,还有一件事!”盛夏里忽然出声,吓了他们一跳,“门上有血迹!”
“因为他们房门是红木的,所以第一眼会忽略,可能以为只是打湿的,但我刚刚仔细回忆了一遍,那房门上的不是水迹,而是已经凝固的血液。”
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概也能推测一二了。
有什么人闯入了他们的公寓,带走了年轻的女仔,威逼吴秀轸——也就是死者,吸引来围观群众以及警察。
最后在警察赶到之后,启动炸/弹。
砰——
是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似乎都不用猜。
“事件发生、案发经过、证人证词都一字不忘。又能瞬间记住长串数字号码,又能记住发现那么细小的差别,你真的不考虑去做警员吗?像我们女同志Vickie一样——”
季家明有些感叹,“说真的,忽然有点感慨,如果你也来我们警署就好了,哪有人办案就像扛着个摄像机还能随时回放的,这不完全是外挂吗?”
“不仅这样,还是个美人灯,”于咏琪打趣了一句道,“如果来了就成为警花了。”
“警花?”
林嘉助看了一眼陈不周,想起什么,“警草是我们陈Sir。”
盛夏里脸有些热。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绷着脸,偷偷看陈不周一眼。
陈不周站在一旁,下颚线清晰利落得分明,正低着头,微微蹙着眉,似乎在看手机上的什么消息。
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就像是没听见他们的打趣一样。
盛夏里没说话,只是垂了一下眼睛。
她摇摇头,让他们不要再打趣了。
陈不周随后接起一个电话,走出了房间,而于咏琪见状,偷偷靠近盛夏里,轻声问了一句:“Shirley,你是不是对陈Sir有好感?”
“……”
等陈不周走远了之后,盛夏里才真的告诉于咏琪:她确实对陈不周有好感。
“因为察觉到我的心理问题,他主动告诉你们尽量不要对我步步紧逼,在我面前总是收起压迫感,表现得很随性放纵。”
“虽然对别人来说这大概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我可能就是在意这点吧。”
“在他身边,我很平静,很有安全感。”
“他拆弹的时候,总是很冷静。即使到了危急关头,他的条件反射不是逃跑,而是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我。”
盛夏里当然没有和任何人说三年前的事。
她是觉得。
陈不周这个人越相处,越吸引人。
Vickie当然能懂她的意思。
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成年男人不经意间流露的男子气概和安全感本就极具吸引力,再和身边幼稚犯蠢的同龄人一比,就更吸引人了。
陈不周挂断电话,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空,已经尽数黑沉下来,霓虹灯光遍布远处的高楼大厦。
他掀开袖口,看了一眼手腕的表。
已经晚上八点了。
陈不周将手机放进西装口袋中,抬脚,推开门,再次走入办公室内,主动问盛夏里:“天黑了可能不安全,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好。”
盛夏里站起来,和于咏琪说了再见之后,才跟着陈不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