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
陈不周神色难看起来:“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今日天空似乎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沉闷,而一整天都没有一件顺心事,事事不顺,仿佛像是某种对危险的预警。
季家明安慰他:“能有什么事?”
还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一阵骚动。
好不容易要劝退媒体记者,一个神色惊慌到苍白的女人又疯了似的扑上来,硬要越过警戒线。
她不住地大喊,像是想要将谁立刻喊回自己的怀抱:“我的女儿!!我只是迟到了,可我的囡囡还在里面!救命啊!!!啊!”
她这么一喊,人群一震。
仿佛被点燃导火线,群情瞬间也激昂起来,不同人压迫着警戒线,愤怒地视向警戒线内的警察们,不同声线汇集在一起:“到底几时能救出来?!”
徐总警司也听见动静,想要过去。
但他身旁的高级警司拉了他一把,大家都是半入土的老狐狸了,心里自然有个底,这种场合绝不是他们露面的好时机。
最好,还是让下属出面。
这两年的港媒愈发夸张,谁的面子也不给,管你是豪门世家还是警署警察,都是大街小巷报纸纷飞,唾沫星子飞溅,一谈论起警方的一点小失误都能淹死警署。
陈不周自然也听见了那些声音。
他转头,风吹动他的发梢,深黑得极具港味的眉眼暴露在风里。
隔着警戒线,他看见很多市民。
他看见他们的眼泪,他们的害怕,他们的慌张,他们在涕泗横流。
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安定他们。
陈不周抬脚。
季家明对陈不周的了解极深,见他神色就知道他的想法,旋即打断他的动作,出声极快:“陈Sir,别去。”
他隐隐用个眼神,制止陈不周。
这个关头过去,无疑是被指着骂。
民众的怒气在这一刻已经达到顶峰,那是他们无法躲避的,必须直面的。
民众的职责不是他们最担忧的,媒体的镜头,纷飞的长文,才是他们最担心的,无论是谁此刻出现,都会成为第二天港城纷飞的报纸头条上的照片主体。
这么浅显的道理,陈不周不知吗。
陈不周没说话,他隔着警车,与不远处的徐青云对视一眼。
徐青云年过半百,穿上警.服,却仍是背脊笔直,腰杆子停止的。他看向陈不周,似乎在对他点头。
于是陈不周走到人群前。
“警察来了!有警察来了!”
“——给我们一个说法,究竟几时能救出我的家人?我的女朋友也还在里面。”
在一众人或含泪或害怕或愤怒的眼睛里,陈不周上身微低,俯下身,鞠躬——
“警方谅解大家的心情,我们很快会救出人质,飞虎队已经潜入行动。也请大家能够相信我们警方,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市民。”
语气平静而诚恳。
所有人静了声,就连开始嗓门最大最闹的那个太太也安静了下来,视线齐齐落在眼前人身上。
他双肩宽阔平坦,似康庄大道,背影一如海岸线冲刷得极干净而沉默的黑岩石。
“……”
万籁俱寂,世界仿佛掉了两帧。
咔嚓咔嚓,照片拍摄声不停。
闪光灯刺得陈不周微微皱眉,眨了眨眼睛,才抬起头。
他看向人群。
这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守护的市民。
人群中有理智些的人站出来,怒目而视:“够了没?都冷静一下!没看见那么多阿Sir都一直在尽力吗?现在吵有什么用?!难道吵两句便把他们立刻救出来吗?有什么好吵的!!”
“他职位好像挺高的,是大官,我相信他。”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们五分钟,五分钟……好了,妈,我们不要妨碍阿Sir们了。”
“感谢理解。”
陈不周单论长相,眉眼深黑,黑眼窝很深,眉骨与鼻骨形成的骨骼线条尤其立体,会给人一种带有压迫感的帅气。
但他眼型并不十分凌厉,甚至有着浅浅卧蚕,说起话来总让人不由得信服:“大家还是先退出危险区吧,这里很危险。”
几个年轻刚上任的警探神色意外。
他们一面疏散人群,一面悄悄耳语:“那不是警司吗?”
“我还以为这种年纪轻轻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上司,都高傲不可一世,有点什么都恨不得推我们出去做盾牌……”
被推搡着赶出危险区的媒体记者们窃窃私语,盯着人群中最醒目的那道身影:“那个领头戴墨镜那个是警察吗?又冷又酷的,还挺charming,不过怎么看着这么年轻?我看他们都听他的,他是总督察吗?”
“他?我听说——他是O记警司!”
“警司?!哪有这么年轻的警司?我听说总督察月薪近10万,警司岂不是更加——”
“何止薪资?警司已经是管理层的人物了,和总督察差距大了去了。”
陈不周安抚完人群,又很快走向徐警司,他们刚才有过眼神交流,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徐总警司在陈不周方才低头鞠躬时,就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他从小看着陈不周长大,尤其自豪。
这样一个英勇无畏与冷静从容的警察是他培养出来的,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总警司喜悦的了。
他上一次这么高兴,还是在授勋时。
陈不周已经走到他身边,照例打招呼:“徐Sir,刘Sir。”
“做的不错。”
徐总警司这才按耐下来自己唇角的弧度,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淡点,不暴露自己心中的满意。
他咳嗽一声,换了一个话题:“你不是请假了吗?怎么又来了?”
陈不周有些古怪地看他一眼。
“这么大的事件,我怎么可能不来。”
徐警司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于是看一眼大楼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说:“今天用不着你,爆/炸物处理科的警员出动了大半。”
“据他们回复,是个普通炸弹。不难的。而且,飞虎队的行动也很顺利。”
他话音刚落,大楼大门就瞬间被人打开,人群如浪潮破门汹涌而出,一张张惊慌的脸,一双双畏惧的眼,汇集成灰白色背景。
飞虎队已成功破门!
接下来只需要尽快疏散人质。
比起疏散人质,陈不周更关心其他的,更危险的:“还没抓到犯罪分子吗?监控一个都没有留下来吗?”
跟着他的季家明摇摇头。
陈不周神色严肃了些,深黑的眉微皱,多了几分压迫感。
徐警司看着人群大量逃出,总算松了一口气,收到飞虎队的好消息,他才闲谈起来:“陈不周,你的飞机是几点的?我看现在都已经快六点了。”
陈不周低头,看一眼腕表。
他皱眉,“我是六点半的飞机。”
徐警司神色缓和些,摆摆手:“那你快去吧。我不是已经准假了吗?”
“再说,又不是离开你就转不了了,这在场这么多精英探员……”
他难得不拉人加班。
这破天荒让人请假休息去,倒是让陈不周觉得有些异样。
“可是炸/弹——”
“炸弹已经有爆/炸/物处理科的拆弹专家在拆了,听他们说,不是什么特别的装置。”徐警司好不容易对这小子好点,还见他推三阻四想揽活的,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了,“行了,你就快追去机场吧。”
“你的女朋友还在等你呢。”
徐警司故意板着脸训斥。
陈不周掀唇一笑,他很少这样笑,红港的风吻过他的眉眼,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那我走了。”
他走了两步,又转回身,快步一把抓起季家明,拽着他快步离开,声音由风送来:“缺个司机,借用一下季Sir。”
徐警司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个人瞬间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两道背影,而陈不周那道还尤其挺拔宽广,落拓修长。
他指着他背影:“这小子!”
刘警司笑了,“得了,老徐。”
“今天也算是化险为夷,让他们早点休息吧。”
正值盛夏,哪怕是傍晚。
天空仍亮如白昼。
警车红□□光与天穹交相辉映,年轻警察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电影最末尾浓墨重彩的剪影。
日光透过梧桐叶缝隙掉落,落在身上。
而他像一阵风。
属于红港的,难逢其遇的、毫不留恋的一股风,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第108章 On Call
◎“Allset”◎
Chapter 108
六月二十一日晚。
十八点十分。
被迫“公车私用”的警车即将抵达机场, 道路外璀璨维港灯火浮华好似梦,这座不夜城花枝招展、好不漂亮,虚幻,盛大。
而警车内, 副驾驶座, 年轻阿sir正低头在给女友发信息, 告诉她他很快就要到了。
让她等久了,但他不会迟到的。
机场, 盛夏里松了一口气。
收到来自陈不周的简讯, 她紧握着手机的手指终于微微一动,很快给他回信息:没关系, 我会在机场等你的。
不论陈不周迟到多久。
她都愿意等他。
他永远是她的优先级。
高速行驶的警车内,端坐驾驶座的季家明一面转方向盘,一面斜眼偷瞄陈不周的打字动作,难得调侃:
“陈Sir, 你这回可是公车私用了啊, 下次上廉政公署告你。”
陈不周嗤笑一声。
还没说话,一通来电打断了他们。
电话是于咏琪打来的,她声音有些急:“陈Sir, 你们到哪了?”
陈不周接的电话:“快到机场了,怎么?”
于咏琪正蹲在大楼门口,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将证物袋抬起, 声音格外沙哑地从电话里传来:“我们刚才突然现场大门处发现了卡牌。”
她举着那薄薄塑料袋, 透过光去看那薄如蝉翼的纸牌。
于咏琪当机立断, 拍照片给陈不周。
“陈Sir, 你看看这张照片。”
翻盖机像素并不高, 甚至有些模糊,而隔着小小的模糊的手机屏幕。
熟悉的Joker笑得张牙舞爪,眼窝处是墨色刺青,笑容诡谲怪诞,好似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蔑视众人,充满讽刺意味的弧度高高扬起,隔着重重时光以嚣张还击。
——Joker重现于世。
陈不周表情不变,盯着手机屏幕,虽在触及纸牌时轻微一皱眉,却如燕尾点水,一闪而过。
他极快下论断:“这是盗版。”
“盗版?”
陈不周肯定:“假的。”
与以往扑克牌不同的是,这张扑克牌字迹有略微不同,相比Queena的花体字,这个“Joker”更加中规中矩。
而这个字迹……
陈不周好似联想到什么,神色一顿,瞳孔猝然压紧:“立刻派人去赤柱监狱见克里斯,我要确定他目前的状态。”
“Yes Sir!”
“还有,立刻去查,红港最近是否还有举办烟火活动的地点。”
“Yes Sir!”
他回想起那串数字。
1100000111001。
这不是单纯的炸药分量。
用盛夏里上次的思维来看,用摩斯密码,不对。
1或0,二进制与十进制转换?
可是转换出来,6201。
这是什么数字?
炸药密码?
62,01,也不可能是定位。
1100000111001——
这意味着什么?
陈不周一通电话拨给图迩,开门见山道:“现在任务紧急,问你一个问题。现在有一串数字,1100000111001,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1100000111001?”
图迩心底换算极快,脱口而出:“这不是最简单的二进制十进制转换吗?6201?”
“你也觉得是6201?”
“当然。”图迩语气慢悠悠懒洋洋:“这么简单问题答案连小学生都知晓,6201可以是地点,可以是某个代号,彩票号码……”
号码。
手机号码,门牌号码,彩票号码……
6201……
是——
“是列车号码!6201!”
图迩同时出声:“是不是列车——”
陈不周没顾及,径直将与图迩的通话掐断,当机立断对季家明说:“你下来,我们换位置。”
“……”
季家明脸色略微扭曲,苍白。
他好似已见到不久后自己的下场,双腿绵软,几欲呕吐,但也只能老老实实与顶头上司换位置。
季家明还没系上安全带,警车已飞射而去,他差点没弹出去。
陈不周对此反应淡淡,仿佛造成这一局面的人并不是他,还漫不经意加上一句:“系好你的安全带。”
“通知爆/炸物处理科,立即探寻大楼内是否还有其他炸/弹,炸/弹是否有什么特殊装置。”
“然后立刻查G6201列车时刻表。”
“G6201……”季家明很快得到同事回复,读那一行字:“早就已经发车了。”
“现在在哪?”
“快要逼近维多利亚港。”
陈不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用力,青筋紧劲,他思路清晰且快速:“让东隧立刻撤离人群!铁路沿途立刻封锁!”
季家明直起身:“东隧?”
“东区海底隧道是连接港岛东部和九龙东部的枢纽,也是红港第一条公铁双用隧道,其中两条管道为港铁列车使用,也就是G6201车次的必经之路。”
陈不周虽在思考,却也不影响他飙车,警笛长鸣一路从公路飞驰而过。
他微顿,猛踩油门的档口,视线掠过后视镜里飞逝的景色。
那是机场的方向。
他只能在后视镜最后望去一眼机场建筑。
陈不周食指微动,有一下没一下轻敲方向盘,油门更加猛烈。
季家明发觉他的心情,猜出他在担心什么,主动询问:“看来这次注定是要迟到了。要不要我给Shirley发条讯息?”
“不用了。”
陈不周深黑的眼目视前方,眉梢微微压着,语气难得可见几分无奈:“这次太危险。我不想让她担心,不要让她来东隧找我。”
“让她在机场反而可能安全些。”
季家明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