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Call/天若有情——Asti【完结】
时间:2023-09-06 14:42:51

  哪怕是面临死亡威胁,游走于黑白生死交界线,他的手也不曾有半分不该有的抖动。
  男人半蹲在那,黑眼窝很深。
  而炸/弹包裹就静静地躺在车厢座椅上,除却跳动的红色数字外,竟无半点其他声响。
  他英俊,冷静,从容。
  没有手套,没有仪器,没有排爆服,陈不周表现得却与以往拆弹无半分不同,分辨线路,一一拆除。
  时间如潮水般奔流不息。
  却并不嘈杂,是宁静的,平和的。
  耳畔似乎还有誓言在回响。
  “守护红港是我的使命,从今以后,无论是大案还是小事,我都会时刻保持警觉……”
  塑料薄膜包着的金属盖被撬开,两颗螺丝钉落地时发出几声连续的脆响,在此刻这个安静的车厢仿佛比心跳声还要轰鸣。
  他神色淡淡,蹲在炸弹面前,还是屹立如山,不可摧折。
  手中的工具剪在白炽车灯下泛起寒光,从错综复杂的各色线路中,他快速而敏锐地挑出一根根蓝色、红色的线路,一一果断剪开。
  他不知道克里斯是否会提前引爆炸弹,是中心大厦那枚炸弹先炸,还是只有他身前这枚先炸,还是两枚同时爆炸。
  倏忽之间,他忽然停了下来。
  攥着某根红色引线,却迟迟没有动作。他额前黑发已经被冷汗浸透,就连背后也已经湿润,而他甚至顾不上撩发。
  年轻警官神色似乎微微一动。
  他的手停留在最后几根线路上,没有动作,而倒计时数字上方蓦地出现一方跳动红色小字。
  “——期待烟火大会的开幕吧。卡司,只要一方炸/弹停止,另一方炸/弹就会立刻爆/炸。期待你的选择。”
  “——K。”
  拆弹警察那骨肉均亭、修长有力的那只手半悬在半空中。
  陈不周一没有破口大骂,而没有大惊失色,反而似是看破什么似的,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他身体微微往后靠,肩膀大大方方地懒洋洋敞着,靠着冰冷僵硬的车厢内壁,下巴微微抬起,喉结尤其突兀而明晰。
  他仰着头。
  好像是笑了。
  几乎是在同一刻,对讲机传来爆/炸物处理科同事的声音:“陈Sir,我们这里拆到最后突然屏幕突然出现一串字,显示的是经纬度。不止一枚炸/弹,还有另一枚!是联动炸/弹!”
  “我猜测另一枚炸/弹也是这样。”
  这好比最经典的列车问题:
  火车在铁轨上高速行驶但刹车失灵了。这时,火车正常行驶的轨道上有5个人,而另一处分轨上也有一名工人正在工作。
  请问。如果你站在铁轨控制开关前,你会怎么选择?
  “——怎么办?只剩下四分钟了。”
  爆/炸物处理科的同事同时发问。
  短短三个字,却像敲在所有人心中。
  怎么办?
  比起对讲机里紧急急切的声音。
  他的回复显得太过平静,太过轻松,腔调里甚至有种慵懒的懒洋洋。
  陈不周只说:“嗯,我知道了。”
  他低头,黑色碎发拂过眉眼,放下手中仪器,又利落站起来,黑色长裤包裹着的一双长腿紧实有力。
  知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
  对讲机里声音有些疑惑:“陈Sir?陈Sir?”
  “炸药量太大,我们这里还有太多市民来不及撤离,车辆也……”
  “陈Sir?陈Sir?”
  “陈警官?”
  陈不周一言不发,神色淡淡的。
  他已经走到了驾驶室。
  轰鸣声一响,列车开始运动。
  陈不周什么也没做,撇头,视线淡淡扫过车窗外景象,又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烟。
  哗啦——猩红色火星子跳跃。
  他也只是咬着那只万宝路,看着火星一点点自己吞噬烟身。
  他没有吐出烟雾,反像是在放空,微眯起眼,看着烟雾一点一点吞噬空气。
  黑发警官咬着烟,看向窗外。
  那个方向,是机场的方向。
  列车狭长的方形玻璃倒映出阿sir颀长冷静的身影。
  这个人仿佛就是由冷静从容这个词筑成的壁垒,立在那,钢浇铁铸似的,给整个城市的人安全感。
  那架飞机正夜航东飞。
  而他似乎是含糊不清地沙哑地吐出了几个字。
  有怅然,有开阔。
  也好冷静。
  “……真是可惜啊。”
  可惜。
  可惜,他们可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嗞嗞嗞嗞嗞嗞——
  对讲机嗡嗡作响,旋即传出一阵呲呲呲的刺耳微弱电流声。
  徐总警司的声音不容忽视地传出:“陈不周,你现在在哪?你是要做什么?”
  陈sir的语调平静中透着些慵懒。
  仿佛和平时笑着举手在徐sir面前投降一样,说:
  “我?我在动车上,Sir。”
  徐sir明显已经知道经过,却还是耐着性子,试图冷静询问:“陈不周,炸/弹还没拆完?”
  陈sir深黑的眉似是微微一皱。
  他抬手取下烟。
  又不紧不慢走回放有炸/弹的车厢,一排方形玻璃车门斜斜地映照出一个颀长镇定的身影。
  面向死亡,竟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从容,手指间夹着未完的烟,任由一点猩红逐渐暗下。
  偏过头,看一眼玻璃窗的同时,他说:
  “我不能拆。”
第110章 On Call
  ◎“G6234次列车”◎
  Chapter 110
  “我不能拆。”
  “这是联动炸/弹, 只要列车炸/弹停止,大楼炸/弹就会立刻爆/炸,爆/炸范围甚至能波及市中心。”
  他从来没有拆不了的炸/弹。
  可是他不能拆。
  徐总警司呼吸喘气更加沉重。
  他可能高血压快犯了。
  “……”
  “那你暂停拆弹,立刻出来!!”
  徐警司刚说完话, 对讲机那头似乎有人在和他汇报列车再次发动的情况, 他一顿, 旋即声音提高三个度:
  “陈不周!你在做什么!!”
  “开车。”
  他慢腾腾补上后面几个字,咬字还挺清晰。
  陈不周低头研究如何开动车, 发现原来也不难, 黑发松散垂落,在这种场合竟多了几分随意慵懒。
  这时候他反倒沉稳冷静近乎松弛慵懒:“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开列车, 感觉……还不错?”
  徐总警司仿佛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气,气得声音都在发抖,陈不周甚至能联想到他这会儿手指指着人抖个不停的情形:“所以你就不打算要自己的小命了?!陈不周!我告诉你,不要逞英雄主义, 立刻下车!”
  “回来我要让你抄一百遍警察守则。”
  “停车!是炸/弹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
  陈不周像是故意气他的顶头上上司, 慢条斯理又认认真真回他:“那还是炸/弹重要。”
  “你……”对方气结。
  通体洁白的列车平稳行驶于铁轨上,正面开向一望无际的远方。
  驾驶室内,警官声音平静到可怕:“不能停, 我算过了。列车现在在东部海底隧道,五条管道并行,车流量大到可怕,一旦爆/炸, 会有几多人伤亡。”
  这是最危险的地方。
  哪怕爆/炸, 也不能在这种地方爆/炸, 否则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太过惨重。
  徐总警司似乎已经平静下来。
  他不说话了。
  对讲机那头已经换了一个人。
  是季家明的声音, “陈sir, 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配合你?”
  陈不周一面开从来没有开过的动车,一面平静问:“我问你们,计算这个炸/弹爆/炸可能的波及范围,如果继续行驶动车,把这辆动车停在港口,造成人员伤亡和直接经济损失是不是最小?”
  “陈sir——”季家明插嘴。
  “别打岔,我只问你们,‘是’还是‘不是’?”
  坐在监视室前的多位建筑工程师们交流过后,哽着嗓子缓缓说出一个字:“……是。”
  “好。”
  那么他知道该怎么做。
  季家明声音干巴巴的,有些干涩地问:“陈Sir,要怎么做,那你呢?”
  “我不能走。”
  “我现在带着列车炸/弹开往跨港大桥,一路向西,把电车停在最远离维港最安全的地方。”
  他那双用来拆弹的神之双手同样灵活地在驾驶台操作,淡淡道:“得有人来开车。”
  “再说了,万一、说不定,炸/弹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可以拆除,我要赌最后的机会。”
  季家明飞快出声:“嘉助……阿Joe肯定不想要看见你出事的,还有Shirley,她还在机场等你,你真的忍心吗?”
  陈不周一顿,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列车已经启动,他也不需要再搭着手柄,前方是宽广大道,却不是他的康庄大道。
  “其实你们大概不知道,以前我对Joe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远离人群,减小伤害。”
  “他一个年轻小警探都做到了,总不至于他的头儿都做不到吧。”
  对讲机声音一顿:“陈Sir……”
  “现在听我指挥,明白了吗?”他很少出现这样命令的强硬的语气。
  其他人只好安静下来。
  陈不周问:“各单位是否就位?”
  七八道声线重合在一起:“Yes Sir!”“Yes Sir!”“Yes Sir!”
  “爆/炸后……”
  陈不周刚说出三个字,就听见对讲机内一片嗡嗡作响,其他人对这个词太抵触。
  他只好改口。
  作为警司,他有权力下达命令:“一旦出现爆/炸,第一时间出动海陆空各方面监控巡逻,二十四小时巡逻观察是否有求救人员……”
  “第一时间出动医疗救援队……”
  “以及,O记探员立刻追捕克里斯下落,可以从赤柱监狱撬开他的口……”
  “Yes Sir!”“Yes Sir!”“Yes Sir!”
  他说了这么多营救措施。
  唯独没有提到自己。
  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放下心准备关对讲机:“行了,我说的都差不多了。”
  陈不周表情挺正常,仔细看还能看出眉眼神色寡淡,平静地打断其他人想要说的话。
  他说:“我还没给她打电话,最后两分钟就让我和她说最后两句话吧。”
  “……”对面沉默。
  “倒计时十五秒时对讲机联系。”
  说完,他利落地关掉对讲机。
  他放下对讲机,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才发现那个电话按键上已经多了很多红点——
  几乎全是来自于盛夏里的电话。
  最近的一通是十秒前——
  她没上飞机。
  陈不周抬手挡住刺眼的路灯灯光,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
  半晌,才拨去电话。
  在电话被接通前,他抓住手机的手指愈加用力,脑海里也清晰明了地浮现她的声音。
  “——陈不周,我会一直站在人来人往的航口等你,只要你来。”
  可他注定食言了。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
  那头声音很模糊,背景很嘈杂,似乎有很多汽车轰鸣声、喇叭声、警笛声,仿佛是从很迢远的远方跑来。
  盛夏里的呼吸也听着不大稳定。
  她反应很快,接起电话的第一句就是问话,语速快,声音起伏也不小:
  “——陈不周,你在做什么。”
  陈不周再次观察炸/弹装置,继续拆除最后几根炸/弹线,动作游刃有余,行云流水一般,甚至还能抬起眉峰,毫无异常地抽空安慰她:
  “小天才,陈Sir在忙。”
  盛夏里眼睛被风吹得发酸,发胀,却也不肯不眨一下,脚步也不肯停下:“你在做什么,陈不周,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
  “……”
  陈不周沉默好一会。
  才开口。
  “你知道了?”
  盛夏里声音有了哭音:“我知道。”
  真奇怪。
  盛夏里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甚至曾以为眼泪这种脆弱代表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流干了,在所有陌生人、或者不太熟悉的人面前她都能一直强撑着。
  哪怕是面对亲爷爷,她也能强撑。
  可是一听见他的声音。
  她就再次变回了那个瘦弱的、需要有人挡在身前的小女孩。
  也许上帝也觉得她一个人强撑着很累。
  才会让他出现在她的世界。
  “……Shirley,我不能走。”
  年轻警官在沉默良久后开口,不比其他从容到怠懒的声音,他此刻并不慵懒,也不轻松。
  他只是有些疲惫,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和她解释。
  盛夏里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疾风呼呼呼作响的声音——她还在跑步,以及微弱到他几乎很难分辨的哭腔。
  “还剩下一分钟。我们只有一分钟的通话时间。”
  陈不周看一眼手机时间,精神绷紧了些,“Shirley,你听我说。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吗?”
  “那时我和你说过,我印象最深的一句台词——”
  ——如果能保证毁灭你,那么,为了社会的利益,即使和你同归于尽,我也心甘情愿。
  在身为拆弹专家的父亲死于炸/弹后,陈不周选择延续父亲的执念,继续拆弹,接替他拆弹专家的工作。
  他也拆过很多炸/弹,水银炸/弹,汽车炸/弹,C4炸/弹……
  不只是他自己,就连包括已经殉职的林嘉助在内的所有警察,私底下都觉得如果陈Sir没来O记,肯定是会去爆/炸物处理科的。
  他比谁都适合拆弹。
  一个拆弹专家需要置生死于度外的从容、冷静,看破生死,不惧捐躯。
  这是他所拥有的。
  在迎接曙光时,我将安息长眠,黎明将冲破黑夜,阳光要普照人间。
  “Shirley……”
  陈不周淡淡垂了一下眼睛,神色淡得分明:“每个人有拼上性命也想要守护的东西,而我想要守护的,包括这个红港,也包括你。”
  “所以……所以你不要再跑了,听我的,不要来,危险。”
  “陈不周!!你——”
  “时间到了,”他停顿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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