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建军,首先要定人心, 将赤北军将士们的尸骨安葬,军心就定下了。
那一夜的场景,迅速的在脑海中闪现而过。
钟菱仰头,真诚道:“我也想去樊城!”
闻言, 钟大柱眉头一皱, 有些不悦道:“你去干什么?”
他有些拿捏不准钟菱刚刚听到了多少东西。
此时的一颗心,蒙着半边的雪, 拔凉拔凉的。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钟菱倒是习惯了,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但是孙阳平还没有适应这样的钟大柱,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若是板着脸说话,那一定是真生气了。
他忙摆着手,企图缓和氛围。
“这一路奔波,你跟着吃着苦干什么。若是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孙叔替你去办!”
钟菱忙朝着孙阳平道谢。
她倒是没有非干不可的事情,只是有点想知道当年在樊城内逃亡的时候,救过她的恩人的名字。
听着钟菱解释她在樊城那夜的经历,钟大柱低着头,鞋尖不自觉地在面前的雪上轻轻点的。
不一会就浸湿了鞋面,也戳出了一个小小的泥坑来。
他蓦得抬起目光,沉声道:“大概春闱前后出发,你没有时间。”
“也是。”
钟菱摸着下巴,缓缓点头。
春闱可是她要大赚一笔的时候,而且店里根本离不开人。
“你经历的事情,到樊城后,我会替你留意的。”
钟大柱缓缓开口,语气微微缓和:“可能要走大半个月,店里忙得过来吗?”
钟菱忙摆手道:“没问题的,本来就打算送昭昭去学堂,已经联系好帮工了的。”
她越是懂事可靠,钟大柱心里就越有些难受。
不知什么动物的躁动地在心间上蹿下跳,拼命挠着。
钟大柱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钟菱有些诧异,她不明白,明明重建赤北军的事情进展顺利,可钟大柱身上的烦躁是从哪里来的?
思绪翻飞,恰有飞鸟振翅,在灰蓝的天空下,荡开清脆悠长的鸣叫声。
钟菱突然就想起了她刚刚偷听到的内容。
“爹,你和孙叔刚刚在说的是要安葬谁的亲爹啊。”
钟大柱的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
那悬在嗓子眼里,飘来摆去的铁球,终于在这一刻坠落,狠狠地砸进他的胃里。
他仿佛都听见了肌肉撕裂地生硬,伴随着肋骨断裂的脆响声,肋骨的断面扎进了血肉了,滚烫地鲜血,激荡在胸膛之中。
钟大柱面色苍白,他晃了晃身子,僵硬地抬起目光。
钟菱的眼眸依旧澄澈透亮,一如当时,将醉酒的他劝回家时那样。
钟大柱恍惚地侧过目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似乎,当时也是在这个地方,钟菱把他劝回家后,给他订了很好的酒。
他当时还不愿意去相信钟菱,可是此时,他万分地不舍。
可是他们之间,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天的,钟菱早晚会知道真相的。
钟菱就站在他面前,但是钟大柱却觉得,她离着自己很远很远,好像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随着风远去。
钟大柱按压下嗓子里的血气,他颤抖着嘴唇,缓缓开口:“我……”
“我们说的是小晴呢!”
孙阳平几乎是喊出来了声音。他的额间冒上了汗珠,嘴角虽然扯着笑,但是呼吸急促,呼出一片的白雾来。
他贸然打断了钟大柱的坦白,心都吊到了嗓子眼里,但依旧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晴……小晴她娘不是一个人把小晴拉扯大的嘛,我们想着给她亲爹安葬下来,好叫她们娘俩安心。”
村子里却是有一个叫小晴的姑娘,比宋昭昭还小一点。
钟菱见过她们母女,小晴她娘坚持不改嫁,因此和娘家闹掰了,一个人做些杂货碎活,把小晴拉扯大了。
她们母女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是听闻了赤北军的将士在赤北村暂时住下,寻过来的。
钟菱点点头,赞同道:“那确实是,得让她们安心才是。”
见钟菱没有起什么疑心,孙阳平暗自松了口气。
他找的这个理由,本就逻辑清晰,站得住脚,此时也不怕和钟菱多说几句。
倒是一旁准备坦白的钟大柱,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
他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陡然放松下来后,酥麻的感觉像是蚁群侵蚀一般,攀爬上他的半边肩膀。
庆幸是短暂的,随后而来的是越发的不安和恐惧。
像是押在牢里的死刑犯,明明已经置身于此,却不知道自己的刑期。
这种不安疯狂的在钟大柱脑海里叫嚣,曾经运筹帷幄的将军,在这一刻暗下了决心。
等过完这个年吧,等他去樊城替纪川泽收敛了尸骨重新安葬。
就告诉钟菱真相。
“爹!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钟菱正和孙阳平商量,让小晴母女去小食肆的事情。
她不经意间侧目,就看见一直没有插话进来的钟大柱,脸色苍白的和身后的积雪有的一拼了。
钟菱心下一慌,顾不上和孙阳平说话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钟大柱面前,问道:“是手臂上的伤受寒了吗?”
梁神医和钟菱说过,钟大柱这个伤之所以在雨天疼,并不是因为樊城的事情发生在雨夜。
而是因为受寒了。
京城冬日的雪,堆积起来可以存留一个冬天。
尤其是赤北村靠着山,山风更是呼啸阴冷。
钟大柱含糊的应了一声。
于是,钟菱忙催着他们二人下山,回屋里去聊。
她自己则赶去了厨房,熬了一大锅的山楂枸杞红枣生姜茶。
分量很足,还可以分给帮工的村民驱寒。
……
钟大柱坐在火堆前,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失神。
“想不到所向披靡的将军,居然折在了这个小姑娘这儿。”
孙阳平将盛着满满生姜茶的碗递给钟大柱。
“她呢?”
“她去叫后面的弟兄们了。”孙阳平抿了一口茶水,感叹道:“她这鲜活劲,倒是像纪副将。”
钟大柱没有说话,他端着茶碗,也不顾上烫,仰头喝了起来。
滚烫的茶水一路从口腔灼烧到胃里,生姜辛辣刺激着舌尖,很快又被红枣的甜香包裹。
他长舒了一口气,火光在他的眼眸中窜动,他沉声道:“等从樊城回来,我就告诉她一切。”
“将军。”
孙阳平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可是我瞧着小钟姑娘,是真心实意对您的。”
钟大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又猛地喝了一大口茶水,舌尖再也感受不到甜味了。
“可是我不敢赌,赌她对我的好是因为什么。但不管她怎么想,我这辈子都认定了她是我闺女了。”
孙阳平没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他们俩人之间,似乎有点什么误解。
他有一种预感,钟菱绝不会因为将军不是她生父,而疏远放弃他。
但是将军显然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
他太害怕失去小钟姑娘了,甚至不能保持足够的理智来思考这件事情,也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来接受这件事情的结果。
所以他才敢大着胆子,生生打断了钟大柱的坦白。
但是这事,好像不是他能开导的啊。
孙阳平摸了摸下巴,他是从宿州赶来的,对钟大柱在京城的人际关系并不了解。
还是得去禁军,问问孙六才行。
……
傍晚时分,钟菱带着宋昭昭和阿旭回到了小食肆。
京城里的商铺,也都开始准备闭店了,一路走来,不少铺子都在贴春联,挂灯笼,一派热闹红火的样子。
小食肆的这些装饰,在韩师傅离开前,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钟菱难得闲了下来。
思来想去,她便琢磨着要多做些小食,供大家打发时间。
这半年,她在京城中,也结交了不少知心朋友。
她想要向他们传递一下善意,表达一下感谢。
于是次日一早,钟菱又起来忙活了。
糯米面做的江米条,粗短可爱,脆爽香甜。
表面裹着糖霜,甜香和过了油的香脆外壳交织,叫人吃得停不下来。
钟菱将剩下的山楂全都做成了糖雪球。
还有剩下的坚果和麦芽糖一起加热搅拌,冷却后切成长条的坚果糖。和牛奶和玉米淀粉一起,煮过后又冷却凝固的牛乳软膏。
留下一些小食要带去赤北村,钟菱把剩下的全部打包好,领着宋昭昭和阿旭,上门送过年甜食礼包了。
走在去锦绣坊路上的时候,钟菱突然想起了从前过年时,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收到的“旺旺大礼包”。
这快成为过年期间走街串巷,上门访友的必需品了。
只可惜,收到大礼包的小孩只能开心一会,因为这大礼包不一会就会被家里的大人,转手提去别人家了。
钟菱突然就来了兴致,她到了锦绣坊后,也没急着找苏锦绣,而是先在柜台借了笔。
在食盒上,提上了圆滚滚的一个“旺”字。
“你这是给我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苏锦绣笑吟吟地从里间走出来,接过食盒后,直接就打开了。
这食盒,是四方的形状,四样吃食各自占据一角,颜色鲜明,好看极了。
店里的姑娘们也闻讯放下手上的活,凑了过来,连声夸赞起了钟菱。
在姑娘们细软的声音之中,突然就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确实不错。”
顺着声音的方向,钟菱抬头看去,恰好和走进店里的陈王对上视线。
周围的一群姑娘瞬间噤了声。
钟菱猛地皱眉,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怎么哪都有陈王?!
“这礼盒,本王想和小钟掌柜买上两套。”
陈王说话很慢,声音像是淬了霜雪一般,透着一股阴冷,叫人觉得不舒服。
眼看着他就走要走到面前了,钟菱低垂下目光,不卑不亢道:“今年来不及多做,这礼盒只送给相熟的食客。还请陈王殿下见谅。”
“哦?”
陈王拖着腔调,眼尾微挑,目光直直落在钟菱身上,带着玩味和轻视。
“那看来本王只好以后多来小钟掌柜的店里坐坐了。”
他轻笑了一声,刚好手下也取好了衣裳。他便也没有等钟菱回应意思,转身离开了。
望着那消失在锦绣坊门口的背影。
钟菱小声骂道:“大过年的,真晦气!”
第76章
这两天, 钟菱过得轻松快乐。
既不用干活,又有那么多叔伯婶子们在身边。
钟菱狠狠享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关爱。
那些陆续赶来赤北村的将士们,大多身带旧伤, 日子过的也清苦拮据。
但他们每个人还是给了钟菱压岁钱。
宋昭昭、阿旭, 还有小晴他们, 只要是和钟菱一辈的都有。
在赤北村吃完饭后,钟菱收获的礼物和压岁钱, 甚至已经拿不下了。她只得寻了个小背篓, 这才把这些心意全带回了小食肆。
其中最沉重的当属村里孩子们的心意。
他们没有钱,却也想向钟菱表达自己的喜欢。
也不知道是谁提的出来的建议,孩子们纷纷把自己在山林菏泽之中得到的“宝贝”, 全抱出来送给钟菱了。
那足有她整张脸大, 像一块摊开大煎饼的石片。还有那有阿旭半个脑袋大的圆滚石球, 和宋昭昭拳头一样大的松果。
总之, 小背篓里沉甸甸的, 全是爱。
长辈们给的银钱,钟菱全都收起来了。
孩子们的心意, 钟菱挑选了一下, 全都摆到店里做装饰了。
就在她捏着两个松果,不知道要摆哪个在柜台的时候, 小食肆的大门被推开了。
祁珩大步朝着钟菱大步走来,他身后跟着的,是提着大包小包的祝子琛。
“晚点便进宫参加宫宴了,怕之后没时间, 想着把准备的东西先给你送来。”
“这么忙吗?”
钟菱顺手将其中一个松果塞给祁珩。
提及至此, 祁珩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今年冷得出奇,运河上段已经有化冰趋势, 但下游河面依旧堆冰,怕是会出现凌汛。正好又是进京赶考的高峰,担心影响会试。各地驿站都紧急调度了车马,将赶考的举人们先送进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