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后一句话时，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在砂砾上磨过。
他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之所以为她父亲卖命拒绝其他高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能力在这里受到了尊重。
但是毕业典礼那天，棠父的一席话让他清醒过来。
原来在这个阶级的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他的高薪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
他配不上她女儿，只配做被推出去顶罪的牺牲品。
如果这个做不到，就只配滚蛋。
那些话语，让他骄傲的骨头一寸寸折断。
被摔得粉碎，零落成泥。
棠初的下唇被咬得泛白，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他说的都是实情。
这时，走廊另一头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陆砚书手上松了劲，神色恢复了正常。
棠初两颊的痛感残留，怕被人看到垂下了头。
有两名工作人员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对陆砚书礼貌地问了好。
棠初仿佛逮到了一个逃离的机会，匆匆离开了。
陆砚书望着她一刻也不想停留的背影，目光凌寒。
回到贵宾休息室时，见于薇站在门口。
她思考了良久，最终还是打算过来。
她知道自己很冲动，也很冒昧。
但是她忍不住了，回去看录制的视频做最终确认的时候，一直在走神。
她承认，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富有魅力的男人。
从见识阅历，到性情气质，衬得围绕在她周围那些浮夸又幼稚的男人像愣头青一样上不得台面。
“陆先生。”于薇见到他，主动道。
“于小姐，请问有什么事么？”陆砚书语气冷淡，有些疲于应付。
“是、是这样的，这个周末是我的生日，我想...呃，能不能请您赏光？”于薇试探着邀请。
陆砚书没有应声。
于薇又道：“我已经准备了好久了，从场地到食物，连甜点都是亲自把关的，也邀请了好多人，海市政商界都有。当然，这些或许不一定能入陆先生的眼，但陆先生或许能结交到一些有用的人脉。”
她认为这样的说辞能打动陆砚书。
“甜点？”陆砚书抓住了一个字眼。
他突然想到刚才棠初的话，来见一位客户，是电视台工作人员。
“对，是订的一家本地的蛋糕店，听说还不错……”
正当于薇想解释时，听见他说，“好。”
于薇眼神一亮，喜出望外。
又听陆砚书继续道：“不过甜点的话，我推荐一家叫西岸佳暮的，里面有一款咖啡焦糖脆的蛋糕似乎还不错。当然了，仅供参考。”
“好好好，那我就订那一家。”于薇当然是立马答应下来。
本来这家半糖少女就是听一个朋友推荐的，订哪家不是订呢，既然陆先生喜欢，换一家就好了。
棠初回到一楼大厅，先去了趟洗手间，用凉水抚了抚脸颊。
陆砚书的力道其实并不大，红印很快消失得差不多了。
她坐在沙发上，逐渐消化了刚才的情绪。
先不要想这么多，还有笔生意要谈。
她拿出一个笔记本放在扶手上，翻开的页面密密麻麻写了些数字。
她在手机上用计算器加加减减，还好，等这个订单款交付，她就交得起房租了。
收起笔记本，她靠着沙发长舒了一口气。
天无绝人之路。
想到这里，她弯唇一笑，只要头顶上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后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时，手机振动。
收到于薇的信息。
【抱歉啊，棠小姐，这次的订单我想取消了。】
第23章 雨中
棠初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对着屏幕那一行字呆怔了半晌，最终回了个好字。
于薇抱歉地补充道，这次她带来的试吃品会照原价付钱给她。
棠初没再说什么，收起手机, 视线落到茶几上那个蛋糕盒子上。
斜阳从窗外照进来, 将盒子的影子和她的影子一起拖长。
她蓦地想到五年前, 她一个人抱着蛋糕盒子站在青邶大学的门匾下。
也是这样, 一点点看着影子越拉越长。
这时, 一阵蹦跳声响起，她转头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大理石地砖上玩跳房子的游戏。
大概七八岁的年龄, 扎着两个羊角辫, 一扬一扬的。
跳了几下累了, 靠在沙发边休息, 脸蛋儿红扑扑的, 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她面前的蛋糕盒子上打转。
棠初对她笑笑, 打开茶几上的盒子, 拿出一个蛋糕：“想吃蛋糕么？”
小女孩嘴巴张成了O型，眼里闪得亮晶晶的，就差没流口水了。
棠初将蛋糕放到她手里：“吃吧。”
那个小女孩开心地道谢，接了过去, 一口咬下, 沾了一脸的奶油，冲她咧嘴笑。
棠初看着她, 觉得心情似乎好点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问小女孩。
“我在等爸爸下班。”小女孩反问, “姐姐你在等谁？”
“我等的人不来了。”棠初想了想, 干脆将整个盒子都推到她面前，“这些都送给你吃, 不要乱跑，不然你爸爸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真的么，姐姐？”女孩又惊又喜。
“嗯。”棠初拍拍她脑袋。
随后她起身走出了电视台大楼。
周一，江庭月来店里，一脸气呼呼的表情。
她一听说于薇取消了棠初的订单，就立马跑去问了原因。
“她说周六上班上碰到了个男的，那个男人喜欢咖啡味的蛋糕，所以才取消你这边的。我去！我说‘半糖少女’里面有那么多咖啡味的蛋糕，你多点些不就是了么，至于因为一种味道就换一家店么？”
“然后于薇说是那个男人让换的，是他推荐的那个叫什么西安肉夹馍的店。”
“我看她就是色心上脑，一个劲说那个男人太优秀了，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我说那是她见识太少了，天下掉下一块板砖，都能砸死几个比那男人好上百倍的。”
江庭月气鼓鼓地说了一大堆，将手里的水杯砰地放在桌子上。
“采访一个爱一个，这记者怎么当？！”
棠初本来只是边忙碌正事边平静地听着她絮叨，单主有自己喜好，怨不得人。
但听到最后一句，她突然滞住擦桌面的动作。
突然想起当时在嘉宾区碰见陆砚书。
她心里没由来生出一丝联想，越来越强烈……
正巧这时，大门顶上的风铃响起。
“蛋糕少女，今天要交的货准备好了么？”顾萧然的声音响起。
“哎？”江庭月转头看到个年轻小帅哥，先出声。
“哇，还有位美女呀。”
江庭月本来想问棠初这是谁，见她在愣神，只得自己跟顾萧然打招呼。
“我是棠初朋友，江庭月。”
“我叫顾萧然。”
“如雷贯耳。”
“久仰久仰。”
两人都是爽朗的个性，一开口就很投机。
“萧然。”正当这时，棠初叫了他一声，“今天不用麻烦你帮我送海兴科技的货了，我自己去送吧。”
“不麻烦啊，我今天休班。”
“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帮我看一下店吧。”
说完棠初拎起打包好的盒子出了店门。
到达海兴科技总裁办，棠初将蛋糕和账单递给段琪，一直盯着旁边紧闭的棕色大门。
“好了，钱转过去了，你看看。”段琪道。
棠初点了点头，并没有马上离开。犹豫了一下，她问：“段琪，你老板现在有空么？”
段琪啊了一声：“找我老板？那...棠小姐我能询问是什么事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棠初要直接见陆砚书，是为蛋糕订单的事的话，直接跟她沟通就好啦。
棠初摇摇头：“抱歉，我想直接跟陆砚..陆总谈。”
“哦，好吧。但是陆总正在开会，你可能需要等一等。或者我可以帮你预约另一个时间行么？”
“不用，我等一下吧。”
段琪本来想说，开完会陆总也不见得有空余的时间，因为下一个行程又提上来了。
但看到棠初异常的神情，最终没有说话，为她指了休息区的方向，示意她可以去那边坐坐。
会议室里，陆砚书明显心情不佳。
这是与研发部每周一次雷打不动的碰头会。
他技术出身，对研发这一块非常看重，再忙都会抽空定期听研发部的进度汇报。
今天听完pre后，陆砚书沉着脸直言不讳：“你这个跟文献综述有什么区别？你们自己的东西呢？”
此言一出，空气凝滞了几秒。
屏幕前汇报的那位项目主管也算是公司大佬了，被质问得讪讪的：“目前还没有进度。”
陆砚书反问：“没有进度我们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浪费二十分钟？”
四周一片肃静，在场的人都不敢出声。
虽然陆砚书不是那种会跟底下人打成一片的老板，但脾气总体很平和，之前进度受阻的时候甚至会安慰他们，告诫做研究切不可急。
但今天，他语气却异常烦躁，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情绪不虞。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陆砚书扬了扬手，示意散会。
其他人迟疑了片刻，一个接一个地起身，出了会议室。
陆砚书仍坐在位子上，曲臂撑着前额，捏了捏眉心。
助理徐进将他面前的电脑收起，也出去了。
过了一阵，段琪敲门进来。
“陆总。”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她已经听说刚才陆砚书在汇报会上发火的事了，这时候按理来说是不能老虎头上拔毛的。
但想到棠初在外面等了那么久，还是鼓起勇气推门进来，盘算着能不能抽个空把见面插进去。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老板又会有其他事务安排了。
但走进来后，段琪看到陆砚书神情疲惫，闭着眼像是在休憩。
她犹豫着，一时没开口。
见陆砚书缓缓睁眼，决定还是先关心老板再说事：“陆总，办公室的茶点和咖啡已经备好，您要是累了可以回办公室休息。”
陆砚书并没有起身，眸光幽幽，垂落到桌面。隐隐约约，似乎喃喃了句：“是昏了头……”
段琪一个激灵，忙接过去：“不是不是，其实下面人没做好，偶尔鞭策一下也没什么的。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太放在心上的。”
她以为他在为刚才研发部那件事自责。
陆砚书抬眸扫了她一眼，突然问：“后面是什么安排？”
“是市场部梁总预约的业务汇报，然后有一位——”
“全部帮我推掉。”
“啊？”
“我临时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说着陆砚书起身出了会议室。
棠初在休息区等了很久，一直到落地窗外天空中的晴空朗日逐渐被乌云遮蔽，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她一直没有离开，她今天一定要见到陆砚书。
她几乎可以断定，让于薇改变主意撤单的那个人，就是陆砚书。
她只是想当面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才告诉她要寻找卖点，才教会她优惠的技巧，紧接着又毁掉她的生意。
那天显露出的冰冷凌厉才是他真实的内心情绪么？
之前表现出的善意与平和，只是假象而已。
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戏弄她，给她希望，又给她当头一棒。
他是掌控别人命运的主宰，她就像一只提线木偶，被他牵引着，操纵着，嘲笑着。
这时，段琪出现在她面前，带着愧色：“棠小姐，不好意思哈，陆总已经走了。”
