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就是知府大人从礼义廉耻、孝悌忠义八个字的中心思想出发, 把他们这群叛贼从头到脚的用文人的话骂了一遍, 最后提到,要是不赶快放了武将军,就要大军压境,铲平留仙县。
瞧瞧这遣词用句, 将写信人的怒火表现的淋漓尽致。
瞧瞧这威胁,体现了写信人的普信。
他仿佛忘记了, 府城已经连败两场的前提。
徐秀越在脑中做完阅读理解,忽然反应过来,难不成知府跟这位武将军有仇?
若是如此,就棘手了。
武将军这条命的价值,就在于跟府城谈判要钱, 可若是知府大人也一心要武将军去死,这钱可就泡汤了。
徐秀越看了眼站在她面前,略显紧张的使者, 好脾气地问道:“你们知府大人,可是与武将军有什么嫌隙?”
使者被问的一愣, 在脑中过了多遍这个问题, 到底也不敢直接给个答案, 转而小心翼翼问道:“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徐秀越晃了晃手中的纸张:“怎的通篇遣词造句, 透着要置武将军于死地的意味呢?”
使者的脸僵了一下, 信是密封的, 他并未看过,但能被派出来做使者, 他的脑子也算灵光,只一听就明白,知府大人的信里恐怕没有说好话。
然而使者也不能拆知府大人的台,便略带讨好的笑道:
“知府大人与武将军本无私怨,又哪里会想要武将军的命,下官不知道知府大人心中写了什么,但知府大人一向钟正廉洁,大约也是为了县里好。”
这一顿和稀泥的,什么叫为了他们好。
徐秀越也不跟他分辨,只将信件递给师爷,让他当场朗诵了出来。
随着一句句毫不客气的词语传出,使者的脸也跟着黑了下来。
徐秀越见他脸色变得不好,嘲讽一笑,道:“这通篇的申斥谩骂,竟是为了我们好了?”
使者尴尬道:“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嘛。”
徐秀越没有随着他往下说,转而道:“若是知府大人与武将军没有嫌隙,莫非……知府大人想要针对的是你?”
一句话,直接给使者吓得脸色发白了。
“大人莫要开玩笑。”
“都说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可我们只是一个忠于朝廷的小县城,这杀一个叛城的使者,应该也不过分吧?”
徐秀越这一句话颠倒黑白,使者惊呆了,什么时候他们成了叛城,而留仙县却成了忠县了。
“哼!”徐秀越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惊魂未定的使者一个哆嗦。
“当初灾民压城,不见府城管理,我们大人就知道,府城这是要脱离朝廷原有管辖制度,自顾自了,真是没想到,不过区区内乱伊始,知府大人就不再听从朝廷指派,当真是审时度势之辈啊!”
使者听了这话,一时间愣住了,这是说,他们府城先叛逃的?
不对吧,不是留仙县先不缴税的吗?
但转而思索起徐秀越的话,使者竟然觉得也有些歪理,毕竟朝廷分辖规定,像是各地灾情,在中央未发布命令之前,由各地最高行政处理。
知府大人收信不管,往小了说,可以算是渎职,往大了说……也勉强也是算是不听朝廷命令,或者说,是府城,直接抛弃了周边小县。
这……不对吧,最后一刻,使者终于转过弯来,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们府城既然高于县城,只要一日没有官方宣布叛逃,县城就理应听从他们管辖才是!
徐秀越可不管他怎么想,这一次收信,既然未能顺利赚到银子,也不能白白被骂了一通。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担上叛军的名头。
要知道他们只是一个小县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官方上必须是忠于朝廷、忠于皇帝的,不然一旦官方腾出手来,大批叛军他们收拾不了,第一个拿来杀鸡儆猴的,就是他们这种小县城。
所以这顶叛军的帽子,必须扔出去。
如今他们已经跟府城打了仗,既然他们不是叛军,那府城必须是叛军!
就算是歪理,只要说上千遍,再随着时移世易,向皇帝做些投诚的表现,也会成为真理。
日后如何徐秀越不得而知,但她知道语言的力量,以及政治上的表态有时候甚至比行为更重要。
使者虽然模糊中已经察觉到其中不妥,但人在敌营,也不敢多言,只能听着徐秀越又洋洋洒洒的细数了府城的叛军做派。
譬如府城今年收的税款,压根没有想过往京城送。
这倒不是徐秀越瞎说,而是如今战事吃紧,荣昌城就是夹在战场中的府城,向北送粮简直就是等着人打劫。
但徐秀越不会善解人意的替府城开脱,而是说“有困难也该为了皇帝陛下克服困难”。
再譬如说,府城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他们忠君爱国的留仙县,就是叛军前兆!
至于府城发现他们没有缴税这件事,他们是不会认的,当初粮袋放入粮仓,袋子上可没有任何标记,都是现场验过之后才入库。
可府城一次追击,一次压城,都没有上头的命令,而是私自调兵攻打临县,这不是叛军又是什么?!
使者被徐秀越痛斥一番,最后道:
“劳烦先生跑这一趟,只是我们与叛军不共戴天,实难接受府城的训斥,请先生即刻返回府城,将我的话带到,就说府城叛逃朝廷,武将军自然成为叛军首领,没有放行的道理。
若是府城有心想接武将军回去,十日后,便拿十万两白银来换,若是府城有心致死武将军,十日后,便来城墙下,替武将军收尸吧!”
使者有苦难言,眼见着徐秀越面色黑陈,也怕多说几句便会命丧当场,只得应下,随着衙差退了下去。
待使者走了,徐秀越才松了口气,摘下了方才暴怒的面具。
林修为见此笑着赞道:“仙姑果真聪慧,一通颠倒黑白的说辞,让鹤宁也哑口无言了。”
徐秀越脸色微红,咳咳两声缓解下尴尬,才道:“就是不知府城是否能应下咱们的要求了,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十万两于我们不是个小数目,但府城已经连续两季未曾向朝廷缴税,必然有不少存银,单看他们舍不舍得了。”
“只怕这里面还有的扯皮,不过,咱们先将知府大人的信给武将军瞧一瞧,免得他若是回去了,还不知道知府大人对他起了杀心。”
林修为也笑道:“不错,万一府城真的不顾他性命,待他身死之后,也好知道找谁报仇。”
果然,徐秀越的话应验了,八日后,快马加鞭的府城使者跑了个来回,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带来了知府大人的第二封信。
这一封信的言辞之间,虽说也不是那么客气,但许多文人用的脏词已经不翼而飞了,通篇只是严肃地讨论十万两银子太多的事情,并言明府城忠于朝廷之类,又拍了几句皇帝的马屁以表忠心。
看来,武将军在府城的势力,开始给知府施压了。
不然以知府大人上一封信的文采,十万两的天价一出,这一封信必然更加文采斐然,而不是憋屈的与他们商讨。
既然如此,徐秀越也就不客气了,
什么话也没同使者争辩,冷哼一声,将信纸甩到了使者面前,冷声道:“来人,送客!十日后,来取你们将军的首级吧!”
“这……大人息怒,息怒啊!”
使者被衙差拖了下去,到了他也不知道知府大人这次又写了什么触怒了这位留仙县的女大人。
但人转眼间就被丢出了城外,只能灰溜溜上马,快马加鞭回了府城。
又是八日一过,府城的使者再次前来,送上了一封信,这次的信十分简短,只见洁白的纸张上,只写了一句话:
“十日后,十万两赎人。”
瞧瞧,这多简单。
十日后,府城没再出幺蛾子,只赶了一辆辆马车,载着沉重的木箱送来了真金白银。
徐秀越也信守承诺,将半死不活的武将军还给了他们。
做交换时,只见城墙之上,弓兵林立,箭指敌方,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幸而,府城没有再找事。
十几抬箱子抬入县衙后院,徐秀越挨个打开,有五箱金字,其余则是银子。
亮闪闪的光芒闪的徐秀越心慌,所谓一夜暴富也就如此了吧。
想到如今身体已经见好,每日里早起练五禽戏的许县令,徐秀越当即将他请了来,分享发财的喜悦。
果然,金钱是治愈疾病的良药,金钱也是加班的动力,许县令第二天就重新上岗了。
有了钱,还清了负债,县里的各项工程又有条不紊的继续了下去。
徐秀越抽着这个空档,又回了山谷,不过这次她不是来躺平度假的,而是宣布了一件大事——
她要举家搬迁至府城。
这件事她在这月的暂代县令时便反复想过,县里在发展,日后只会越来越好,许县令有时候确实分身乏术。
既然当初是她提的各种建议建设留仙县,这种时候她便不能再躲懒了。
而且经过上次战争,徐秀越也知道,留仙县算是正式成为了一方势力,难保日后会不会有其他军队攻打留仙县,住在县里,总比住在外面安全。
而对于上溪村的村民,既然她当初担了管理村子的责任,如今也不能一走了之,弃他们不顾。
但她也不可能承担所有人的生活,更不可能因此困住自己,所以,她在县城一个巷内,租好了几栋小院,如今便是要来问一问村民的意见。
若有愿意的,则可以随她一起搬入县里,前三月的租金她给了,后面则需要村民们自己负担。
她这么安排,也是因着村里各户人家都有男丁在军中任职,住在县里,方便团聚不说,银钱上,有军饷就根本不成问题。
至于村里的田地,如今已是秋收过后,还未播种,若是舍弃,损失的只是开荒时的力气。
若是还想要,也可以将这里当做第二住所,如今有了水车,播种之后,隔几日分批来照看便是。
他们村里只有就九户人家,一起搬迁也并不困难。
商量了一夜,上溪村的居民们虽有些不舍,却仍旧决定跟随徐秀越的脚步,搬去县城,只不过这里的地他们放不下,便将这里当成了老家,地依旧种着。
上溪村浩浩荡荡的搬家持续了十日功夫,对此,许县令跟林修为都表示了赞同和帮助。
毕竟搬入县城,也就预示着徐秀越由原先的游离状态,正式加入了县城的建设圈子,简而言之,就是商量事情更方便,而且徐秀越不好躲懒了。
村民们安置的巷子,就在徐秀越家附近,众人相互认了门,便开始收拾屋子。
徐秀越选的房子,都带个小院,只是大小不同,当然价格也不同,由得村民自己挑选。
房子是徐秀越精心挑的,幸而村民们都很是满意,徐秀越也便放了心。
她这边刚忙完,那边许县令便请她过去议事了,徐秀越只得先跟村民告辞,只说搬家的宴席,定在晚上。
村民们自然应下了,待徐秀越走了,便相互谈论起来,这个说“怪不得仙姑要搬进县里,果真事忙”。
那个与有荣焉道:“县太爷都得跟咱们仙姑商量事呢,可不是咱们一样的闲人。”
还有的说:“大人们的事,咱们不管,就跟着仙姑,绝对没错。”
“是啊,瞧仙姑搬家,还想着咱们哩!”
徐秀越进了县衙,才发现林修为已经到了,许县令这一病瘦了许多,穿着略大了些的官袍坐在上首,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隔壁的河田县派人来了,我还没询问,这不先请两位来了,一起听听。”
没过一会,一个眼熟的衙差被领着带了进来,徐秀越想了想,才认出这是当初的送粮队伍里领头的田衙差。
田衙差一进门,先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说出来意,道:“不瞒大人,府城来信要咱们河田县与留仙县,断绝往来,我们大人派我来告诉大人一声,顺便问一问大人,是个什么意思?”
第106章
这话说的就很有意思。
本来府城派下的命令, 周边县城,只要执行就可以,河田县县令却偏偏多此一举来留仙县询问他们的意思。
徐秀越瞬间明白, 这要么是来要好处费的, 要么就是河田县也看出了府城的不靠谱,想拉联盟找依靠,但又不想屈居留仙县之下。
留仙县要发展,自然不可能长久闭关锁县, 若是能将河田县拉为联盟自然是好事,只不过, 这是建立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
若是河田县有所求,那上下级关系,或者是利益交换,就又要再谈。
许县令好歹做了几年的官,官场上这点弯弯绕绕他还是看的明白的, 当即道:“那得看河田县县令是个什么意思了,如今我们留仙县,算是彻底与那叛贼府城一刀两断了。”
田衙差忽然听见“叛贼府城”四个字, 脑袋就断联了一下,紧接着便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转而回答道:
“我们县令大人说, 河田县与留仙县比邻, 但所处地域平原较多, 因此粮产比起留仙县略好上一些, 而留仙县地处山区, 兵士人高马大,两县交好, 自可相辅相成。”
这话说得虽不甚清晰,但大致意思也明了,就是想用粮草,换他们的战力。
这样的交易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其实并不合算,但河田县县令能提出这样的互利形式,必然是因为,他到了不得不需要人手的情况。
徐秀越转念就明白,河田县的危机,比他们留仙县更紧要。
三人交换一个眼神,便先让何安正带田衙差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