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光影变幻、璀璨明净的浮华鲜花、少女、西装与孤单明亮的恒星
可会复生于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后的迢远虚无?
横冲直撞的簌簌冬雪可会沉寂下锚,有朝一日,可会簇拥如火如荼、荒草疯长的盛夏?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爱丽丝花还会开一个春天,开下一个春天。
而他们还会在这里相遇,还会遇见。
天赐良缘,生来一对。
作者有话说:
据说超忆症是分不清已经去世的人是否还在身边的,因为他们的记忆随时都是崭新的,所有人好像都在昨天。
所以他一直陪着她没错。不虐啊。
第116章 On Call
◎“罗生门”◎
·
于咏琪再次见到盛夏里, 她一身白色。
那是她出国后的第三个月。
和当年在陈不周的葬礼相比,她穿得更严肃了,整个人就像被装在了一个物哀式的汝窑白瓷里。
这一次回国,是来办丧事。
是她最后一个亲人的丧事, 爷爷硬是不让她回国, 直到最后一个月, 她才匆匆赶到重症病房。
她什么人都没有了。
见她良久不说话,于咏琪试探着问她:“出国后过得怎么样, 还在跳舞吗?”
盛夏里迟疑了一下, 表情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回答得很简单:“很早就不跳了。”
于咏琪问她以后怎么样。
盛夏里看了一眼灵堂内最中央的黑白照片,年逾古稀的老人深深的皱纹下隐藏着慈爱的笑意。
于咏琪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盛夏里对她说的是——“办完葬礼,我就会离开红港。”
在办完爷爷的葬礼后, 盛夏里的确消失在红港, 那时的他们都以为她是伤心欲绝后奔赴海外。
·
四个月后。
边境线荒草丛生不见人踪,越野车在广袤无垠荒野中行驶,无数沙砾好似雪粒猛甩而去。
车门缓缓打开, 一只纯黑长靴猛地扎入荒草不生的沙地里。
那人利落地从黑色越野车下车,利落漆亮皮衣被烈风吹得飒飒有型。
一双极年轻的眼,澄亮,像颗明亮孤独的小恒星。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不肯后退、却澄亮得惊人。
《午夜巴塞罗那》的那句话好似是为她写的, 她的眼睛太浪漫, 藏着故事, 却又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和她的年龄也许并不大符合。
她不应该穿皮衣、短靴的, 她应该很适合很适合穿白衬衣, 她太年轻,太有少年感,也太像遇雪尤清的小白杨。
她身后跟着一列保镖,个个高眉深目,高头大马,不是亚洲面孔,其中为首的那位上前一步,紧跟着她:“盛小姐,有那个女人的消息了。”
“确定是这片村庄吗?”
原来她的声音也很年轻,但却并不柔和,不是少女的那种柔软,而是已经独当一面的冷静——
甚至说是冷酷。
也许一个人越想好好活、想要好好过春天时,人的表情语言会逐渐柔和,会开始撒娇,会故意无理取闹。
也许曾经每一次骄纵都是试探。
试探这个人究竟有没有那么爱她。
那不仅是喜欢,更是救赎。
她想要有人来救她,想要有人来拉她,要人把她从地狱拉起来,却又并不直接说出口。
她要等这个人自己来拉她。
她要等他付出真心来爱她。
她自诩面冷心也冷,连爱人都要自己保留三分,不提及过往、甚至用无数个谎来伪造出假象,要对方朝她走来九十九步,才肯真正交付真心。
当心再次冷下、甚至坚硬似铁后,脸上就再也不会笑了,那张冷冰冰的面孔又何尝不是带着别样的、视死如归的决绝。
她又变回了最开始的盛夏里。
也许……甚至比当年还要冷酷。
“——派几个人先去探路,尽量小心,不要暴露。”她一顿,“就算把这村子翻遍了我也要找到她。”
身旁保镖点头:“是,盛小姐。”
他转身,点了两个人,吩咐他们先前去探路,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站在这位盛小姐身旁。
他们不是一般的保镖。
而是雇佣兵。
雇佣兵是金钱为目的而参战的武装人员,并不会过多过问雇主的私事,只替雇主办事。
他们只是为了金钱卖命。
这位盛小姐出价够高,他们自然就受雇于她。
不过——
这位雇佣兵余光轻轻扫过这位风华正茂的大小姐,长靴,薄皮质连衣裙,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错觉,仿佛在她身上看见哪道熟悉的影子。
他还要再观察。
那位盛小姐却已经坐回了车内。
她看上去和他们格格不入,或者说,她有着千娇百贵的身体,是从优良豪门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她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而应该出现在华灯初上的宴会上,出现在最高雅出尘的舞台上。
过去半小时后。
终于得到确切消息。
“盛小姐。”
他上前一步,“找到人了。”
盛夏里抬起眼,那一眼似乎很灼热,眼底仿佛灼烧着陈年烈酒,化作余烬前又寒冰似的冷下,她行动利落,长靴再次猛地扎入地面。
“走。”
她冷冷道。
很难想象这样逼仄阴冷的木屋里会住着人,灯光昏暗,两个灯泡只剩下一个还在艰难工作。
盛夏里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等两三个雇佣兵冲进去确认后,才慢腾腾走入房间。
她的长筒靴踩在木板上,尘土飞扬。站定在眼前,面孔大半淹没于黑暗时,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和震慑力一如当年她们初见。
“好久不见。”
盛夏里看向角落那个手上抓了个木棍,瑟瑟发抖的女孩,眉眼情绪分不清是恨还是狠,瞳孔却像极了野生动物。
她咬字清晰:“李—珊—妮。”
李珊妮努力做出一副不害怕的模样:“怎么会是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你想要干什么?”
“我来找你打听一个人。”
她似乎还在保持礼貌。语调和缓、优雅。
“我不认识。”
李珊妮听都没听就疯狂摇头。
“我都还没说是谁,你就说不认识……”盛夏里很轻地笑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个人现在在哪。”
“那么我问你,克里斯现在在哪?”
她抬抬手,两列雇佣兵目光泠泠地看向李珊妮。
“什么克里斯,我早就……”
“你还记得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吗?!”盛夏里翻身而上,后腰抽出的尖刀划破空气,雪亮刀光一闪而过。
唰——
插入李珊妮耳畔的墙壁上——
啪嗒——
李珊妮手中的木棍因为惊吓应声落地——
她声音低沉,好似没入地狱:
“你那时口口声声告诉我,你说你要报仇,你说你要为了你的父母报仇,可现在——你和你的仇人狼狈为奸,苟合于世。”
狼狈为奸、苟合于世。
这几个词太戳人心了。
李珊妮脸色大变,煞白,怒吼道:“你懂什么?!仇人?!害死我父母的不是他,他也不是故意的!”
“是警察!都是那些条子逼死我的父母的,我的爹地妈咪……”
“闭、嘴。”
盛夏里说,“你真叫我恶心。”
她语速不快,并不是歇斯底里的愤怒,反而愈恨语气愈缓慢、愈优雅,可她越是缓缓说话,却越叫人心惊。
李珊妮太害怕了。
这一瞬间,她连抖都不敢抖动,看见面前人的脸却无端想起那个葬身于火海爆炸的那个人。
而盛夏里还在不紧不慢地说话:“爱上一个du枭,为了他连礼义廉耻都忘了,连杀生之仇也忘了——
因为你,究竟牺牲了几多人?!”
她声音冷得似雪亮刀锋,声音急遽冷下,像是冬日里寒冰中淬着的匕首,刺人时还带着冷劲:“你不配,不配提起任何一个警探的名字。”
“我不配?!我不配?!”
仿佛触及逆鳞,李珊妮应激似的大喊:“你懂什么?!?像你这种大小姐懂什么?!”
“我爱他!他就是我的命!为了他我可以去死,可以去对抗这整个世界!”
盛夏里三个字戳破她的幻想:“他吸du。”
那个蠢货和操牌手相差太远,甚至叫人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一母同胞。
他不仅贩du,还自己吸du。
这是du贩都很少做的蠢事——因为他们也知道,du/品就是催命符。
“他会改的!”
李珊妮大声道:“他会戒掉的。”
盛夏里面露讥讽,活生生演绎出冷面千金居高临下的轻视态度。
她对这种“爱”,感到作呕。
李珊妮还在说话:“你不懂,我相信他。他就是我的命,如果他死了,我肯定活不下去。而你呢?”
“你根本就不懂爱。”
李珊妮摇摇头。
“像你这种豪门大小姐……懂什么爱?天才少女、豪门大小姐、未来的银行继承人,你的噱头不少,实际上却是一种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怎么懂真正爱一个人的感觉?!!”
她执拗,下巴高高抬起,仿佛高傲的引颈就戮的天鹅,吐出三个惊天动地的字:“我爱他。”
“——你懂吗?!你能做到吗?你知道爱的滋味吗?!”
“据我所知,你的陈sir已经死了吧。他死了,你流过眼泪吗,你哭过吗,你懂什么是痛苦吗?怎么还这样没心没肺地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个世上?”
连雇佣兵都听不下去了,虽然没完全懂,却也懂了个大概,插入其中:“你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个人死了,还要人跟着去死,殉情?”
“……我怎么会去死啊。”
盛夏里半蹲下来,看着她可怜的脸,唇角上扬的弧度不见笑意只见恨意,语气又缓又冷:“没有让你们付出代价,我怎么甘心去死啊。我就是在地狱——也会爬回来,找你们所有人复仇。”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盛夏里面容绷紧得几近冷酷,刀子猛地一把插在墙壁上——
寒光一闪!
刀锋险险擦过李珊妮的脸颊。
后者被吓得失声,还是直着脖子。
她死死盯着盛夏里冷冰冰的脸:“——像你这种人,怎么能懂我的心。为了他,我可以对抗整个世界。”
盛夏里讽刺一笑,抬手,又慢条斯理、甚至极其优雅地抽回那把刀。她对上李珊妮泪眼盈盈的双眸,冷冷地、波澜无惊地说:
“是,我不明白。”
“du贩在我这里,不提话语权,连呼吸权也没有。”
她猛地将刀锋扎入李珊妮脸侧。
很近、很近,近到切断后者大半头发,在场所有雇佣兵默不作声,垂眼看天看地。
而李珊妮的尖叫声尖锐刺耳,仿佛能穿透这片破败杂乱村庄。
刀锋并未划破她的血肉。
一片黑色长发鹅毛般轻飘飘落下,却叫李珊妮惊骇不已,她以为盛夏里是真的要杀她。
盛夏里问:“说,他在哪?”
李珊妮:“我不会说的。”
李珊妮刚说出拒绝的话,就察觉到冰冷的刀锋已经贴上她的脖颈,激起一片战栗,鸡皮疙瘩骤然横生,爬遍肌肤。
“说,还是不说?”
盛夏里眼底黝黑,手上那把雪亮刀面一闪而过她的清冷眉眼:“你说的没错。像我这种冷血动物,可不会对人手下留情。”
“我说……”
李珊妮声音软了下去,她只能爆出地点,打了个补丁道,“但我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那,他说,他会回来找我的。”
就连在场经验丰富、眼光老辣的雇佣兵们都忍不住在心底腹诽这个女人的愚蠢与天真。
“你不懂……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他爱你,说他会一生保护你、守护你,用他的性命来护着你——?”李珊妮想哭。
眼泪瞬间脱眶而出。
在李珊妮眼中,盛夏里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仿佛永远挺直腰杆的天鹅,是那样高贵,高傲,冷漠。
盛夏里没回答李珊妮的问题。
她将短刀一把插在墙上,深深嵌入灰扑扑墙壁,没去看一眼那惊慌失措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冷冰冰道:“真平白叫我恶心。”
她抽刀,转身就走。
只剩下声音嫌恶地抛下:“不要让我知道你还在给他传信息,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她走了,身后跟着一片保镖。
“……你不就是靠家里吗?!你有什么比我强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珊妮气得大哭,见人走了,又忍不住大喊一句。
盛夏里站顿,她没回头。
“派两个人跟着她,别让她搞出什么幺蛾子。”
说罢,她抬脚就走。
风拂过她的眉梢眼角,完美显露出她那张脸上坚硬的、冷冰冰的表情。
她还那么年轻,正处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如此冰冷、冷得铁石心肠,冷浸溶溶月般,就连漆黑得惊人的瞳孔深处也毫无情绪波动。
好像方才那人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不懂爱的千金小姐。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他爱你,说他会一生保护你、守护你,用他的性命来护着你——?
李珊妮的声音阴魂不散在耳边回响。
没有吗。
怎么会没有呢。
有一个人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在你需要每个瞬间,我都会立刻出现在你身边。
有一个人曾经那样和你说:比起鱼缸里的金鱼,我更钟意从深海里拼命往上游的小鲨鱼,我永远相信你。
他说,抓到你了,小鲨鱼。
有一个人爱你至死,尊重你,甚至没有碰过你。
他到最后都不敢说一句我爱你,怕你等他,怕你忘不了他。
希望你好好活。
爱。
爱究竟是什么。
他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空口大话,说过他会为你去死,可他的的确确为了你单枪匹马、披星戴月赶了八百里。
盛夏里那张冷清面孔面无表情,此刻看上去仿佛的确是传闻中的冷面千金,也的确,她们这个上流圈子里就没有人讲真感情的、真爱的,更不要提她和操牌手相似的冷心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