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的时候,面试刚刚开始。
助理替她拉开门,盛夏里不做停顿地走进去,径直在有她座位铭牌的位置坐下。
面试官一轮一轮地面试,盛夏里盯着看。
其中大多是男性,因为盛延的吩咐,要挑男秘书,偶尔还能给她挡挡酒,避免一些意外。
她翻着一张又一张的简历,海归学历,名牌大学生,连续三年获奖学金……
像这样的学历有很多,但她翻到了某一张简历,才停下目光。
简历也很不错。
很年轻,也是连跳几级的青年才俊,他的导师甚至洋洋洒洒地写了大篇幅的推荐语,说他未来无限可期,诚恳认真。
谢广白。
“各位面试官好,我是谢广白,来自……”
盛夏里微微抬头,看见一张清俊苍白的脸,他长得有几分青竹气质,让人一瞬间联想到那句诗——“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穿着一件很得体的白衬衣,坐下时,白衬衣被折出几分清浅的褶皱,说起话来从容不迫,很冷静。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前几个男生身上那种令人讨厌的自大。
盛夏里的手机忽然嗡嗡一响,她低头看了一眼,起身,在离开前对主面试官低声说了一句:“就他了。”
谢广白没有错过她的这一句话。
即便盛夏里的音量并不大。
他侧过脸,隐隐看去一眼,猜测她的身份。
而盛夏里只剩下一张侧脸,线条流畅清晰,脸颊白皙瘦削,她和身上那条白裙一样,看上去有些清冷。
他谨慎地猜测,应该也是个富二代。
不学无术的二代。
盛夏里走出会议室,在走廊尽头,指尖按住键钮,接通电话,“喂?Vickie。”
“Shirley。”于咏琪打了一声招呼,“你今天是出门了吗?”
“嗯,我最近在舞团跳舞,和大家一起准备下周的演出……还有,我要准备进公司了。”
于咏琪微微惊讶,“进公司?”
“抱歉,我以为你会一直跳舞,一直跳下去的……毕竟这两个月来,我们不是见你在跳芭蕾,就是在跳古典。”
“爱好也不能过一辈子啊……”
盛夏里轻轻叹息一声,目光落在玻璃窗外的灰蓝色天空,晴朗的,柔和的,微风轻拂的。
“是这样,我这次给你打电话呢,是想告诉你你上次目击的案子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后天就要开法庭了。”
“出来了?”
“嗯,陈Sir这几天也在帮助他们处理案子。不过凶手当时清理现场和尸体时处理地太仔细了,我们的证据并不太充分。
听说他们家有钱有势,可能在法庭出手,所以陪审团不一定全投票判刑,所以可能还需要你出席法庭现场。”
“Shirley,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警署一趟吗?”
盛夏里嗯了一声,说:“好。我正好下班,现在去警署找你。”
在下午六点左右,盛夏里来到警署。
原来,当时那个案子在陈不周的介入调查下很快就得到了进一步调查,判定是连环杀人案,几年前那个河中女尸案也要破了。
那个案件发生的时间大概在零几年,大雨冲刷,又加上犯人严谨地消除了一切与自己有关的痕迹。
他甚至还有人帮他作伪证。
位高权重的魔力,大概就是如此。
连杀人了都有人抢着去帮忙解决、去作伪证、去顶罪。
“那个凶手,是不是也是他?”
“根据作案手法来看,应该是的。”陈不周察觉到盛夏里的情绪,静默着将桌上的水杯朝她推去,声音淡淡,“不过,还要讲证据。”
盛夏里觉得有些恶心。
这种感觉就像是鱼刺扎到口腔软肉,她有些反胃,指尖触到了冰凉的车玻璃,冰冷。
她再一次说,“法庭,我会出席的。”
声音是坚定的,冷静的,毫不畏惧的。
虽然盛夏里这么说了,但是其他人并不这么想。
林嘉助在私底下偶然间提及,那个凶手性江,江家底殷实不说,家族内有人涉及政界的,在商界也大有来头。
盛家为了这么点事——或者说是与己无关的凶杀案,和对方闹起来,反倒不好看。
事实上,林嘉助提及的话,盛延在私底下也和盛夏里提到过。
他是不赞成孙女去蹚这一趟浑水的。
傍晚时候,盛延已经听完这一整件事情。
他在月光下拄着拐杖,倚在沙发靠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声音永远都是这么不紧不慢的:“Shirley,你一定要去吗?”
盛延只字未提江家那边的隐隐施压。
虽然那边隐隐表露出一种意思,表示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取盛夏里的一个退步,但盛家也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
他们用不着怕江家。
但盛延声音平静:“爷爷不是为别的,只是怕你以后遇到的危险会更加多。”
“可是我不怕。”
盛夏里拿着剪子,咔嚓一下,剪断盆栽的分枝,声音很平静:“爷爷,我自始至终都认为,在这个世上,恶人都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如果那天,躺在地上止不住血,大失血去世的女孩子是我,爷爷你会怎么样?”
“……”
“我那天看见那个女孩子,她拉着我的手,一直在求我救救她。我好像看见了三年前的自己,我求那个人,求她救救爸爸和妈妈……”
“我不管你怎么说。”盛延板着脸,“爷爷不希望你再接触危险。”
盛延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
他给警署那边递去消息,说是盛夏里忽然发烧了,第二天的法庭可能是无法出席了。
陈不周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林嘉助他们就在边上。
那会儿已经是深夜了,警署留下的人也不多了,也就剩下他们几个。
林嘉助对这些稍微有些了解,随口一说:“我果然说,盛延肯定不会同意的。先不提利益纠纷,江家能这么横行霸道,手上肯定也有别人的血的。”
于咏琪轻嗤一声,“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赌明天,盛夏里会不会出席。”
于咏琪信誓旦旦的,唇角还勾着一点弧度,笑得游刃有余、意味深长,“我赌盛夏里一定会出现,她不是会食言的人,也不胆小怕事。”
“输的人请所有人喝一周咖啡,要澜记的。”
林嘉助满不在意,“行。”
“不过我不是对盛夏里有意见,我就是觉得,换做是我,我要是敢出现,我爹地绝对能扒了我的皮。”
林嘉助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陈不周,清了清喉咙问:“陈Sir,你觉得呢?”
“如果明天她不出现,没了人证,其实我们公诉的胜率真的不高。”
“我相信她。”
陈不周抬起眼睛,顿了一下,继续说:“她会出现的。”
第60章 On Call
◎“大小姐”◎
Chapter 60
第二天, 法庭现场。
江家家大业大,请的律师果然是业内数一数二的泰斗,听说人送外号“打得赢”,接的案子都是有十足把握的。
那“打得赢”凭借三寸不烂之舌, 在法庭上能硬生生把似的吹成活的:
“那天晚上出现在香榭大道的凶手并不是被告。而刚才对方律师所说的尸体指甲缝所采集到的证据, 只是因为那天晚上被告的确见过死者, 与死者起过争执,但这并不代表杀害死者的就是被告。”
死者好友愤怒地大吼了一句:“你胡说!”
头戴米黄假发套的律师不徐不慢地开口:“我们做刑事大律师的, 都是要讲事实和证据的。”
“证人, 你作为红港警察,你能向我们在座所有人都许诺接下来我问你的所有问题, 你都会诚实回答吗?”
林嘉助站在证人席,“当然。”
“那好,我问你,你当晚真的清楚地看见被告杀害了死者吗?”
“我……”林嘉助的话还没说完, 又被打断。
“那天晚上的灯光那么昏暗, 你怎么就确定你看到的那个人一定是被告?当晚,事发地的路灯均是故障状态,请问你是怎么看清杀人凶手的脸的?”
“我……我当时手上拿着手电筒, 照到了他的脸。”
“当晚那么黑,证人你说你在跑去的路上,你的手电筒是一直对着凶手的脸吗?”
“我照了一下,但是已经足够看清脸了。”
“证人, 你真的看清楚了吗?黑夜里的一瞥, 你真的能分辨出来凶手究竟长什么模样吗?”
林嘉助张了张嘴巴, 他再有心, 也无力, 他不能违背自己当初入职前对着警旗发过的誓言,但也被对方律师这么一折腾,回答得有些迟疑了。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坚信自己当时看清了脸。
他一迟疑,辩方律师就达到了目的,并向陪审团表达了认为林嘉助的指控并不准确的言论:“证人,你说话这么迟疑,吞吞吐吐的,到底是真的看清楚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凶手的脸!”
林嘉助只不过迟疑片刻,却也落入陪审团眼中。
他的证词在陪审团那儿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重要重要证人的证词不被陪审团采纳,他们就能洗去罪名。
这正是因为红港的法庭制度一直存在陪审团制度,在史上某闻名于世的案子中,采取的就是这种设法否认证人话语可信性的策略。
当年,犯人的辩护律师提出证人的指控并不准确,没有直接证据。
最终法院只能以证据不足为理由,无罪释放了抢劫运钞车的劫犯。
而今天这个刑事案件的最终结果,是无罪释放,还是成功判刑——
还得看接下来的证据是否充足。
辩方律师的笑容已经沉稳,甚至有条不紊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而被告,从头到尾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脸上丝毫不见畏惧或是害怕,反而看得出来,他很游刃有余。
当然。
只要有钱,他就可以买法律。
林嘉助脸色很不好看地走下证人席,而他在看见法庭后方空荡荡的座位,只有几个警察和家属出席了。
而盛夏里还没有出现。
可下一个要传唤的证人,就是盛夏里。
“她怎么还不来?不会是真的不来了吧?”
林嘉助明晃晃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急得快跳脚了:“你们怎么都不急?下个要传唤的证人就是她了!”
陈不周皱眉,低声道:“安静点。”
就在林嘉助抓耳挠腮的时候,法庭后方的大门忽然在无声间被人推开——
砰——
一个纯白色身影忽然出现在法庭后方,她逆着光,身影纤瘦,却走得很从容不迫。
“——盛夏里!”
“她来了!”
是盛夏里。
却又不只是盛夏里一个人。
她身后跟了黑压压一片人,全都是齐齐整整的黑西装,黑色公事包,那是一张张不苟言笑的、成熟稳重的脸,但凡是对律所有些了解的,都能认出来他们究竟是谁。
从进入法庭到坐下,他们全程一言不发,却威慑力十足,齐刷刷往席位上坐下时,刚才还空空荡荡的观众席一瞬间显得有些拥挤了。
方才还冷寂萧瑟的氛围瞬间一改。
媒体与律师团从坐下那一刻开始,就发挥其精英特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法庭的一举一动。
盛夏里的确来了。
她还带来了一整个律师团。
以及媒体。
——不愧是豪门千金。
有人咂舌。
今天现场没有一个传媒,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所以她来了,带来了足足有数十人的律师团与媒体人士。
这回无论如何,江家都闹不出点什么了。
他们不是仗势欺人,觉得有钱能解决一切么。
盛夏里也有钱。她有的是钱。
律师圈业内人士以及媒体圈都知道该真正听哪家的,也知道正义其实是站在哪一方的。媒体看在她的份上,也不会随着江家瞎写报道,颠倒黑白。
——不过受这种豪门邀请来这种正义法庭出席,他们都还是第一回 。
还怪稀奇的。
说穿了,他们之前接的豪门案子全是颠倒黑白洗清罪名的,这替“正义”出场还真是少见。
观众席上,一小片躁动引来法官冷硬的一声肃静。
“卧槽,盛夏里这也太……狂了吧!”林嘉助找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形容词形容她,“她还真是公主出巡,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又是欣喜若狂,唇角都快飞上天了,回头瞪了一眼江家的人,嘻嘻笑道:“我看江家的人脸都绿了。”
这家伙若有所思起来:“不过这黑压压几十人的,她这是把红港所有律师都带来了吧?还是,这仅仅只是盛家的律师团?”
所有目光落在她身上,而盛夏里面色平静,她早就习惯了万众瞩目的视线,因此也并没有任何波动。
盛夏里仅仅是很平静地说。
“我来了。”
她来了。
正义也不会迟到。
有了她出场,法庭宣判很快结束。
——完美落幕。
警方确认结果,第一时间给薛太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足足静默了几秒,才出现薛太太颤抖的、痛苦中夹杂着隐隐期待的声音:“或许,是找到凶手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嚎啕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毫不顾及周边人的眼光。
大概真的痛苦到某个极点,是早就已经不在乎周围人目光的了。
即便是周围人用异样的眼神去看她,把她当做疯子,她的没能停下哭喊声。
她的囡囡,她的宝贝,她的女仔。
那是她恨不得替她去死的孩子。
而于咏琪在电话里的声音自始至终很柔和,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薛太太,现在不仅是找到凶手,凶手现在已经被判刑坐牢了。”
“他也终于遭到报应了。”
法庭观众席上,江家的人在离开前狠狠地剜了盛夏里好几眼。
可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本就长相清冷,不搭理人的时候更是疏离到了极致。
而今天,她即便穿的是简简单单的白衬衣也给人一种极难接近的感觉。
盛夏里站起来后,她边上那一群平日也算是中上层人士的圈内大佬们才跟着唰唰唰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