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听见冷冰冰的人工客服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很久很久,也许过去了有一分钟。
她才缓缓放下手机,不像是放下,反像是因虚脱而垂下手臂。
“陈不周!”
盛夏里从始至终都看着火海。
无数人阻拦她。
无数人声混乱地在耳畔张牙舞爪。
她只能咬字不清地、音量格外大声地喊:“我求你出来好不好,我以后乖乖听你的话……我、我不吃螃蟹了,以后也不喝冰水了……你出来……你出来……陈不周!!”
好像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陈不周!!你回来!!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要一起庆祝你的生日吗?”
“陈不周,我害怕。”
“我一个人害怕。”
“陈不周,你回来啊——”
madam于匆匆赶到东部海底隧道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狼狈的、一点也不像盛夏里的盛夏里。
她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
于咏琪上前,示意其他人通通走开,扶住盛夏里的肩膀,固定住她。
盛夏里仿佛是一松手就会飞去的蝴蝶,扑向火海,所以必须有人制止住她。
“Shirley……”
“Shirley,冷静一下,Shirley……”
盛夏里已经要比行尸走肉还颓丧三分,她怔怔地转过头,看见于咏琪的那一刹那,一行眼泪簌簌滚落。
她的唇启启合合,却只说出一个字。
“Vickie……”
她一说话,眼泪就簌簌由眼眶顺着脸颊汇聚至瘦削精致的下巴。
明明只是一滴泪。
明明她不吵不喊,在她面前乖得不像话,却叫于咏琪心钻一般地疼。
她感觉自己好像快死了。
“Shirley,我知道你痛。”
于咏琪一把把她搂入怀中,心疼,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骗我。”
“我恨他。他说过他会回来的。”
“夏里,我很抱歉。”
可是陈不周,你还没说过爱我。
他们爱说的还不够多,却最最纯粹,每一次相拥都来得珍重,爱得太重。
多巴胺和荷尔蒙产生喜欢,吊桥效应也产生喜欢,但离爱,总归有些距离。
他们没有提过这个字。
他太珍重,她太瞻前顾后,她没有安全感,提喜欢时能大大方方,提及爱时却畏首畏尾、不敢触及。
爱这个字太重,珍重的人从不轻易出口,据说人的灵魂是21克,爱就是21克那么重。
……
盛夏里已经不敢踏入废墟。
不敢去看。于咏琪也死死把她按在怀中。
滴滴——
手机嗡嗡一声,收到一条简讯。
她低头。于咏琪也退开了些,摸摸她的头发,让她自己看手机。
那是一条定时简讯。
盛夏里点开简讯。
眼泪兀自流下。
「夏里,你往后的日子要充满希望、无灾无难,以后还会有更好更好的人保护你爱你。
不要□□丽丝,要做盛夏里。
盛夏里永远活在盛夏里。
对不起,陈sir食言了。
接手保护你的任务,胜过我一生所有欢喜。」
遇见你,是我的Lucky strike。
——鸿运当头。
盛夏里手指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微顿。
他打字向来快,也许甚至不到短短十秒就能打出这么长一串话——
来做他的遗言。
可到最后,他都没有和她说一句我爱你。
已至最后,他都没有提爱这个字。
他连一句我爱你也没有说。
也没有三生三世,没有下辈子,没有说他下辈子再来找她。
他们之间爱说的太少,没有爱你一万年,也没有真爱万岁,没有三生三世,情话更是匮缺,并不宣泄于口,但是有些事物早已顺着血肉站在骨髓里。
就算没开口,她也清楚,有一个人爱她深入骨髓,拥抱的瞬间,任凭苦痛蔓延,写完最后一战的宣告,将痛的地狱为她翻转成天。
爱不是用来说的。
哪怕他不说,对二十岁的盛夏里来说,他给的爱已远远超越这座城任何一位有情人。
她不会再遇到更好、更好的人了。
……
她问他:“如果世界毁灭了,你会在哪?”
他说:“……当然是陪在你身边。”
*
“可是我恨你……”
“陈不周,我恨你。”
盛夏里握住手机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好像下一秒就会发怒,猛地将手机砸向地面,于咏琪听见她呜咽低沉的声音,沙哑得好似是沙尘暴磨碎的碎石子。
陈不周向来不是情话连篇的人。
她们也不是腻腻歪歪的小情侣,相处时只牵着手就足以幸福。
她向来是一个很珍惜每一滴感情的人,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握着手,走到未来,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弥天幸福。
站在火光前,她哽咽难言。
可是他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八岁。
盛夏里要永远住在盛夏里。
二十八岁的陈不周永远爱你。
他会给你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的忠诚。
……
六月三十一日,夏至。
也是他的生日。
但是她知道。
可他再也不会渡过自己的二十八岁。
这是他自己选的结局。
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有意义。
原来上帝仁慈有限。
只给了他们相遇的缘分。
港岛这夜,不夜城灯火通明、招摇壮烈,而她就在这夜,看见了夏至的最壮烈无畏的太阳。
炽热、光明。
而人的一生究竟能有几多盛夏。
***
“他说——”
“红港不需要明星陈不周,只会需要一个投身于理想事业的警察。而他只选择做警察陈不周。”
——陈大警官。
——The best of bests。
你想到过吗,有一天自己会有深埋在暗黑不见天地的废墟之下。
你会后悔吗。
还会一意孤绝地坚持自己的选择吗。
作者有话说:
真死了,不是开玩笑。
设定就是陈sir很厉害,所有炸弹都能拆,没有拆不了的。不是意外死亡,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突然发现居然是另类版“此身已许国,再难许卿”。
第113章 On Call
◎“维港冇雪”◎
-1-
沧桑轮回, 爱却长生不改,
雄立千秋万世直到末日的尽头。
假如有人能证明我这话说得过火,
那就算我从未写诗,世人从未爱过。
而这首诗的另一个译本, 他们都知道。
叫做——“与我诗行万寿无疆。”
-2-
“三日两宗炸/弹恐吓案件, 惊动总区警署, 重案组将持续跟进。”
“昨晚,红港二十八岁年轻警司在案件中不幸牺牲, 据悉, 其于殉职前成功转移超级炸/弹。红港警队为殉职警司陈不周举行最高荣誉丧礼。”
……
“警方雷霆出击,逮捕逾百犯罪嫌疑人, 成功剿灭案件中的犯罪组织——”
“红港警署成功摧毁某大型国际性质犯罪组织,成功剿灭其三个据点——”
剿灭国际犯罪组织,这是何等光荣。
至少近来各大报道一直有在赞颂这件事,国际反响也不小。
即便开了暖气, 偌大苍白的灵堂仍然冷得叫人发抖, 所有人一一低着头,要么喝酒,要么沉默。
笑容像是被什么东西尽数抽走了。
这么一看, 陈不周的为人的确挑不出半点毛病,他看着这么冷冷淡淡、毫不留恋的一个人,竟然能有这么多、这么多真心实意为他的朋友。
盛夏里盯着那方黑白照片。
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因为他的证件照略微晃神过。
照片里的陈不周还是那么英俊, 剑眉星目, 眉眼乌黑而舒展, 眼神乍一看有些冷硬, 仔细看却很随性懒散。
她眼睛睁得很大, 直直地看着,没眨眼。
所以很酸痛。
但一滴眼泪都没掉。
盛夏里松松垮垮地套着件宽大白色衬衫,不知是从哪翻出来的,看上去大了两个号——又或许是她在短短几天内就迅速地瘦下来了这么多。
她薄得像纸片人一样。
纽扣被扯下来了两颗,宽松自然的领口露出大片清瘦明晰的锁骨线条,纯黑发丝搭在白色衬衫上。
不同于以往每次身着白衬衫的少年感,此时更多的是种寡淡清冷的沉寂感。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放下白花。
每放下一朵,就有人暗暗看一眼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姑娘,她清丽冷淡得惊人,一身白衬衣,像是从白茉莉里走出来的姑娘。
从始至终她就一直在那没动过。
但是他们都知道,那个人,那个姑娘,她就是陈Sir唯一的恋人。
有警探读了一首诗,盛夏里听过。
是我最好的告别。
“在烽烟四起的沙场,恶战方酣,
人们毫不犹豫、毫不悔恨地英勇献身。
不管死于何处,在翠柏、月桂或百合旁边,
还是在绞架上、旷野间、更不管是阵亡,还是悲惨地殉难,只要是祖国和国家的需要,全都一样光荣。
在迎接曙光时,我将安息长眠,
黎明将冲破黑夜,阳光要普照人间。”
黎明即将冲破黑夜。
可她的陈不周,却死在黎明前的那一夜里。
啪嗒。
突然有一杯酒被放在了她身前桌面上,一身黑色西装的于咏琪不知在几时坐在了盛夏里身边,安静地问她:“要不喝一杯酒吧?”
盛夏里拒绝了。
她只摇头,“不了,我不喝酒的。”
于咏琪想起什么,明明记忆里盛夏里是会喝酒的,于是问:“我记得你原先不是中意收集酒瓶用来插花的吗?我之前看过不少,像是艺术展一样漂亮。”
盛夏里当然记得。
那一年他们高举酒杯,酒杯碰撞在一起,祝着生命里万物生长。
敬过去,敬今天,敬明朝。
敬正义。
盛夏里轻轻推开高脚杯,盯着杯中的酒水晃啊晃,流动得炫着金光。
她轻轻摇头:“现在已经不喝了。”
于咏琪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一下,扯动唇角,“不喝也好,酗酒不好。”
盛夏里直直地看向她,目光坚定得不偏不倚,没有一丝闪躲。
她忽然问。
“你不会以为我会寻死觅活的吧?”
于咏琪的确是打着劝慰盛夏里的目的来的,可没想到盛夏里居然锋利而直接地反问她。
她有些瞠目结舌,却保持了安静。
“……”于咏琪摇头,“当然不会。”
她当然不会把盛夏里当成那样脆弱的易碎的瓷瓶。
寻死觅活,这个词绝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盛夏里不是什么只有一木/仓爱情、鲁莽大脑的孩子,她虽然年纪很轻,却比所有人都要清醒。
他们从不提爱这个字。
也从不提沦陷。
她的脸是大众意义上的冷清,不笑的时候冷冷清清,像触碰不到的月亮,上个世纪的月亮——“我不是林黛玉,也不是白娘子,不懂得楚楚可怜,也哭不出水漫金山来。”
于咏琪比大部分人都要了解她。
盛夏里一直是个很骄傲的女孩,并不是嚣张肆意挥霍跋扈的骄傲,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理智清醒的骄傲。
在所有人眼中,盛夏里一直是清冷、骄傲、张扬的,永不受多巴胺困扰,总是不带情绪抽离地看待世界万物。
她有她的骄傲,因为她是盛夏里,她绝不为他人改变或者动摇,绝不会低头,不被驯化。
所以于咏琪清楚,这个小姑娘只是看上去冷淡疏离,却从不会想要以易碎感来获取任何人的同情。
真正的清冷不是寡淡或易碎。
她今天坐在那,骄傲、疏离,区别于所有人,精致又锐气,冷淡且锋芒毕露,背脊还是挺得笔直,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有落下过一滴眼泪。
于咏琪听见她冷清而平静的声线:“我不会沉溺于酒精麻痹大脑,更不会浸淫在尼古丁带来的虚无飘渺里。”
她垂了一下眼睛,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的目光雪亮如刀锋,锐气锋利。
声音像是浸湿的雪一般清醒。
“我需要清醒,绝对的清醒。”
只有绝对的清醒,她才能握住手中的刀。
-3-
衣冠冢,英雄墓,世间默,安亡魂。
数十位甚至近百人身着黑色,手持黑伞,站在墓园里。
他的墓碑前摆着不少花束。
而四四方方墓碑上只写着:
炽热的心脏,再无其他。
他说过他不怕死。
他说。捐生殉国,无限荣光。
说恨他是假的。
盛夏里没办法指责他的选择,第一次向他问出那个问题时,盛夏里的确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现在,她已经懂了。
这就是陈不周。
这就是陈不周会做出的选择。
对他来说。或是,由他看来。
警察陈不周当然要比电影明星陈不周好得多。
无论是过去的少年,还是如今已经顶天立地的警官,亦或是昆娜口中憎恨的那个卡司,都只有一个选择。
这就是陈不周。
陈不周只是陈不周——红港警署的陈Sir。
我少年时代,美梦翩翩,
我青年时代,理想常燃。
-4-
于咏琪来看过几次她,却总是欲言又止。
很多人都来看过她,那都是陈不周的战友、同事、兄弟……他们似乎很想将她从那个冬天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