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爷强行将福晋带回...”苏培盛见四爷面色愈发阴沉,缩着脖子不敢继续说下去。
若不是爷强行将福晋带回,她如今还是被陈景清捧在手心里的陈家娘子,福晋若还在陈家,如今已然是状元夫人。
压根犯不着千辛万苦来找四爷。
苏培盛在心中默默腹诽。
胤禛将那封信展开,信上赫然是他写给福晋的和离书,只不过这份和离书,并非原件,而是旁人誊抄。
她甚至什么都没带走,连他,都舍得狠心撇下,只带走这封和离书。
胤禛痛苦攥紧那封信,她如今深陷敌营为俘虏,定绝望极了。
一个貌美的女子,沦落在敌营,能经历些什么惨痛的遭遇,他不敢细想。
“苏培盛,速去准备一下,与准噶尔和谈事宜,爷要亲自参与。”
....
帐篷内,逸娴已然换上一身满女服侍,一旁伺候她梳妆的两个女婢俱是满眼惊艳。
甚至有一人忍不住伸手,抚了抚眼前这美的不似人间之物的满人俘虏白皙的脸颊。
“策凌王子驾到。”帐门外忽然有人高呼了一声。
逸娴不动声色看着那日抢走她和离书的少年,正被众人簇拥下,入了帐篷,她登时惊得瞪圆双眼。
没想到那少年,竟会是四爷登基后的一生死敌策凌。
噶尔丹被康熙爷数次征讨后,政权逐渐分崩离析。噶尔丹死后,势力更是四分五裂,沦为一盘散沙。
最后是他的庶子策凌,亦然撑起准噶尔,策凌也成为令草原诸部闻风丧胆的准噶尔新汗王。
少年亦是被眼前的满女惊艳,但只片刻,又恢复一贯清冷。
“你这奇怪的女人,带给本王子的惊喜越来越多了,多的本王子甚至舍不得轻易将你送回大清。”
“真期待,你还能带来什么惊喜?走,今日与本王子一起去会会你前夫。”
少年从容走到满女面前,抬手随意撩了撩她旗头上垂落的珍珠流苏。
听见策凌今日要带她去见四爷,逸娴顿时慌了神,她强装镇定,只淡然笑着。
“恐怕要让策凌王子失望了,我只是个下堂弃妇,能给你什么惊喜?”
“我若出现,说不定四阿哥会因我的出现,而气急败坏,毁了你们来之不易的和谈。”
逸娴镇定威胁道。
见策凌眸色闪了闪,她正要暗暗松一口气,策凌却猛然冲到她面前,俯身将她扛在肩上。
“放开我!”逸娴惊得伸手去捶打策凌的后背。
臀上忽然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她又羞又怒,疯狂扭着身子。
她挣扎片刻之后,就被策凌扔到马背前方,她正要跃下马背,策凌忽然飞身跃上马背,将她牢牢的横亘在马背前。
策凌纵马疾驰,最后在一处黑色营帐前停下。
看见四周围的大清官兵和准噶尔的士兵,逸娴匆忙垂下头,心虚的用袖子遮住脸。
她被策凌几乎连拖带拽的入了帐篷内。
当看见那一炔玄色蟒袍之时,逸娴转身就要逃离。
“别走啊,和你前夫打个招呼。”
策凌讪笑着将她拖到长桌前,与对面的四爷面对面。
帐篷内只有四爷一人,此刻他正端坐在长桌对面,面无表情盯着她。
“策凌王子,我都说了,你带我来,只会搞砸和谈。”逸娴垂着脑袋,木然说道。
“四阿哥,我要你们大清割让通辽城!”
“策凌王子,你把我看的太重了。”逸娴冷笑道。
如果策凌开口要过冬的粮食,说不定四爷勉强能给些。
可让他丧权辱国割地,除非她是妲己再世,而四爷是昏聩的纣王。
她的身世如此不堪,加上她用最不堪的方式离开四爷,他没杀她,已然是万幸。
怎么会为她犯下卖国奴的罪名。
她正要继续揶揄策凌几句,帐篷内忽然传来四爷低沉喑哑的声音。
“好..”
逸娴满脸错愕,转头看向四爷,他是不是疯了!
他到底有多恨她,竟用这种歹毒的方式羞辱她。
他这么做,比杀了她还更过分。
旁人不会说四阿哥卖国,而是会说四阿哥因四福晋被俘虏,忍辱负重,冲冠一怒为红颜。
她将会在史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乌拉那拉氏逸娴的名字,将与祸国妖姬画等号,被后世人唾骂,罪在千秋!
“四阿哥,您想逞英雄可以,请您不要妄想将我当成您重情重义的垫脚石,这祸国妖姬的罪名,我担不起。”
“欠您和她的,我会自己还清楚。”
她还能怎么还,她只剩下这条烂命。
逸娴忍泪,迅速拔下发髻上的金簪子,径直戳进心窝里。
“娴儿!”
胤禛顿时慌了手脚,飞身越到长桌上,冲到她面前。
可策凌却动作更快,硬生生的将她的手腕扯紧,只听咔嚓一声,她的手腕竟被策凌捏脱臼。
逸娴忍着钻心的疼,将自己脱臼的手腕复位。
“你们男人的家国天下,不要让一介女流承担,策凌王子,通辽城易攻难守,就算给你们,又能守多久?”
策凌沉默片刻,忽然轻哼一声,他差点着了阴险狡诈的四阿哥设下的圈套。
难怪他方才眉头都不皱一下,欣然同意。
“策凌王子,求你带我走,只要不回大清,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逸娴冷眼盯着四爷的眼睛:“否则,王子您只能将我的尸首,带回大清。”
策凌被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震慑住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对自己都如此狠绝的女子,将她自己的性命当成草芥,随时都愿意自戕。
“四阿哥,我改主意了,五千斤粮食,我留她不死,但你也听见了,她宁死都不愿回大清,我也不想背信弃义,逼死你前妻。”
“那拉氏,你若敢走,爷定杀了那三个孩子。”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逸娴脚下一软,幸亏策凌眼疾手快,搀扶着她的,否则她已瘫坐在地。
逸娴凄楚的笑出声来,她竟爱上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你...”
她又惊又怒,喉头一股猩甜,哇的一声呕出一大滩血。
胤禛凝眉,压下心底惊恐,将紧张攥成拳的双手,云淡风轻负在身后。
逸娴此时懊悔不已,是她不自量力,愚蠢的生下孩子们,她真蠢,竟以为他会爱她一辈子,会护着她的孩子。
想起三个孩子纯真的笑容,她绝望合眼,再无踏出半步的勇气。
“我..我愿意留..”
她抑制不住心尖剧痛,呕出一口血来。
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不想睁眼看这个让她绝望窒息的世界。
眼见娴儿即将跌落在地,胤禛已然方寸大乱,俯身就要去搀扶。
却总是慢了半步。
“四阿哥,一手交粮,一手交人,莫要破坏和谈规矩。”
策凌将昏厥的女人一把揽入怀中,俯身将她扛在肩上。
他有些鄙夷的看向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大清皇子,忽然觉得肩上的女人,很聪明,但也很可怜。
“好!”胤禛面色依旧沉静,可早已五内俱焚。
他忍痛咬着牙,眼睁睁看那蒙古糙汉,将他的女人从他面前带走。
“苏培盛,立刻去准备五千斤粮食,用爷的私库银钱采买。”
....
逸娴在颠簸的马背上被惊醒,耳畔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被策凌抱在身前,与她共骑。
二人的姿势极为暧昧,逸娴甚至能感觉到后背处,时不时撞在陌生而坚硬的胸膛。
她羞的抓紧马鞍扶手,微微躬身,避开与策凌的亲密接触。
策凌感觉到对方的抗拒,竟讥笑着,恶作剧似的俯身,再次将她禁锢在怀中。
“你这女人就像草原上野性难驯的海东青似的,难怪男子不喜欢你。”
逸娴挣扎许久无果之后,也就不再徒劳,听见策凌的嘲讽,她只嗤笑一声。
“为何我要活那么累给旁人看?我就不能为自己活着?海东青被驯服后,只是取悦人的玩.物,已然不是翱翔在草原上的天空之王。我只想取悦我自己。”
被这伶牙俐齿的满女怼的无话可说,策凌哑然失笑,扯了扯嘴角,扬鞭加快进程。
时值隆冬,草原上覆着一层薄雪,逸娴坐在马背前,咧咧寒风将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她缩着脖子,忍不住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身后策凌传来一句嘟囔:“毛病真多。”
他话音刚落,一件带着男子气息的披风,就将她兜头罩住。
逸娴才堪堪将那披风甩开,忽而从前方胡杨林中,窜出一群蒙面的大汉。
那些大汉手里还拿着重弩,只听咻咻咻几声利刃破空之声传来,逸娴惊得俯身趴在马背上。
“儿郎们,迎敌!”
策凌豪情万丈,抽出腰间弯刀,跃下马背。
迂回蜿蜒朝着那些刺客冲去。
“女人,别妄想逃走!”策凌折返回来,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刀,塞进满女手中。
逸娴点点头,目送策凌和他的部下,冷眼看着他和那些刺客们厮杀开来。
她唇角勾起,翻身越上马背。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马儿似乎会认主,无论她怎么用马鞭,马儿都不肯移动半步。
逸娴急红了眼,扬手将策凌给的匕首楔入马儿肩胛处,马血溅得她满脸都是。
那马儿嘶鸣一声,吃痛的拔腿狂奔。
受惊吓的马儿带着她,在茫茫雪原上狂奔,逸娴紧紧抱着马脖子,深怕摔下马。
风头如刀,她甚至被寒风刮得睁不开眼,只能由着马儿乱窜。
马儿一路疾驰钻入一片胡杨林之时,逸娴眼疾手快抓住一条儿臂粗的树干,有惊无险从狂奔的马背上逃离。
放眼望去,天地一白,逸娴无助的站在冰天雪地里,甚至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逃跑。
她抬头望了望初升的旭日,绽出一抹微笑,即便无路可走,此刻她仍是觉得抓住了一丝希望。
她在雪地中艰难前行,还得将落在雪里的脚印清扫干净。
走走停停间,也不知此时身处在何处。
今日她双眼灼烧般的疼,一边忍不住揉着眼睛,一边往前窜逃。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逸娴惊得加快脚步。
眼前一黑,她顷刻间仿佛置身无尽黑暗中。
逸娴惊慌失措的将手伸到面前,却伸手不见五指。
身后的马蹄声渐近,逸娴只能咬牙慌不择路,往前狂奔。
“女人!别跑了,前头是悬崖,你瞎了吗?”
策凌气喘吁吁的跃下马背,朝靠近悬崖边的满女冲过去,眼前的满女在她眼中,就是五千斤越冬粮食。
见那满女听到前头是悬崖,不但没回头,反而跑的愈发快,策凌低咒一声。
满女一心求死,见着悬崖,岂不是狗见着骨头般高兴。
他飞身朝着已然一只脚踏空的满女,一把抱在她。
“你放开我!”逸娴朝着身后胡乱的抓扯,耳畔传来策凌吃痛的闷哼。
砰的一声,二人直直落在崖下的胡杨林雪堆中。
逸娴挣扎着起身,假装镇定往前奔逃。
策凌后背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起身冲到满女面前,正要将她痛骂一顿,却见满女双目迷离,满眼赤红。
她此刻竟朝着一棵树撞去,策凌匆忙拽住她的手。
他默不作声朝着满女面前伸出拳头,满女果然没有察觉到。
“喂,你是不是盯着雪地看了许久?你知不知道自己得了雪盲之症!”
见被对方发现自己的秘密,逸娴终于停下脚步。
“我只是想活下去...若回去,我定生不如死...”逸娴咬唇哭诉。
策凌哑然,心尖被狠狠撞了一下,是啊,她只不过想活下去,她又做错了什么?
但也是短暂的同情,这女人能换五千斤粮食,能让部族老弱妇孺们熬过好几个冬日。
没有什么比部族的老弱妇孺们更珍贵。
见女人后背都是方才落下悬崖之时,被枯枝败叶和嶙峋石头刮破的伤痕,策凌将那女人拽到一处巨石后头。
他就近寻来许多枯枝点燃后,就伸手去解开女人的衣衫。
见女人满眼惊恐开始奋力挣扎,他瞪着眼睛解释。
“别动,我只是帮你处理后背的伤口,若让五千斤粮食折损半斤,我就是部落的罪人。”
逸娴停下挣扎,眼下的绝境,她似乎除了选择顺从,已无路可走。
策凌见满女停下挣扎,于是心无旁骛的脱下满女的棉袍子。
入目都是纵横交错发白的伤痕,他不免屏住呼吸。
满女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瘦削的身上,满是新伤覆着旧伤,有鞭伤,刀伤,剑伤,箭伤,甚至好几处都是致命伤痕。
她身上的伤痕,甚至比他这个驰骋疆场多年的战士更多,简直触目惊心,她..能活到现在,着实不容易。
他落在满女后背的手,下意识轻柔许多。
他有些于心不忍,不忍再于这千疮百孔的身上,留下更多的伤痕。
替满女处理好伤口中的异物之后,策凌面色凝重,将她的衣衫穿好。
他正要起身去多取些柴火来,胡杨林深处,忽然传来几声狼啸。
策凌面色一沉,如临大敌,草原狼从不单独出现,此刻靠近他们的,只能是狼群。
逸娴也听见了狼啸,她早已生死看淡。
她将手腕上的青丝镯和翡翠手镯取下。
“策凌王子,这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你拿着,还有这镯子,少说能卖几万块银子,足够买五千斤粮食,都给你。”
逸娴摸索着将两副镯子塞到策凌怀里。
策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满女,她似乎将做工粗糙的青丝镯和翡翠镯子的价值,说反了。
他接过翡翠镯子藏在怀里,再要去拿满女捏在手里的青丝镯时,她却死死攥着舍不得松手。
策凌诧异的扬眉,反手将那青丝镯戴回到满女手腕上。
想必这镯子对她很重要,左右不值钱,不若还给她。
“现在,我可以去我该去的地方吗?”逸娴小心翼翼的说道。
“可以,这镯子的价值比四阿哥的五千斤粮食更多,我放你走便是,喂,满女你想做什么!!”
眼见满女竟义无反顾朝着狼群的方向狂奔,策凌登时惊得拔腿追上前去。
策凌心中骇然,原来她口中该去的地方,竟是葬身狼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