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逸娴瞧着两个替她开脸的十全老太太,有些懵然。
“嬷嬷,这大婚的流程,怎么和礼部拿来的流程不一样?”
“奴才也不知,咱就既来之则安之。”春嬷嬷脸上挂着灿烂笑意,乐的牙花都盖不住。
娘娘也许没看出来,但她早就看出来,万岁爷这是以帝后大婚的最高规格,迎娶皇后娘娘入宫。
逸娴有些懵然,总觉得这些流程很熟悉,直到她的手里被塞进一个苹果,又跨过马鞍,才陡然想起来。
原来这是满人大婚的礼节,而非立后的礼节。
她顿时啼笑皆非,算上这一回,她竟然与四爷行过三次婚礼。
“福晋,抬脚了。”
逸娴头上披着盖头,被春嬷嬷搀扶着缓缓走出院子。
只听四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和抽气声,连素来淡定的芷晴都忍不住哇了一声。
“芷晴,发生何事?”
“皇后娘娘,万岁爷派来了十六抬的金顶御撵,来迎娶您入宫。”芷晴激动的热血沸腾。
“啊!”逸娴顿时刹住脚步,这十六抬的金顶御撵,只有大清皇帝有资格坐,隔着红纱,逸娴甚至看见了明黄轿帏。
她正要退缩,忽而轿子前头的枣红马儿,缓缓朝她走来,明黄的身影翻身下马。
她眼前赫然出现一截明黄绣龙纹的箭袖。
“娴儿,莫误了吉时,难道你不想嫁给胤禛?”
听见四爷可怜兮兮的声音,逸娴心尖一颤,将手放在四爷掌心。
“红绸呢?”四爷竟然直接牵着她的手,逸娴心中有些忐忑。
“哦..忘..忘了..”
手中被塞入一截红绸布,这男人竟然紧张的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逸娴心尖一暖,被四爷搀扶着入了十六抬天子御撵内。
一路上都是鼓乐笙箫声萦绕在耳畔,直到轿子重新落地,轿门被打开,逸娴眼前再次出现明黄的箭袖。
她低着头,被四爷搀扶着往前走,冷不丁瞧见石青色的蟒纹袍子下摆。
她惊得侧过头,仔细一瞧,这才发现抬轿子的轿夫们,竟都穿着蟒袍吉服。
给她抬轿子的十六名轿夫皆是皇族勋贵,不但有她的四个儿子,其余十二名轿夫,也都是位高权重的亲王。
后宫诸妃亦是被皇后入宫的阵仗,惊得窃窃私语。
“哼,她倒是比万岁爷还尊贵,万岁爷都不敢让亲王和皇子抬御撵呢,她到底是入宫当皇后,还是当女皇!”
宜太妃郭络罗氏冷笑道。
“可不是。”僖妃钮祜禄氏一口银牙都快咬碎。
那拉氏如此排场,倒是让她想起她的封妃大典,竟寒酸的与后宫诸嫔妃在同一日,还是集体册封。
“都闭嘴!”已是宁贵妃的武氏瞥一眼钮祜禄氏这贱蹄子,整个后宫,就数她最不安分。
行过册封礼后,四爷牵着逸娴,带着皇后的金册金印,回到大婚的坤宁宫里。
这坤宁宫只在帝后大婚之时启用,平日里只做些节庆的活动,今儿整座坤宁宫都缀满彩绸。
饮过合卺酒后,全福老太太端着一碗子孙饽饽递到万岁爷和皇后嘴边。
逸娴捂着嘴角偷笑,想起上回大婚之时,她紧张的把子孙饽饽给咽入腹中。
“万岁爷,皇后娘娘,生不生?”
她听见四爷沉沉说了一句生,逸娴咬了一口那子孙饽饽,羞涩的应了一句:生的。
礼成之后,逸娴和四爷对坐在床前。
“我这辈子都嫁了三回,还都是嫁给同一个男人。”逸娴不禁感慨道。
“哼,难道娴儿想嫁旁的男子?”胤禛伸手将皇后的凤冠取下。替她揉抹额上压出的红痕。
“你早些歇息,爷晚些再回来。”
“今儿是我们大婚之夜,爷要去哪儿?”
“去看折子。”
胤禛郁闷盯着皇后隆起的肚子,她临盆在即,即便他再想要她,也必须忍着。
未免娴儿故意撩拨他,引诱他犯浑,胤禛坚决不愿意靠近娴儿半分。
眼瞧着四爷一只脚跨出坤宁宫大门,逸娴急的追出去,可才跑出没两步,忽而哇的一声哭出来。
听见娴儿的哭声,胤禛焦急转身,跑到娴儿面前。
“怎么了?”
“羊水破了...”逸娴不敢乱动,抓着四爷的胳膊呜咽道。
“别怕,万事有我。立即准备伺候皇后生产,苏培盛!”
弘历和兄弟们得到消息,也急的冲到坤宁宫等待六弟的降世。
“汗阿玛怎么在产房内?于祖宗规矩不合。”弘历诧异说道。
“什么合不合,我们几个皇子降生之时,汗阿玛都在身边瞧着,好像你的脐带还是咱汗阿玛亲自剪的。”
三阿哥弘晟一身戎装,才将将从西北军中赶回来,参加皇额娘和汗阿玛的大婚典礼。
“汗阿玛和皇额娘对咱兄弟的爱,都是一样的,弘历。”大阿哥弘晖伸手拍了拍四弟的肩膀。
“我知道。”弘历听着坤宁宫里传出皇额娘的惨叫声,心疼的直掉泪。
雍正元年十月初六,紫禁城里迎来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声婴啼。
雍正爷登基后的第一子,六阿哥弘暄,由中宫皇后那拉氏诞育。
产房内,胤禛凝眉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眉头突突直跳。
“万岁爷..”产婆欲言又止看向万岁爷。
胤禛心下骇然,心慌意乱踱步走出产房,走神间,差点被门槛绊倒,幸亏苏培盛眼疾手快搀扶一把。
“万岁爷,皇后娘娘虽娩出六皇子,可胎盘却迟迟没出来。”
“奴才斗胆,若胎盘再不娩出,恐怕会引起血崩,奴才需将手伸进去,将胎盘掏出来,可能..皇后娘娘会疼的难受,有些妇人甚至会疼死..”
胤禛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产婆粗糙的手,最后颤着唇:“换手小些的伺候。”
“万岁爷,牛嬷嬷最是经验老道,奴才知道您心疼皇后娘娘,可手剥胎盘用的是巧力,还得力气大的人来。”苏培盛硬着头皮劝说万岁爷。
“准!”
胤禛转身冲进产房,曲膝跪在皇后身侧。
此时那老嬷嬷亦战战兢兢走到皇后身侧,一咬牙,将手伸进去剥胎盘。
“啊!!”
原本昏昏沉沉的逸娴忽然疼的尖叫一声,此刻的剧痛,比她生双生子的时候还疼百倍。
苏培盛和春嬷嬷二人拼命抓着万岁爷的腿,不让他靠近皇后,几乎被失去理智的万岁爷拖拽而行。
又是几声凄厉瘆人的惨叫,产婆的脸上和身上都溅满鲜血。
“万岁爷,胎盘已全部取出。”
产婆的手都在抖,嘴唇煞白,方才万岁爷的眼神,简直能将人凌迟处死。
门外的诸皇子更是心疼的直掉泪,四阿哥弘历更是被几个奴才死死抱着大腿,才勉强没闯入产房。
此刻弘历恨死刚出生的六弟,都是他害皇额娘受罪。
“赏千金。”胤禛抱紧昏厥的娴儿,语气中仍带着哭腔。
“万岁爷,六阿哥已梳洗干净,瞧瞧这胖乎乎的小脸,模样俊俏极了。”苏培盛抱着六阿哥凑到万岁爷面前。
“带着他滚!”
被汗阿玛和哥哥们嫌弃的六阿哥弘暄似乎有所感觉,竟委屈的嗷嗷大哭。
苏培盛为难的将小阿哥抱给春嬷嬷照料。
春嬷嬷又将六阿哥抱到外头给皇子们瞧瞧,可几个皇子却都黑着脸,瞧都不瞧弟弟一眼。
可怜的六阿哥哭的更大声了。
逸娴苏醒之时,见四爷正在亲手帮她擦恶露,逸娴羞涩的拢起双腿。
“爷快出去,让翠翘来。”
“别乱动。”胤禛将染血的帕子,放进药盆里拧干净,神情专注替福晋清理秽物。
“爷~”逸娴羞的捂脸。
“你我是老夫老妻,你全身上下爷都瞧过,害羞什么?”胤禛将产褥带垫在福晋身下。
“小六呢?”
“哼!”
四爷冷哼一声,折腰坐在她床前。
“提那逆子作甚,刚出生就如此凶残!差点要你的命。”
“小家伙刚出生能懂什么!爷愈发小心眼,翠翘,快去将六阿哥抱来。”
“他有乳母,娴儿不必如此操劳,早些将身子养好要紧。”胤禛伸手将福晋歪斜的抹额扶正。
“要什么乳母,我自己有。”逸娴只觉得胸前如烧红的石头似的,涨的难受。
翠翘将嗷嗷哭的六阿哥抱到皇后娘娘身侧,替皇后娘娘解开衣襟。
“娘娘,六阿哥不大喜欢乳母,今儿几乎没怎么吃。”翠翘小声说道。
小家伙在额娘怀里拱了几下,奶凶奶凶的含住口粮,吧唧吧唧的吃起来。
逸娴揉着小家伙软乎乎还未展开的耳朵,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暄儿慢些吃,没人和你抢,看你急的。”
“咳~”四爷忽然咳了一声。
逸娴抬眸,竟看见四爷耳尖泛红,她忽然想到什么,脸颊顿时腾的烧红。
小家伙吃了好一会了,这才安静下来。
“奴才伺候六阿哥拍嗝。”
“别动,让他汗阿玛来。”逸娴抬眸看向四爷。
“哦~”
胤禛将软糯的幼子抱在怀里,轻手轻脚的替他拍嗝。
等到六子酣睡之后,才将他抱给翠翘。
“抱出去,别惊扰皇后歇息。”
“把小六放在我身边照料。”逸娴朝着正要将小阿哥抱出去的翠翘急眼。
“嗻。”翠翘将小阿哥放在皇后身侧,就悄然离开寝殿内。
四爷忽然安静的坐在床前,背对着逸娴母子二人。
“爷是不是腻了我?”
“胡说什么!”
“那爷为何不喜欢我们的孩子?”
“....”
胤禛深吸一口气,他绝对不能和自己的女人讲理,因为他这辈子就没赢过。
“没有,爷只是在气恼自己,不该让你再怀上孩子。”
“那爷想让谁怀?”
“....”
“想吃什么?爷去给你做。”胤禛说不过娴儿,此刻只想溜之大吉。
见四爷在小六额间吻了一下,逸娴脸上故作严肃的表情,彻底绷不住,顿时笑出声来。
见四爷要跑,逸娴伸手揪住四爷的辫穗。
“爷还没吻我呢。”
胤禛哑然失笑,俯身在娴儿苍白的唇上落下一吻。
逸娴这才满意的捧起四爷的脸回吻他。
晚膳之时,逸娴又将几个儿子叫到跟前,让他们抱抱六弟。
除了小弘历,包括两岁多的小弘昼都啄了六弟一口。
见小弘历气呼呼的样子,逸娴将小弘历单独留在身边。
“皇额娘,儿子不喜欢六弟,他差点害死您!”
“他是你同父一母的亲兄弟,今后你这个当兄长的,还需替我和你汗阿玛照顾弟弟们。”
“我生你的时候也九死一生,可你阿玛和哥哥们从未抱怨过你。”
逸娴将软乎乎的小六抱到弘历面前。
弘历伸手戳了戳小六子的胖脸,一脸嫌弃的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殊不知他今后会变成宠弟狂魔。
……
四爷嘴上说着不喜欢小六,可就数他抱的最多。
后宫里里的嫔妃和前来道喜的命妇,都被两个儿媳挡下,逸娴的耳根倒是清静。
出了月子之后,紫禁城里就多出一大三小,四个混世魔王。
雍正二年,时值暮春时节。
胤禛下朝之后,回到乾清宫里。
如今皇后的景仁宫依然在修缮,他与娴儿夫妻二人住在乾清宫里,勉强算自在。
胤禛揉着眉心踏入乾清宫,可殿内却空空如也。
“万岁爷,皇后娘娘带着四阿哥和五阿哥,还有六阿哥,去御花园里...掏鸟窝了。”
胤禛换上常服,无奈摇头。
“还有鸟窝让他们祸害?”
苏培盛嘿嘿笑了几声:“奴才前几日又让人准备了好些鸟窝,该是够娘娘与小阿哥们霍霍一阵时日,御花园里的鱼池也才刚放进去几百斤少刺好吃的鱼儿。”
“再过几个月,就能霍霍果子了。”
“甚好,让粘杆处的奴才仔细护着。”胤禛抄起放在朱门边的渔网兜,径直赶往御花园。
五个月大的小弘暄正流着哈喇子,咿咿呀呀的看着额娘和哥哥们在烤鱼。
“熟了吗?哎呦我饿的慌。”
“再等等。”弘历头上带着草帽,熟练的将玫瑰盐和香料撒在烤鱼上。
“快快快,你们汗阿玛快下朝了,一会没得吃了。”
逸娴抚了抚鬓边摘来的紫色野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五阿哥弘昼正要催催慢性子的四哥,抬眸竟看见汗阿玛默不作声站在皇额娘身后。
弘昼眨巴着大眼睛,瞬间像只小鹌鹑似的,缩在皇额娘身侧。
弘历亦瞧见汗阿玛来了,顿时板着脸,不敢再嬉皮笑脸。
“快呀~”逸娴见儿子们忽然拘谨起来,顿时虎躯一震。
她扭扭捏捏的转身,果然看见四爷嘴角噙着笑意,负手站在她身后。
“吃鸟蛋吗?”逸娴将方才吃剩下的鸟蛋,递到四爷面前。
“好。”胤禛接过娴儿递来的鸟蛋,剥壳后递到娴儿嘴边。
此时百福和造化两只小狗闻到香味,围着火堆不住摇尾巴。
弘历随手将方才烤焦的鱼丢给小狗,两只小狗吃的欢快。
“皇额娘,鱼烤好了。”
弘历将烤鱼递给皇额娘,倏然听见小狗痛苦的呜咽声。
只见小狗们竟然七窍流血,痛苦哀嚎着倒地而亡。
弘历惊得将皇额娘手里的烤鱼打落在地。
“皇额娘别吃,这鱼有毒!”
“万岁爷!”苏培盛匆忙护在万岁爷身前。
第77章 第77章
◎鸳鸯◎
四爷面色阴郁的吓人, 逸娴母子不敢吱声。
此时四爷正寒着脸,垂眸剥着手里的鸟蛋,一颗颗缓缓送入口中咀嚼。
苏培盛早就将太医唤来, 要给主子们请平安脉。
“让后宫那些女人搬到圆明园, 非诏不得擅回紫禁城。”四爷捧起一双暴毙的小狗, 幽幽说道。
那语气凉丝丝的,还带着一股狠厉, 逸娴忍不住颤了颤肩。
此时粘杆处的侍卫统领急急赶来, 又在四爷耳畔窃窃私语,逸娴见到四爷愈发不悦的面色, 心里直打鼓。
“来人, 赐塞斯黑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