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渊在后面执筷沉吟,想到什么,搭腔说:
“听说朱家也在受邀名单里,朱朋吉有意培养她女儿做接班人。”
意味着她女儿章雨椒会到场。
原本冷淡的背影顿了脚步,回身,“几点?”
“什么。”辜端义一时愣住。
反应过来忙支会佣人把邀请函交他。
他对朱朋吉略有印象,女中豪杰,做锂电行业的,挺有头脑的一个人。
回公司途中,辜端义问助理,
“朱朋吉你听说过吧?“
助理上道,立马口头将朱朋吉的大致情况罗列了一遍,包括她早年离婚创业、今年把女儿接在身边、公司发展情况、女儿在哪上学如何如何。
末尾说到关键的,“朱总一直想约您见一面的,有些合作想谈,前段时间您行程满,您看,这两天要不要安排她跟您见面?”
“嗯。”老爷子私下不怒自威,“约家里,找理由把她女儿也邀来。”
“是。”
当天市北的慈善晚宴,由市里一位热衷慈善事业且德高望重的老者筹办,一方面给圈里提供拓展人脉的场所,还能给大家博个名声,另方面是为了给山区募集善款。
宴会聚集了橡北市有头有脸的人物,朱朋吉属于新起之秀,身份勉强够得着入场券。
章雨椒被她捯饬得盘靓条顺,长发如瀑,一袭月白礼服,娇媚逸气。
刚到场就收获了诸多目光。
不过注视归注视,也没到上前打招呼的地步,这里讲究身份。
没哪个会自降档次,跑来搭讪。
搞不好让人觉得和你有交情,将来真有生意往来,对方反而容易拿乔。
还得朱朋吉领她一个个主动去打招呼。
章雨椒端着杯果汁,脸快笑僵了。
这个喊伯伯、那个喊叔叔,好在她记忆力好,过一遍日后若再遇上,都能叫准称呼。
她寻机去卫生间缓缓。
往脸颊扑了捧自来水,清醒了些,忽反应过来化了妆。
只得擦干水渍,取出粉饼补妆。
卫生间门“砰”的一声巨响,颤悠悠晃荡。
紧接进来个模样可爱的女生,淡桃色的晚礼服,怒气冲冲的,将包往洗手台面一撂,高跟鞋像在剁肉馅儿。
“无语无语,什么乞丐也好意思往上扑!”
毫不在意旁边有外人,一通发泄。
章雨椒耳朵遭虐,也不想偷闲了,迅速补完妆朝外去,走出昏暗甬道,才明白过来女生所谓的“往上扑”是什么意思。
辜恻被人团团拥簇了。
西装是不掺杂质的白,人群里,将他衬得清冷又贵气。
年纪大的也在旁殷殷热切,说着“小时候叔叔抱过你”、“长这么大啦”、“我跟你家二爷是老战友咯”、“唇钉蛮有特色的哇,年轻人的审美果然日新月异呐”。
不知谁没眼力见儿说了句“令尊令堂怎么没见着一块来,看来辜少爷年纪轻轻也能独挡一面了”。
属于拍马屁拍断了马腿。
辜恻早两年父母双亡,在场无一不避讳类似话题。
大家品出辜恻脸色极冷,各自讪讪离开。
辜恻懒散坐在一张意大利沙发上,一堆人鸟兽散尽后,唯独剩个瘦猴儿似的男生半蹲在沙发旁。
他苦哈哈说:“恻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国际学校都没人罩着我了。”
“少贫。”辜恻淡淡吐声。
瘦猴儿名叫丁鉴,他嘿嘿一声,放低声音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
辜恻微蹙眉,结结实实朝他肩膀窝了脚。
力道挺重,丁鉴一时没蹲稳,倒了下去。
辜恻收回脚时,余光敏感,扭头见章雨椒站在不远处,盯着他那条踹人的腿。
他站起来顿时就有点无措。
解释道:“我没,不是故意踹人。”
瘦猴儿多机灵啊,眼珠子一转,一骨碌爬起来说:
“嗐,我不疼!恻哥就没用劲儿。”
对章雨椒嬉皮笑脸的。
辜恻不禁拢眉,丁鉴也不敢多待,小声留下句哀求“恻哥你可要帮我啊”,麻溜闪离了。
碍眼的人走远,辜恻心情稍稍晴霁。
近来章雨椒不接他电话,他想起来再度开腔便掺着丝幽幽不明的意味。
“你前晚没接我电话。”
前晚?
章雨椒那天上法语课上到挺晚,倒头睡着了。
又听他接着说:
“不是第一次了。”
这话倒挺莫名,难不成她以前还漏接过么?
不过她没多少时间剩在这,直切主题问:
“我那天睡着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辜恻复又缄默,过了会儿才支吾,
“就,想问你去不去打电玩。”
“我寒假事情特别多,没时间去。”
甚至连孟露约她逛街她都没法脱身。
朱朋吉的助理在朝她招手示意,她知道自己该回朱朋吉身边了,
“你想玩的话,和孙冽他们去吧。”
“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辜恻多问,便提裙朝另个小宴厅去。
后半场明显顺畅得多,兴许是她和辜恻有交谈,众人便有点另眼看待,她也不避讳自己和辜恻同班同学的关系,藉此获便利,朱朋吉在旁欣慰看她。
各路寒暄完,各自落座在圆桌。
精致的餐食已经摆放妥。
无人的角落,桃粉礼服的女生把一包粉状的药交给了穿马甲的侍应生。
对方摇头拒绝,她说了什么,又抽出叠钱。
侍应生才不情不愿接下。
章雨椒坐的圆桌都是年纪尚轻的小辈。
她肚腹空荡,虽说尽量维持形象,但她的食量比起那堆正儿八经的名媛,还是突兀了。
“嗤。”旁边响起声甜爽的笑。
在卫生间发脾气的女生正看着她。
“听说你叫章雨椒。”钟涵说。
她自我介绍,“我叫钟涵,有个哥哥叫钟渊,和你一个学校。”
是常和辜恻在一块的人,章雨椒有印象。大概她的反应不够惊讶不够谄媚,钟涵拔高音量,
“你不知道?”
什么场合该用什么表情,章雨椒早已练得纯熟,她微微挑眉,眼底带些恰到好处的艳羡,
“原来你是他妹妹,怪不得,你很漂亮。”
钟涵高傲得像只大公鸡,与钟渊皆然相反的性情。
大公鸡摸了摸羽毛,喊住一个男侍应生,拿过两杯果汁,一杯递给章雨椒。
“谢谢。”
章雨椒接过搁在一旁。
“我亲自给你你也不喝?”
喝你大爷,章雨椒堆笑一整晚心情本就不爽,此时真想暴跳再三百六十度回旋将杯子倒扣在她头顶。
忍住,忍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章雨椒放下刀叉。
给她个优雅的笑,然后端起杯子。
杯沿刚挨在嘴唇,蓦地,被人整个抽走。
辜恻站在她身侧,脸色阴冷。
对着那个名叫钟涵的。
钟涵倏地慌神,“辜恻……”
辜恻将那杯果汁推在她位置上,寒凉到抑着脾性的声音,
“喝了。”
钟涵为难,她摇头。
目光逡巡,大约在看是否能有谁帮她解围。
奈何这桌的人都没人有身份敢招惹辜恻,再者辜恻打小积累的名声在外,反倒钟家二小姐以嚣张跋扈著称。
“我亲自给你你也不喝?”
钟涵哪见过辜恻这样的反差面,她印象里,辜恻幼年秉赋超高,跳舞像花丛仙子,笑起来特好看,时而犯困了便温温吞吞,像只猫似的,窝在沙发上的睡颜她能记一辈子,虽然说话直来直往,但那独一份儿的倨傲却格外令人神往。
哪怕早两年他因父母逝世而沉寂,钟渊曾说他有段时间性情大变,她也一直不信。
现如今总算彻骨领会了。
“我不渴。”
章雨椒虽反感钟涵跋扈作用在自己身上,但这个地步也够了。
“她不渴就算了。”
辜恻回忆起侍应生慌慌张张的模样,脸色仍未缓和,朝钟涵低了低头,凉飕飕的视线格外危险,
“泻药?”
钟家女儿捉弄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跑不脱泻药之类的。
见她片言不语。
“那就是了。”
章雨椒看向她,大约明白这种敌意因何滋长。
在这桌人都浸在这场对峙里没反应过来时,辜恻做了个动作。
他举起腕,那杯果汁翻转过来,向钟涵头顶倒去。
橙色的液体在钟二小姐茂密的头顶诡异地流了下来。
朝额头蜿蜒。
一只长手将杯子夺走,钟渊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还存有怜惜,他缓声劝:
“阿恻,别这么做。”
“看在我和你的关系上。”
大约辜恻已经有些理智不清了,
“我和你什么关系?”他表情敷冷。
像变了个人。
这话连章雨椒听了也不忍去看钟渊的神情,好友里,钟渊是最偏心眼儿的,但那心眼偏向的是辜恻。
她怕他那张嘴再戳人心窝。
将他拉去外边,穿过长廊,来到灯光如昼的庭院。
喷泉在不舍昼夜朝漆空挥洒。
回头,辜恻正盯着两人的手入神,眼睫一动不动。
出来得急,她胡乱扯了他尾指和无名指闷头朝外的。
反应过来烫手似的松开,咳了声,
“咳。”
眼珠子转看向落涨更迭的喷泉。
她说:“你对钟渊说的话有点过分。”
辜恻的角度,视线稍稍偏落,便是她纤瘦的蝶骨,在灯光下脂白如雪,仿佛任何一片夜色落在她身上都是罪恶。
他挪离视线,也盯着那座喷泉,空荡荡的手抄进兜里,语气莫名郁气,
“我就要对他过分。”
“钟涵捉弄你。”
“他拦我。”
不知怎的,她想起付晟亮,偷拍她转学去四中的男生,被揍后,辜恻承诺过会派人去医院照顾他痊愈。
如今局面,她不禁惝恍,辜恻真的能宽宏大量到那种地步吗?
她思索时吞了言语,令辜恻被种失重感包围。
“你讨厌我了么?”他执着得到答案。
章雨椒回过头,“没有。”
鼻尖被风吹得有些红,宴厅暖气足,室外还是天寒地冻的。
辜恻将西服外套脱下,他个高,很轻易便将外套披在她肩头,覆住那片裸露的雪白时,他忽然有种自我唾弃的心理。
想着,便又低喃,
“别讨厌我。”
章雨椒愣了下,浅笑,“我怎么会讨厌你。”
辜恻一时恍惚。
好想抱她。
脑里闪过个疯狂的念头。
寒假以来,第一次见她。
他快要化了,要抱她,才能凝固。
就说,刚才喝了香槟酒,脑子有点迷糊。
就这么说好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个名字,原先那个有点文不对题的感jio~
第16章 第16章
◎很疼。◎
步子朝她迈前。
高跟鞋上那双伶仃的足踝却忽然后退, 她扭头朝声源处张望——
“章小姐,宴会散了,朱总说该回了。”
身影朝助理打扮的男人去。
辜恻低头, 外套已经被递还在自己怀中。
“剥”。
哪里好像有根弦断了。
-
回家途中, 朱朋吉接到辜端义助理的电话, 邀她做客。
她格外看重这次和辜端义的见面,又和章雨椒叮嘱了一遍礼数。
“妈妈放心吧, 我一定在辜董事长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不仅如此, 你还要和辜恻多打交道。”朱朋吉很钦佩辜端义,自然珍视好不容易得来的见面。
助理电话中, 对方带了句嘴, 辜老爷子听说她女儿和他孙子一个学校, 她上道地说会把女儿也带去。
“继续维持住和辜恻的关系。”
“有时候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刚刚她看得一清二楚, 辜恻想抱她女儿。
节骨眼上她朝助理使了个眼色,将人喊走了。
什么得到得不到的,章雨椒露出个迷惑不解的表情,
“我和他就是同学。”
她不想让朱朋吉觉得自己与辜恻有多深交, 继而过分利用这段关系。但朱朋吉是她的避风港,她有时候也不得不听她的。
翌日傍晚, 母女俩携礼如约抵达浮月湾。
融融霞色化在碧澄澄的湖水里,站在辜家宫殿似的那座别墅前,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上回生日宴她来过,但这次, 忽然觉得这座宫殿又宏伟了点。
汤雯是个极有书韵的老太太, 笑起来眼角纹路延向鬓角, 却不显老态,大概是因她眼神格外清亮。
朱朋吉和辜端义去书房谈公事,她则领着章雨椒在客厅聊天。
她亲切拉章雨椒的手,话家常似的夸,
“雨椒长得真灵。”
汤雯不是那种喜欢打探后辈隐私的老太太,也不追着章雨椒问东问西,夸了她几句便拿点心给她吃,
“尝尝,奶奶亲手做的,奶奶平时就爱鼓捣甜品,可惜老头儿和阿恻都不大喜欢吃甜的。”
“很好吃。”章雨椒细细尝了块由衷说。
“那再多吃点。”汤雯把瓷碟通通推在她面前,旁边还放着杯茶解腻。
她身上有股温融宽和的气息,不似朱朋吉的厉色干练,也不似辜恻的黏人乖戾,好像在她这,章雨椒是平和放松的,无需调动十八方情绪,也不会被索取,她只需安然品尝点心。
大门外,佣人见自家少爷回来,都埋起头该干嘛干嘛。
主要是辜恻面色寡冷,那只右手,青紫交加,手背还有道口子在呼啦啦渗血。一看就是拳头抡别个身上留下的痕迹。
一看就是犯病了,他犯病的时候性情骤变,又是打架又是跳楼的。
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老员工都切身感受过那种冲击。
各自都在祈祷待会儿处理伤势千万别被老太太点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