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所有人都看出来她的慌乱，但是令钟菱佩服的是，林听岚在心思很乱的情况下，手下的活依旧做的又快又好。
在揣着一颗焦灼的心，做了两天糕点之后。
会试当天一大早，那瘸腿的货郎笑呵呵地带着他的妻子来买了两块定胜糕。
林听岚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钟菱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只要温谨言能够进贡院，那她的手里就多了一张底牌。
虽然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看清牌面，但十有八九也是一张王炸。
而今日来小食肆用餐的客人，也带来了一个信息。
京城的永福客栈，昨夜里有刺客潜入。
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永福客栈里，也是住了不少要参加会试的书生的。
在会试前一夜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实在是太惊险刺激了。
不知道店里的客人们有没有被影响。
在座的食客们虽然不参加会试，但也是越谈论越起劲，甚至纷纷猜测起来刺客的目的。
但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客人上菜的钟菱和坐在柜台算账的林听岚皆是脸色一白。
温家之前住的，就是永福客栈。
钟菱脸上依旧挂在笑，但是她的心里是瞬间就有了答案。
这刺客，十有八九就是冲着温谨言去的。
之前入住的之后，温谨言是一口气缴纳了一个月的房费，足够住到放榜的时候的。
而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打草惊蛇，甚至桌上还留着稿纸没有带走。
刺客就算寻到了他们的房间，也只能扑个空。
钟菱有些失神地踏进回后厨，林听岚紧跟着便跌跌撞撞地跟了进来。
见林听岚脸色苍白，钟菱忙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开口道：“没事的，没事的，温公子已经进贡院了。”
若不是钟菱及时给温谨言寻了一个落脚的地方，那今日他能不能走上考场，还真的不好说。
一想到这里，林听岚就觉得一阵腿软。
显然，眼前的林听岚，还没有钟菱记忆里的那个林听岚那样情绪成熟稳定。
这更坚定了钟菱要护住她的决心。
这样的林听岚落到了陈王手里，是没有办法坚持最后的。
只能在一开始就阻止她被陈王带走。
“接下来只要等到会试结束就好了！我们只要呆在店里，不要出去就行！”
不仅是和林听岚强调了一边，钟菱又抓来了玩疯了的阿旭和温书语，再三警告了他们不能踏出院子。
阿旭还好，他从小就在巷子里乱窜，不仅非常熟悉，而且身上也有些功夫在。
但是温书语不行，他不仅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唐之毅似乎对他很有兴趣。
唐之毅是唐老爷子的老来子，从小就受宠，犯了什么事还有唐之玉给他兜着。
导致他行事为所欲为。
关键是，他好男色。
温书语前世应该是折在他手里的。
虽然温书语如今还稚气未脱，但钟菱不敢低估了唐之毅的变态程度。
因此，钟菱特意嘱咐了江右，一定要盯好温书语。
做完这些之后，钟菱才稍稍安下心来。
眼看着要到饭点了，宋昭昭一个人在店里忙不过来的。
就在钟菱踏进店里的时候，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和从门外走进店里的陈王对上了。
在感受到陈王视线里的玩味和嘲弄后，钟菱的脚步顿在了原地，她脸色一沉，想要阻拦身后的林听岚。
但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陈王已经缓缓的目光移到了林听岚身上。
“原来林姑娘也在这啊。”
他一开口，就像是有一条阴仄的毒蛇，扭动着身躯，缠绕了过来。叫人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钟菱和林听岚都没有说话。
见她们俩的脸色如出一辙的难看，陈王轻笑了一声：“也不用这样看洪水猛兽一样的看我吧。”
他抬起眼眸，目光如利刃一般扎向了钟菱的瞳孔。
“毕竟我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什么。你说对吧，小钟姑娘。”
钟菱心下一沉。
陈王这是已经看明白她的打算了。
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妙。
就像是给自己精心准备的后路，一扭头就发现陈王站在这条路上，笑得不怀好意。
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后手？
他准备干什么？
这一瞬间，不确定的恐惧呼啸着扑面而来，钟菱有一瞬的失神。
但陈王没有乘虚而入的意思，他像是没有看见钟菱脸上闪过的慌乱似的，只是招了招手，道：“点菜。”
事到如今，钟菱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
陈王倒是没有一点为难钟菱的意思，他点了菜，也没有提什么奇怪的要求。
就算钟菱全程盯着，陈王没管她，甚至再结账的时，多给了很多的小费。
“小钟……”
看着钟菱手里的银子，林听岚有些不安地喃喃着她的名字。
“没事。”
钟菱强行扯出一个笑，企图安抚下林听岚的情绪。
但是钟菱并没有很好的藏住自己的情绪。
陈王一直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不可能这样吃下这个暗亏的。
所以他一定有后手。
但是钟菱又猜不到是什么。
前几日林听岚身上的焦虑不安，在会试的第一天，全都转移到了钟菱身上。
甚至，钟菱已经没有精力去掩饰什么了。
她只要闭上眼睛，只要停顿下来，仿佛就能看见陈王府那滴着血的草席、看见林听岚虚弱的笑脸。
她快要被逼疯了。
祁珩不在，钟大柱也不在，甚至卢玥和苏锦绣也不在。
钟菱想要找人商量一下对策，兜兜转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能开口的人。
陈王、唐家、刺客，所有的东西好像串在了一起，但钟菱却抓了个空，什么也摸不到。
她只能承受着这份焦灼和煎熬，努力的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企图分析处陈王的下一步动作。
这一整天，钟菱都处在极其焦虑的情绪之下。
因此，第二天一早。
当自称巡检司的辰安侯世子领着人闯进小食肆的时候，
钟菱顶着颇为明显的黑眼圈，在面对这几个高壮的官差时，她竟然诡异地觉得松了一口气。
第92章
“温谨言的妻子和弟弟是在这里吧。”
辰安侯世子咧着一口白牙, 眼神阴鸷。
辰安侯是一早就表明身份，站在陈王身后的，因此辰安侯世子也是彻头彻尾的陈王的人, 从小就跟着陈王的。
而巡检司, 负责掌管京城治安。
但辰安侯世子竟然任职于巡检司, 钟菱是真的不知道。
辰安侯世子带的差役，人高马大的, 堵在小食肆的门口, 极具压迫感。
钟菱定了定神，挺直脊背，开口问道：“你找他们有什么事。”
辰安侯世子轻笑了一声, 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他手腕轻抖, 将纸递到了钟菱面前, 努了努嘴。
“呐, 欠条, 温谨言的。”
就温谨言这样的光风霁月的人，来京城这么短的时间里, 能欠出一张欠条来？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林听岚从钟菱身后快步走出来, 她不敢相信地凑上去，仔细查看着那张写着温谨言名字的欠条。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林听岚脸上的坚定逐渐褪去，逐渐被凝重所取代。
她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眼眸之中满是慌乱。
辰安侯世子好脾气的举着那张欠条, 得意又嚣张。
眼前的画面有几分的荒诞。
而就是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 钟菱的脑子里终于是灵光一闪，所有的线索汇聚在一起, 在这一瞬间终于拼凑出了答案。
她知道陈王想要干什么了。
刺客没有在客栈。
这显然和陈王一开始规划是不一样的。
他一开始想的，十有八九是不让温谨言上考场的，也可能是想要干脆利落地解决掉温谨言，好强掳走林听岚。
但是刺客看见的是一间没有人的客房，客房里只留下了来不及收拾的稿纸和衣裳。
刺客不算是一无所获，他带回了温谨言的字迹。
钟菱确信，温谨言不可能会去赌坊。
所以，这张欠条一定是假的。
而陈王，名下恰好有一家赌坊。
他的手下，也一定有会模仿字迹的人。
此刻，钟菱终于弄懂了陈王的后手是什么了。
伪造一个温谨言签字的欠条，然后趁着温谨言本人不在的时候，去找林听岚。
虽不能定罪，但是是可以将作为温谨言家眷的林听岚带走调查的。
而只要林听岚被陈王的人带走。
她说不定明日就会“死”在牢狱之中，而陈王府里会多一个貌美的通房。
真的好歹毒的手段啊！
而且欠条上的金额，是四百两银子。
就是把钟菱的身家卖干净，都不一定凑得出这个钱来。
这只手遮天的权势，想要对付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哪怕是最关键的证据，都可以无中生有的造出来。
钟菱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林听岚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局，她抗拒地推开那张欠条，咬牙切齿道：“这不是他的字迹！是你们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的，也得等调查完才能知道结果吧。”辰安侯世子冷笑了一声：“跟我们走一趟吧，温夫人。”
那几个个高面凶的衙役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就想要来抓林听岚。
小食肆里的众人自然也不会就这样任由他们抓人。
周芸和韩姨抱住了温书语和宋昭昭，退到了一旁。
江左、江右和韩师傅挡在了最前面。
而阿旭蹲在一旁，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
“温夫人，我劝你还是不要抵抗的好。”
辰安侯世子环顾了一圈众人，他背着手，缓缓地朝前走了两步，微微眯起了眼睛。
“毕竟我今天不带人回去的话，只能明天会试结束后，去贡院门口等着了。”
和钟菱那个时代留案底的人不能考公务员一样，本朝入官，同样需要调查祖上三代进行政审。
陈王若是真的去贡院门口截堵温谨言，三人成虎，怕是会彻底坏了温谨言的名声。
钟菱本想用舆论来限制住陈王了，现在却反过来被舆论绊住脚了。
这一瞬间的落差，仿佛生生将人从高崖之上推了下去。
巨大的失重感将一颗心抽出了胸膛，高高吊起，在呼啸的风中缩成一团。
脊背重重跌进了飘着冰面的海洋中，碎冰割开心脏，滚烫染红了一片冰凉。
血液像是被冻住了，脊柱生生被海水抽离。
钟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她缓缓抬起通红的眼眸。
眼前的气氛已经僵硬到了极致了，双方虽还没有交手，但已经剑拔弩张，就差一点火星子，就可以彻底点燃了。
而小食肆一方，虽有江左江右这两个曾经的禁军，但是老弱妇孺实在是占比太高了。
一旦打起来，小食肆虽是主场，但并不占优势。
钟菱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受伤。
更何况，她早已下定了决心。
有些固执和勇气，就是刻在血脉里，代代相传的。
今天就是拼上命，她都不可能让林听岚被带走的。
第一个意识到钟菱不对劲的，是阿旭。
他从钟菱单薄的脊背上，感受到了一种决绝和冷静。
这样的情绪，他只在钟大柱身上看到过。
阿旭本能的察觉到不对，他三两步窜到钟菱身后，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钟菱的衣袖。
令阿旭没有想到的是，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钟菱，第一次甩开了他的手。
这一刹那，阿旭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空了一个小洞，恐惧源源不断地冒了上来。
阿旭怔怔地看着钟菱往前迈去，走到了林听岚身前。
“我跟你走。”
她的语气镇定，仿佛在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此言一出，小食肆里的众人皆是一愣。
但是钟菱没有给他们出声阻拦的机会，她盯着辰安侯世子的眼眸，一字一句笃定地开口道：“你今天只能带走我一个。”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再无旁物。
好像孤身立在城墙之上，呼啸的风从她的肩头拂过，只一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
辰安侯世子张了张嘴，又死死地闭上了。
人人都说小食肆的小钟姑娘温柔随和，却叫人忘了，她骨子里流淌着的，是赤北军的血脉。
“你去问你背后的人吧，他会同意的。”
辰安侯被她的架势呵住了，他狐疑的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片刻后还是招来了小厮。
“你没必要为了我做到这一步！”林听岚用力攥住钟菱的衣袖，她死死咬着牙，在钟菱耳边低声道：“我跟他们走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