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结束有短暂五分钟休息。
各组小组长将数学报放在章雨椒桌面,小纸条记录未交人员。
章雨椒兼任第六组的小组长,她从前往后收。
收到辜恻那个位置。
照例反手用笔帽敲了敲桌沿。
一下。
两下。
枕肘的人仍无反应。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辜恻直起了身子。
他戴着顶黑不隆咚的棒球帽,帽檐圆弧影子将瘦削的下巴颏儿整个包裹,他没抬头,别提辨清他那双出现在昨晚梦里的眼睛了。
章雨椒提醒,“数学报。”
“没写。”
音质沉凉。
她抬笔,在便签纸上循例记录。
落笔刚写出道“横”,却冒出只手将她整本便签纸夺了过去。
扭曲的便签本被辜恻攥在手里,指骨泛白。
他行径怪诞,语气反倒莫名怄气:
“你就真的记我名字是么?”
抬首时,凹状的帽檐在他眼底横亘道阴影。
章雨椒觉得莫名,“也不是没记过。”
况且各科课代表也没少记他名字,他也浑不介意。
那本便签完完全全被桎梏在他指间,章雨椒去扯,纹丝不动。
不知他哪根弦搭错。
她看向前排孙冽,结果人背单词的声音像只大公鸡拔得嘹亮,坐得板直,生怕被殃及。
赶时间没功夫耗,她只得回位置重拆了份便签,记录完把数学报交去了办公室。
-
中午,食堂排队时,孟露捧着餐盘朝她身后看,“辜恻没来么?”
“喊他他说不饿。”章雨椒说。
孟露捉摸不透。
近来,辜恻常来食堂,就坐在章雨椒对面,重点跟着他的还有堆男生,围坐四周,她想和章雨椒说悄悄话都不行,不止一次偷偷吐槽过。
昨日收了苹果,想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可今天竟没见着他。
刚打完两菜一汤,章雨椒忽顿在原地。
孟露回首,“怎么啦?”
“我好像来姨妈了。”冬天温度低,小腹热流感觉相对更准。
“有感觉?”
“嗯。”
孟露知她生理期规律,并不伴随肚腹疼痛,她把餐盘放好,“你带姨妈巾了没?”
“在教室书包里,”章雨椒说,“我直接回那边换,你先吃。”
“那我帮你打包好放保温柜里,等我吃完拎回教室给你,你就不用再回来一趟了。”教学楼离食堂远,等她换好来回一趟,饭菜早凉了,冬天得吃热乎乎的食物。
不远处的章雨椒点头。
-
另边教室。
当孙冽壮胆欲打破低气压,一枚拆了封且格外眼熟的巧克力被辜恻扔上桌时,他顿觉不妙。
拿那块抹茶巧克力翻来覆去。
定睛一看,巧克力背面有歪歪扭扭的凹痕,像被人用笔隔着包装袋划刻,明显是字迹,仔细辨认下,好像是署名:
安楚[爱心]。
孙冽顺口,“安楚是谁?”
辜恻脸愈沉得能拧水。
孙冽登时改口解释,“怪我怪我,章雨椒放你桌上,我还以为是她送的,估计也就是顺手帮人带进来的。”
反倒有种越描越黑的无力感。
他再想说点宽慰的话,结果辜恻腾的起身朝外,没作停留。
帽檐低压,侧颌冷绷,唇角抿成线。
他一颗心直哆嗦,抱着还在呼呼大睡的武海曙落泪,“老曙,我死了啊,这回彻底惹恼恻哥了,还说你没脑子,我才是脑子被驴踢歪了啊!”
武海曙爬起来剔耳朵,“可不是,用脚趾头倒回去想想,恻哥昨天多开心,请全楼吃苹果,再想想,他多宝贝那块巧克力,揣手里怕化了,又放衣兜里,亏你还跟他建议回家放冰箱里再拿出来拆。”
孙冽脸一抹,“你没睡着啊……”
“那当然,这时候我不装睡你以为我真傻。”
“你丫忒不仗义!”
孙冽泰山压顶的姿势蓦地静止。
因余光瞄见章雨椒正从后门进教室,穿过道去座位,半蹲着,一只手在包肚里掏了掏,站了起来。
对方路过时,孙冽出声,
“课代表,有件事儿……”
他把自己搞的乌龙一五一十跟章雨椒坦白。
章雨椒想起来,昨晚递放巧克力时,孙冽和武海曙在旁啃苹果,而安楚说过她在巧克力上署了名,章雨椒也没想太多,直接搁在了桌上。
“怪不得。”她了然。
想想早晨辜恻对着章雨椒犯别扭,孙冽被愧疚煎熬。
“他在舞房吗?”既然不在教室,没去食堂,那就剩这个去处了,她问。
孙冽点头如捣蒜。
听到章雨椒说去找他时,孙冽如释重负。
舞房位于体艺楼最顶层。
楼是前两年辜家出资扩建的,欧式建筑恢弘壮阔,青灰砖在冬日薄阳下泛着冷光,顶层拱窗后的米白罗马帘半敞着,明昧杂糅。
章雨椒穿过一楼的羽毛球绿漆场地,刷卡乘电梯上顶楼。
出电梯后是条长廊,漆黑玻璃门倒映着她的身影。整层楼被建成了大小舞房,专供辜恻使用,他常用的是最大的那间,在走廊尽头,有扇采光极佳的落地窗。
远远能看见尽头昼亮摇曳了一地。
辜恻罕见的没换练功服,而是脱了校服外套,套头宽衫随意扎进裤腰,随着他快速旋转,已经散了半边,挨着腰打卷儿。
他用法语说过这个动作的专业术语,章雨椒只记得中文名,挥鞭转。
足尖立地,白色身影旋转时,像落叶,又是蝴蝶。
换作以往,俨然只迅捷矜傲的羚羊,现在明显掺了情绪在里边,他貌似没什么心思练,连章雨椒这个外行人也看了出来。
两道视线在空中擦过。
辜恻停了下来。
竟先去帽架取了棒球帽盖上。
而后立在原地。
抿唇不语。
眼眸被阴影掩盖。
透着膈音玻璃墙,章雨椒说了什么。
只有嘴皮在翕动。
辜恻便绕侧推门,斜出半边身子,竖着耳等章雨椒复述一遍,可她偏偏只注视着自己,辜恻干巴巴开腔:“你说什么。”
章雨椒:“我说,你在生我气是吗?”
辜恻握紧门把手,视线低凝某虚点。
“没有。”
很多时候章雨椒只是懒得敏感,钝感是层盔甲能免除殊多尖锐的伤害,但只要多思多想,就像她在家与朱朋吉相处那般调动十八方情绪,其实也可以捋清些细节。
譬如早晨,他拗性犯作,来抢自己便签本。
中午也一反常态,不去食堂。
现在,依然嘴硬。
“为什么?”章雨椒微惑。
诚然巧克力出自她的赠送是个乌龙,这种事,弄清揭过就好了。
为什么值得和一帮人闹别扭。
“我没气。”重复着,声线难辨情绪。
章雨椒捂了捂腹,“那好吧。”
“你怎么了……”帽檐下眸光扯动。
“没什么。”小腹隐痛,章雨椒没当回事。
可能这儿因辜恻需练习,暖气开得小,加之她站的地方正对走廊尽头的窗户,狭管效应吹来阵阵风,有点着凉。
她生理期向来不痛不酸,想着忍一下应该能过去了。
辜恻迈步朝前,遮挡了风,“肚子疼?”
错过那阵果然恢复如常,章雨椒摆手,“没事了。既然你没生气,那我先回教室了。”
辜恻欲伸前的手倏地收回。
对着那道背影音凉了半截儿。
“章雨椒,我确实气你。”
“你帮别人递什么巧克力,你就那么好心是么。”
鼻息喑沉。
章雨椒愈加不解,“顺手而已。”
像被她噎停,辜恻良久不语,呼出口纾解的气息,再开腔嗓音微哑,“你只知道平安夜送孟露苹果,送她巧克力,你根本就忘了我。”
“你讨厌苹果的啊。”
至于巧克力,她的确没想到他。
“你也喜欢吃巧克力吗,要我送你吗?”
辜恻将脸别过去,倒影浅淡。
“随便。”
“或者你想要别的什么?”章雨椒头疼。
“随便。”
“那……我下午也给你买巧克力。”
“我不要。”
“辜兰若!”
辜恻恍若受惊,眼睫如蝉翼抖了下。
-
章雨椒像只无头苍蝇在小卖部货架乱转。
她无法忘记一串透明水渍从辜恻下巴颏滑落,而她偏偏好死不死凑前往上觑,正好和那双敷红的丹凤眼准确对视的震惊。
他那双眼睛卷着泪,破碎不堪。
而她,当时那动作一定很像大头橘猫,使劲睁眼,歪头朝他帽檐下去瞄。
辜恻整天棒球帽压着半张脸的原因瞬间有了。
他该不会,昨晚就哭了……
揣测间,他愠恼,牙槽紧咬低声道:
“我要,我当然要。”
“你欠我的礼物。”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放学正啃煎饼果子的孟露问:“找什么呀?”
“找到了!”
货架空荡荡,章雨椒从夹缝里抽出块被遗落的巧克力。
周五放学无需晚自习,教学楼的学生往校外涌,她快步往教室赶。
天知道她是怕了,辜恻掉的眼泪,跟一串珍珠勒死了她的脖子,叫人瞠目结舌,又不得不认栽,谁叫她送孟露巧克力,没考虑到他。
1班教室。
钟渊再度来喊辜恻去骏骅和兄弟们聚一聚。
孙冽帮腔,“是啊,闲着也闲着。”
撑颈侧着脸朝教学楼下眺看的辜恻头也没回。
夕阳半铺,下颌宛如易碎的白瓷,流光安静。
钟渊同样凑过去,“瞧什么呢?”
教学楼成多个田字设计,入口众多,大家就近选离自己班级最近的地方拐弯进楼道。
1班学生通常从b栋一楼旁的连廊缺口进出,三楼教室的窗旁能一览无遗。
现是放学时间,密密麻麻背书包鱼贯而出的人。
有个马尾女生,逆着人潮进来。
钟渊和孙冽尽收眼底,对视一眼,都懂。
收回目光时,无意朝辜恻转眄。
钟渊登时抬眉,不禁狐疑,
“阿恻你、眼睛怎么了?
因钟渊勾着腰,离得近,而辜恻虽说扣着帽子,但他是坐着,且视线专注于人流里的那抹身影,余红未消的眼尾便被旁边人看个干净。
辜恻抬手将帽檐压了压低。
语气稀松平常,
“过敏。”
作者有话说:
丢撵,丢大撵。
第14章 第14章
◎我是她的。◎
“花粉吧,他有点花粉过敏。”丢薯片进嘴的孙冽熟悉。
武海曙哐哐拍球,“冬天哪儿来的花?”
倒是,往日春季花开浓郁的时候,见着过辜恻眼睛会红。可现在是深冬,天寒地冻,院墙附近的月季和紫藤花也光秃秃的,学校马路的榕树常年翠郁,也不开花。
“抱了体艺馆附近的流浪猫。”
辜恻淡淡应付。
钟渊无奈直腰朝外走,“我那有氟沙星,去拿给你滴。”
辜恻仿佛没在听,眉间拢起,盯着楼下的视线变紧密。
教学楼入口人影憧憧,章雨椒正沿花坛进教学楼,拐弯时,被人群里一道低浅嗓音叫住。
柳叶开背朝人群,朝她来。
他卸了书包,拉开拉链,拿出本奥赛数学题集,声音仿佛被风吹得有些低晃:“里面折角的那页,第三题我怎么也解不出来,想、想请教你。”
大约觉得这里不方便,补充,“你愿意的话,这本题先放你这里,等解出来了我来找你拿。”
章雨椒觉得难不到哪去。
她喜欢解有挑战的数学题。
接过题集,翻到那页,左手用拇指将折页压着方便看题,眉眼投入,眼睫影映在鼻梁,一动不动,很快,她伸手,
“有笔么?”
柳叶开回神,递笔给她。
她左手托书,右手握笔。
手很白,握笔要比常人用力,食指盖最前面有一沿血色散开的白,写出来的字带着笔峰,简略的解题步骤三两下书写好。
好像赶时间。
“好了。”
夹笔合书,柳叶开一时看呆了眼。
忘了接。
“章雨椒。”楼道口飘泠的声。
柳叶开循音扭头。
光影里,辜恻气质隽俗。
连廊的远方,余晖如彩缎,匹之也瞬间失色。
他的怏怏郁气不加矫饰,朝章雨椒道:
“怎么这么久。”
于是,那本题集便被塞往柳叶开手里,他亲眼见章雨椒奔向他,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末尾语气有些庆幸,以及溺人。
那句话听着隐约是:
“我买到了,最后一块。”
他捕捉到,辜恻颊畔勾了勾。
转身与她离去之际,朝他的位置瞥了眼。
纵使帽檐压得很低,柳叶开也能清晰感觉,那是不带善意的一眼,像动物世界食物被觊觎的野兽,异常森凛。
那刹,衣领仿佛长满螫刺。
次周课间,柳叶开去厕所排水。
忽听旁边一道微沉的声线:
“柳叶开。”
转过头,隔隔壁解手的是辜恻。
“你喜欢章雨椒吧。”
裤料摩挲声,他解决完转过头,语气虽清淡,表情却显善意。
可能是那张脸天生的优势。
“我是她的朋友。”
柳叶开左右看了看,好在厕所就只有他们俩。
他迟疑,点了点头。
章雨椒就像朵被人遗落的花,她有她自己的绽放,别人不一定欣赏入眼。
但柳叶开可以肯定,他喜欢章雨椒,从第一眼起。
她抱着摞作业,小臂微微隆起线条,路过2班门口时,马尾缀着仲夏太阳光。
那幕,柳叶开以为自己会记得很清晰,可他越用力回忆,却越想不起她的表情。
还是抿着嘴角?皱着眉头?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